等到雨停，已近黃昏.神秘莫測的宇宙間，一陣忙亂后，夜神就匆匆忙忙地把自己那沉重的黑鍋拋給了大地，第二天還懶懶地不肯收起它那張青灰色的臉兒。

張阿姨一早就敲開我的門，催我趕路。我趕緊把碗一推，抬腿就要走。張阿姨叫住我:“哎，你這個楞頭，還不打扮打扮，這么大的人了，怎么不知道管管自己，要么風風火火，要么一頭撞進書堆里沒日沒夜的……”一邊嘮叨一邊在我床頭柜里挑一件適合相親穿的衣服。

自從十五歲那年沒了雙親，十七歲就進城打工。一直到今天，一直是這位張阿姨在照顧我，就像對自己兒子一樣。她對我的了解就對自己的兒子身上哪兒有斑哪兒有癤疤都清楚。她中年喪夫，前年車禍又奪去兒子的命，那年她兒子才十九歲。同年我就租住在她家，連房租都不肯收。她堅持說，你是菩薩派來陪我的，你來了，就象兒子回來一樣，我怎能要你的房錢呢？

今年二月十六日，正是我二十七歲生日，我有不少同鄉，都早已有了對象，有結婚早的經常帶著已經念小學三、四年級的兒女，在我面前直晃悠，倒叫我心里也直癢癢了。是呀，二十好幾的人了，進城已有好幾年，這對象還沒搞上，是有些那個了……

誰知，對我了如指掌的張阿姨，早已看出我的心思，暗底里就幫我留意，有沒有合適的對象，東打聽西打聽，忙著為我找女朋友哩。終于，功夫不負有心人.張阿姨通過他老伴的朋友秦師傅，一個老駕駛員的徒弟，介紹給我。

秦師傅的徒弟叫付金葉，是四川人，今年二十六歲了.聽說是個挺能干的姑娘，現在跟著在跑車，收入不錯的，比我強。

今天，張阿姨帶我去她家，見見面.我好不容易穿戴整齊，便深一腳淺一腳地緊跟著她后面去相親。

我想當時我的模樣可真夠瞧的，腦子里亂糟糟的。

“為什么要先去她家?”我邊紐上最后一粒紐扣，邊跨前一步。

“傻瓜，人家是姑娘家的，臉皮薄唄!”張阿姨這么解釋。

不知怎么搞的，不平靜的年齡一到，激情就象潮水一樣洶涌。本來么，二十好幾的人了，還沒對象，心里不著急是假的，再說，我哪點比別人差了，現在好歹自己已有一家裝潢店，手下有幾個伙計，這是經過幾年打拼得來的。

“哎，拿著，她家快到了。你拎吧!”張阿姨碰了一下我手。我低頭一看，乖乖:一大筐紅富士蘋果，一簍肥大的金燦燦美國橙，四盒精裝點心，兩瓶高級白酒，還有一包不知是什么，現在一年到頭的四季水果都能吃到.我心里熱乎乎地：張阿姨真的把我當成她自己的兒子了。

“張阿姨，干嗎帶這么多東西?”

“第一回么，當然要的嘛!也要破費點的，這是我們見面的規矩.喏，這是見面禮錢，拿著，等會給她!”張阿姨甩了甩酸痛的胳臂，大概剛才拎東西累著了.“你見了面后，不要太拘束，讓人看不起，大方點！這是我平時攢下的，也就是你給我的零花錢，我也用不了。一個老太婆吃飽喝足就好了，要那么多錢干嗎？”張阿姨一直堅持說跟我是老鄉，我住在她家已有好多年了，她從不收我一分錢的租金，還經常做好吃的給我吃，待我如親子！我每月給她一定的錢，沒想她現在拿出來派上了用場，而且竟是為了我的親事！我的眼圈有些發熱……

“好的，”我順從地回答。

說話間，已到了一家紅漆大門前。

“到了。”張阿姨說著就上前拍了拍那對銅制的獅面門扣。“她一家子暫時租住在兒”。

“哎，來了來了！”門應聲開了。“請進請進！”接待我們的是一位身體保養得不錯的中年婦女，她笑容滿面，熱情地招呼著我們進屋。

她在前面引路，將我們領入客堂。只見堂屋里擺設井然，一塵不染，看起來，這家主人是愛干凈的。

“哎，別站著，快坐吧，快請坐吧！”那婦女滿臉歡笑，夸張地的笑容，嘴里客套著讓座捧茶，甚至還給我遞上一盒“紫南金”煙。我趕緊推辭，謝了：我早已戒煙了。她一聽，也趕緊收回了拿煙的手。

