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近子夜,郊外一處茂密的樹林里。有一座幾近坍塌的破瓦房前,一塊大石頭上坐著個人。
他的腳下已堆起了一堆煙蒂,他在等人。
他等的人還沒到,可他已等了好久。
他心里著急,卻又無奈,更不能走開。
這已經在一天里,應對方提出的要求,已變換了兩處地方了。從城東到城南,再就來這兒,城北市郊。
無月無星光。
在樹林里,更顯得漆黑一團,只有他的煙蒂一明一暗的,象鬼火一般。
借著微弱的天光和他一點煙火,我們可以看到,他已年過六十多歲了,滿頭灰白頭發,有一張保養得很好的臉盤,白白胖胖的,但他身材高大,從他坐著的姿勢就可以看出。
他穿著一身合體的、筆挺的深色西服。
他這時候,臉上透著凝重,大口大口地抽著煙。
他確實走累了,喘著粗氣,迫不及待地掏出煙來抽著,煙頭一明一暗。
他是仗著年輕時分練就的一副好身板,加上平時注意保養得當,身體素質一向很好的。他一口氣就走了二十幾里地,從城中趕到這里的赴約。
既便是這樣,他還是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畢竟年紀不饒人了。他的頭發也被野風吹亂了。
根據約定說好,不開車不乘車,更不能騎車。一定要走著來赴約,約定地點就在市郊這兒。這是對方提出的。他無奈,只得遵守約定。
在約定的時間前,他已趕到了。就象當年在位時,遵守作息時間一樣,堅持不開車不乘車不騎車,已在上班規定時間前五分鐘趕到辦公室。
這時,他深深感到已有好多年沒鍛煉了,等坐在石頭上,他已氣喘如牛了。他把鞋脫了,揉著雙腳,一會又敲了敲后背。
他真的很累了。
他深深地吸了煙,每一絲煙霧都吸入肺內,嘆了一口氣。他搞不明白,對方為何約在這兒見面。
他望了望四周,不禁回想起當年在這里圍捕毒犯“東北虎”的情形.那真是一場驚心動魄的惡戰,兄弟們在這整整守了五天五夜,在都快失去信心的時候,“東北虎”他們出現了,一場異常劇烈的戰斗開始了。
他搖了搖頭,仿佛想忘了那些已成為過去的光榮歷史。
他更愿意回憶自己剛參加工作那會。
他十七歲就參軍了。在部隊里表現得非常出色。他退伍前一年,光榮地入了黨。因父母先后病重,他不得不戀戀不舍的告別戰友,回家盡孝了,同時捧回一沓立功獎狀。
因為他是獨子,不得不這么做。
不久他就加入公安隊伍,成了一名光榮的人民警察。
后來,父母先后去世。他悲痛地葬了二老后,就全心全意地一心撲在了工作上了,跟在部隊里一樣,把工作干得有聲有色的。他多次受到了表彰。栽在他手里的罪犯,不知其數。同時,多年的刑警生涯,在他身上留下了十幾處傷疤,有刀傷,有燒傷,也有被土槍打的,至今還有碎片留在體內。
他每一處傷疤后面,都有一段驚心動魄的故事。那刀傷是捕捉“東北虎”時留下的。那“東北虎”異常兇狠,力大無比。經過激勵搏斗,才將“東北虎”制服,在混亂中,被跑了兩個。但“東北虎”的匕首已在他腰部及腿部扎了幾下。
這燒傷是在一次解救人質時,那個歹徒窮兇極惡的把自己身上和屋子給點著了。他奮不顧身的沖進屋去,搶救出歹徒的兒子。就在快奔出屋子時,被掉下的一節房梁,砸到了肩部,又被火燎了一下而留下的。
好些故事他在被多次邀請,到大大小小的英雄事跡報告會上都講了幾百遍了。每次演講都會贏得臺下雷鳴般的掌聲,甚至有些女同志為之落下熱淚,大家深深地被他的事跡所感動了。