“好啊，不吸煙的好呀！，現在這樣的青年不多見了……哎呀，怎么拿東西來呀，以后，咱們就是一家人啦！不用這樣……她邊說邊把東西放進了靠墻的冰箱里。

“真是太不湊巧了，葉兒出去了，也許馬上就會回來的。喔，對了，我是葉兒的媽媽！”

她從冰箱里那兒走過來，邊給我們續水，邊給我們解釋。我知道她就是付金葉的母親后，恭恭敬敬地叫了一聲“伯母！”她喜顏滿面的樣子，倒叫我不免有點幾分不安。盡管現在我的心里蓬蓬跳。

“你爸爸媽媽身體好嗎？”她開始問話了。

咦，我的情況，不早就傳過去了嗎？怎么有此一問？難道張阿姨沒跟她們說起？

“喔，對不起！我想起來了，你從小就沒了爸爸媽媽的！瞧我這張嘴……”

我覺得她的目光有點厲害，仿佛看透我的心里。葉兒媽又問：“你今年多大了？現在干什么呢？在哪上班呀？一個月能掙多少錢呀？”一串串問題砸過來，我剛想回答，張阿姨在旁說話了：“大姐呀，小黃現在不得了，開了一家裝潢店，掙了不少錢，一人支撐著這么大的一個店，真是不容易呀！”

葉兒媽聽了，臉上又開了花一樣。“好啊好啊！那就好啊！”看樣子，她在核實張阿姨的話，心里已經清楚我的情況了，我也就懶得再說話了。

“家里準備得怎么樣了？房子有了？多少平方米？太小了不行的。”又是一串實質性問題向我拋過來，我有些頭暈.

她走來走去，沒事瞎忙了一陣。剛剛坐下，不緊不慢的打著毛線，眼睛望著我，慢條斯理地把一個個問題從她那張厚厚的嘴唇里涌出來，象冰雹一樣砸下來，使我感到頭昏腦漲.

她的問題向縱深發展.問過了親屬的家庭情況后，又問了旁系親屬，以及內中有無人在官場中混事等等，東拉西扯的.

“她怎么還不回來呢”我在想。心里焦急起來，可眼前的“攻勢”絲毫沒減。

她提到的收入、房子等幾個敏感的問題，使我感到頗有些不自在。象站在眾目睽睽的教室里黑板前，回答不出老師提出問題的學生，滿臉窘態。我知道我這點收入，到可以買房子的那天還早呢！漸漸地我覺得我就是那古裝戲中的演員在自報家門，又感到自己就是那在玩具店里貨架上的一只玩偶，標著價碼呢。我心想，你家的女兒也不是與錢、房子戀愛、結婚。但轉而一想，大凡這些事，做母親的當然比女兒更費心了，這也是人之常情么。

提問仍在繼續。我偷眼望了一眼表，已過四十五分鐘了。我簡直窘極了。連熱情的張阿姨也黯然了。

“她怎么還不回來？該回來了。”我想。但面前的這個婦女的“攻勢”卻象澆了油的木材一樣，愈加凌厲。

“你以前談過戀愛嗎？”

“啊！”

這突如其來的問題使我目瞪口呆。轉臉看看張阿姨，準備向她求援，誰知她也一臉尷尬，有些惘然，嘴唇抖動著想說什么，但沒說出來。

“沒，沒有。”我支吾著，不知怎樣應付這個刁鉆的女人。我最怕別人提這個問題，那是我內心永遠的痛，不想再提起。那是多么可怕的往事啊！一下子被騙去三萬多元哪！還被人打了一頓。

“伯母，對不起，我還有事，得先走了！”

終于，我抓住一個說話的機會，鼓起勇氣，起身告辭。

“哎喲，來了嘛，就吃了飯再回去吧！”她跟著起身，撣撣衣服。看得出，她不是誠心挽留。

我好像逃避瘟疫，也好似出了考場的學生，如遇大赦出得門來。我剛松一口氣，正想舒展下筋骨，身邊忽然響起一個女聲：“媽媽讓我送送你，她基本對你還滿意，叫我們先談起來再說，我媽還說……”她有些靦腆的卷著衣角，低著頭。“那好吧！我有事先走了，你請回吧！”我頭也不回的逃一樣的離開她。連張阿姨在叫我都顧不上了。我知道，今天的相親又黃了，也辜負了張阿姨的一番苦心。對不起了，張阿姨！天色已很晚了。我還得加班把那不銹鋼晾衣架做起來，明天人家等著要裝起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