這些傷痕給他帶來了榮譽,也給他留下無法治愈的傷痛。
每當陰雨天氣或黃梅季節,就會隱隱作痛。可以說,這些傷疤就是他隨身帶著的晴雨表。有一處傷疤特別嚴重,那人把刀插進了脊椎骨處。醫生說,若再延緩幾分鐘送來,搶救不及時,他將終身癱瘓了。
還好,在各級領導的關懷下,組織了醫療精英,總算把他從死亡線上搶救過來了。
憑著渾身傷痕,還有榮譽,已深深感動了周圍的同志。更加引起上級領導的關注和重視,幾經考察和提拔,坐上局長的位子。
在這個位子上,他很平穩地一直坐到退休,退位了。
他內心里是無怨無悔的。
他總認為工作么,特別是干刑警的出身,哪個不做出一點犧牲。比起歷年來,那幾個倒在兇徒手下,在戰斗中犧牲的同志來說,他還算是很幸運的。
他常常也這么想的。他心里充滿了感激,對過去,對現在。
他在位時,除了本職工作干得非常出彩,其他事務處理起來也得心應手,同時雜務也多了起來。
他整天忙著應付這個會那個會,還有些根本就和公安工作不沾邊的。求他辦事的人絡繹不絕。但他辦事一向按照原則,對誰都不講情面,連親戚朋友,甚至戰友同事,拿著上級個別領導的白條來說事,他都一律平等對待,一時被老百姓傳為當今“包公,包青天”!
當然在他背后說三道四的,甚至見了他想起他說起他就會恨之入骨的人,甚至想干掉他的人,也大有人在。
他在位時,確實得罪了不少人。
可他常說,身正不怕影子歪,咱沒什么事,怕它干嗎?他常常這么說,也對同志們這么講。大家表示都很贊同和贊賞他。
他工作的勁頭還是那么足。但令他不可理解的事,竟在他自己頭上發生。
他恨恨地把yan用腳踩滅。又掏出一支,在鼻子底下嗅了一下,并不點著。
他把整個的事情的來龍去脈,細細想了一遍,還是不得要領。
他在接到那個電話后一直在想,是誰這么大膽,還要十萬元整,少一分都不行,不然就撕票。
還不能報警,如報警,同樣見不著兒子!
他常常為自己在臨退位前那一年,做了一件好事而得意。
那就是蓋起一座辦公樓,還有四幢家屬樓。這樣基本解決了同志們的住房問題,同時辦公條件也得以改善了。
這是幾代前任的夢想,都沒有解決這事。此樁大事竟在他手里辦成了,并得以圓滿成功。
真是功德無量呀!他也在心里暗暗慶幸事情的圓滿.
干部群眾都夸他是個好領導,是大家的貼心人,都表示一定會把工作干好,來報答領導對大家的關懷.
所以,只要有空,他總是在這幾幢還在建的樓前轉悠。
每次看著自己的大手筆,在一天天的長高,心里感到很欣慰,直到封頂那天。
樓房封頂的這天,他按照老家的習俗,買來鞭炮、糕團和水果,組織大家,熱熱鬧鬧地辦了個儀式。
大伙嘴里咬著甜滋滋的糕團,喝著飲料,想到快要住上新屋了,心里充滿了對老局長的感激之情。
他看到大家很開心的樣子,他心里更加高興,是為了自己能辦成這件大事而高興。
他知道單位里的大部分同志或凡是認識自己的人中,基本上多多少少都對自己充滿信任和感激。
可就是有人在心里對自己有什么疙瘩的話,還不至于用這種極端的手法來報復自己吧?
綁架是比較卑鄙的手段,還是重罪。
是誰竟用這種原始野蠻的手法來達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呢?而且,這種手段的成功率很低,風險又大,誰會這么干呢?
他在近三十年的人生旅程里,所經歷的人和事也太多了,千絲萬縷,一時還真摸不著頭腦,讓他百思不得其解。
他和老伴就一個兒子,看成寶貝似的。
老夫妻倆含辛茹苦地好不容易把兒子撫養成人,一直就沒有脫離過自己的視線。就是兒子在省城念大學時,老伴也三天兩頭往省城跑,去看望兒子。因兒子從小就在嬌生慣養中長大,一般家務活不會干。這也都是老伴慣出來的,他時常責怪她不該如此寵兒子,將來如何面對社會,怎樣獨立生活。
可老伴就是不聽他這套,我行我素。有空就往省城跑,在那幫兒子洗這洗那的。回來時,還帶回一大包臟衣服。
老伴退休后,她要照顧他生活起居,還要照顧兒子,兩頭來回跑,真的很辛苦。
他也常常出于關心她的身體,才說她的。可老伴說,這個家,你管了嗎?你們都把家當成旅館飯店了!這么說的次數多了,見老伴不聽他的,他也就隨她了。
終于,老伴累病倒了,而且,倒下后就沒再起來,在病床上一躺就是一年多。
幸好這時兒子大學畢業了,回到父母身邊,才讓老伴定下心來,安心養病,直至去世。
老伴得的是肝癌,人們都說是累出來的。
他聽了,心里充滿了自責和內疚。感到非常對不起老伴,這幾年確實虧欠她了。
是呀,自己常常借口工作繁忙,其實忙于應酬,無暇顧及家里,和兒子也缺乏溝通,平時也不大與妻子兒子談心或出去游玩.一拖再拖的,直到陰陽相隔……
他在很長一段時間里,為失去朝夕相伴的女人,深陷痛苦之中,不能自拔。時間慢慢醫治著他傷口,卻不料現在出了這當之事。
對方怎么還沒來,是不是又被涮了?他心里正盤算著怎么樣對付此事。
他以前從未象現在這樣焦慮過,什么大風大浪都見過了,都是憑著多年的作戰經驗和冷靜的頭腦,,過來了.但這事偏偏落在自己頭上,叫他無所適從。
如在以前,他會很果斷地作出應戰決策,并化險為宜,同時又一次為自己贏得榮譽和大家的尊敬。
但這次不同,他預感到某種危險在逼近……
今晚他連槍都沒帶。
他雖然完全可以通過關系,借把槍出來壯膽,但轉念一想,自己已是年高體弱,萬一不敵對方,反而被對方把武器給搶去,那后果就可想而知了!自己的事沒辦成,反而連累別人,這樣的事他不干的。
他也想到畢竟自己手底下有兩下子的。應付一二個混混,還是卓卓有余的,這點他是非常自信的。
“嚓啦啦”!樹叢里好象有東西在移動,這聲響瞞不住他這雙久經考驗的雙耳,雖然年事已高,但這種本能已深深地融化在他血液里.。
來了!他的本能告訴自己,對方已出現了。
他飛快地站起身來,擺好架勢準備迎戰。
出來吧,膽小鬼!在所有的犯罪品種里,他最看不起的就是小偷、強奸犯和綁架者。
這種通過最無能的手段,達到自己卑鄙的目的家伙!他在心里狠很罵了一聲。
樹叢里的人,好象應著他里所想的那樣,很快站出一個體型魁梧的男子:“爸爸,是我呀!”
“你,你?”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他一整天都在想象著兒子落到歹徒手里,真不知受著怎樣的折磨、欺凌和侮辱。
他心里很明白,他經辦的案子中得罪過很多人或已獲釋放的人里,還有不服氣的,一直在尋機報復。
在他來回奔波的路上,也不知想了多少應對方案,但都被自己否定了,覺得哪個方案都不可執行,都可能傷到兒子及自己。
如報案,將可能驚動全市警力,畢竟自己曾被稱為本城赫赫有名的“老虎局長”。
在本系統里,至少同行就這么稱呼他。因為他的雷厲風行的工作態度和嚴格制警作風,令罪犯聞風喪膽。
他部下及同行們既敬佩又怕他。
當然他們是出于工作上的怕懼,生怕在工作中不順著他的意思去辦理或由此造成了疏漏,受到嚴厲批評。更多的是出于對他在工作中或某件棘手案子,在他的手里或經他稍許指點,竟會輕松搞定。
他好象是生來就是罪犯的克星,活象包公轉世。
但他最后還是選擇單刀赴會,他心里也很不服氣。
“是我,爸。”兒子很平靜地說。
在朦朧的夜色里,不能看清兒子的臉,但他又一次預感兒子找他有事相談。
他很不理解兒子為何用這種方式約自己來在這種鬼地方。
兒子大學畢業后,不久和同學辦起一間專營軟件的公司。在他們幾個努力下,公司很快有了起色,第二年剛過,已有盈利。
他很為兒子的能力感到驕傲。
但他有時也為自己沒能幫上兒子什么忙,而感到遺憾。但這種念頭很快被如山如海的會議、頻繁的并不是他自愿的、說不出來名堂的交際、自己也很反感的、但又不得不出席的應酬而奔波忙碌所淹沒了。
有幾次,兒子是跟自己談起過他的事業和他的對公司將來發展趨勢,是否給予他們公司一定幫助。當然是在他所允許的范圍內給予。
他總是回答說,再看看再看看,一直等到他退休也沒幫上兒子一點忙。
這時,他有點感到對不住兒子了。
但他轉而一想,即便如此,兒子也不至于,用綁架這種手段來報復老子吧?想到這里,他有些憤怒了,這太過分了!
他知道,這么多年來,自己確實一直忙于工作,沒能和兒子溝通,好好聊聊。
他在大部分時間里忙起來,甚至連家也很少回。
他一直把辦公室當成家了,而自己的家卻當成旅館飯店了。
他更明白,幾年來,一直有妻子在照顧家里,從小就把兒子寵壞了,要太陽不能給星星的。
為此,他沒少說妻子,不該這么嬌慣孩子,將來會出事的。你看現在。雖然,兒子已是一家公司的經理了,還玩這種危險游戲。幸虧自己沒報警,要是被從前的同事和部下知道,自己的這張老臉往哪擱?
想到這里,他心里有些釋然了。
但必須告訴兒子,這種游戲的危險性,不能玩的。不然,連自己也一起玩進去了!
“你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又有些迷茫:“你不是被綁架了嗎?”
“是,我是被魏伯綁架的。”兒子顯得非常平靜。“他有事相求你幫忙。”
“哪個魏伯呀?”他經歷的那么多的人和事,好幾年過去了,他那能都記得誰是誰呀?真有事的話,可以直接來說,為什么采取這種手段呢?他有些被搞糊涂了。
“是這樣的,您還記得我媽住院那會?”兒子把話不一下子說完,吞吞吐吐的。兒子在黑暗里,看不清父親的臉色,不知該怎么說好。
“對,你媽住院又怎么了?”他不明白兒子將和自己說什么事,心里有些冒火了:深更半夜地把自己誆到這個貴地方,就問他這個?
“不,不是的。”兒子仿佛看出老子心里在想什么。“爸爸,多少年了,你從不過問我在想什么,我最想干什么,我的事業發展得怎么樣了?這個放到以后再說,不過,還有些事,我一直想找機會和您談談。”兒子竟然用上了外交辭令,象是在和他真的在談判。
“你就用這么個方式來和我交流、談談?”他一想到一整天被兒子象耍猴般的捉弄,心里的無名火就被吊起!
堂堂的局長竟會被自己的兒子涮了。他被兒子的態度激怒了,大聲地打斷兒子的話,真是太不象話了!
“對不起,爸!”兒子毫不退卻,聲調也提高了。“爸爸,你知道嗎?”兒子走近父親一步。“爸爸,人家都快把您給告啦!”
“啊,什么?”他做夢也沒想到自己退休都這么長時間了,還會有人告他。打死他也不信!自己辛辛苦苦幾十年工作,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怎么會呢?雖然在位子上,被人誣告的事常有,但經受得起考驗。哪次這些無恥的謊言,都會被事實和時間所不攻自破。
所以,他深受市領導的信任和大伙的支持,才放開手腳把工作做好,才贏得諸多榮譽。
是那個小子又吃飽了撐的,在自找麻煩?要知道,誣告也會惹上官司的。何況誣告一個曾是號稱“老虎局長”的人,如有,那一定是誰在后撐腰呢。這點他知道的,他不是沒碰到過。事后,他也總是一笑而過。
對于他的大度,局里沒有一個不知道的,這也是被大家所稱道的,所敬佩的。
但即便是有人在搞自己,兒子怎么不在家里或其他地方給他說呢?非得跑到這種這兒,還用上綁架的做法,來湖弄老子,故弄玄虛!
他想起這事的從頭到尾,心里的火氣就“騰騰”上升。剛想發火,兒子又說話了。
“爸爸,你不要不信。真的,確實有人把您給告了。”兒子拉著父親坐在石頭上。“爸,您還記得,媽媽住院那會,第一次手術后,我們家已把所有的錢用上了。在第二次手術時,也把能借的錢,也都用完了。正當大家急得團團轉的時候,我在媽媽的枕頭底下,發現十萬塊現抄!當時,大家也楞了,也一時迷糊了,不知是誰,是什么時候把錢放進去的,媽媽那時一直昏昏沉沉的,問她,她也不可能說清楚……大家說,可能是您借的吧,要不就先把手術做了再說吧!”
對了,他總算想起來了!怪不得,心里老覺得有什么心事好象沒完成似的,老有塊心病堵在胸口放不下呢?
是啊,兒子是跟自己提起過這事,還問過自己,是什么人可能拿出這么一大筆錢呢。
是誰呢?他當時也想不出是誰。
為了老伴的病,他正是傷透了腦筋,他何尚不想把她治好。
錢,是最大的攔路虎。
但在那會,自己把所能想到的人,都借遍了。單位領導和同志們也紛紛慷慨解囊,捐錢資助。
但是,老伴的病還是不見起色,反而不斷加重,用下去的藥仿佛是一點水掉進大海里。
其實,他和大家一樣,心里也很清楚。按照現有的醫療水平上,這種病暫時不可能治愈的。何況,她同時還患有心臟病、高血壓和糖尿病。但又不能不治,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老伴在痛苦中受煎熬吧?她可是自己在最困難的時候和自己結合的啊!她已和自己度過了最艱難的歲月,那些年月真是不堪回首啊!他不再想回憶過去,只想還能和老伴順順當當地走完人生最后幾步。
他一想起自己還未退休,老伴可能先他而去了,心里不是個味啊!
就在他快山窮水盡的時候,出現了一筆巨款!真叫他又驚又喜又憂。救命的錢有了,但這錢的來歷卻無人告訴他,他當時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了!但為了救老伴的命,在醫生的一再催問是否做手術時,他咬咬牙,把那錢給交了。
他看著老伴被推進手術室,他的心臟象是被誰掏走了,空空蕩蕩的,渾身的力氣也一下子沒了。
他一屁股坐在醫院里長椅,不想起來了。
他當時問遍了所有的親戚朋友,但無人能說出這錢是誰給的。
這時,辦公樓和宿舍樓的基建開始了。
各種工作千頭萬緒,把他忙得暈頭轉向。同時,全市的大案要案全要靠他牽頭。
那時,他恨不能把自己分成幾個來應付才好呢!雖然,有幾個副局長的工作也很賣力,但他總是不放心,總要自己親歷親為,事事關心,心里這才塌實。他才不管別人有沒有情緒呢。也就是因為這點,幾個副局心里有點疙瘩,就是不敢說,有時干脆撒手不管,樂得逍遙自在,把他累個賊死!
也就在這時,老伴離他而去了……
“爸,您還記得那個魏伯,就是搞建筑的老板,他……”兒子還沒說完,他頓時想起來了!
“你說的是他!”他差點咆哮起來,他的心臟急劇跳起來!
他怎么能不記得呢。那個禿頂老板,在局里招投標會議剛結束,禿頂老板就象螞蝗一樣叮住他。那脫頂老板恬著臉乞求著他。他知道他無非想得到局里這塊基建項目。
當時自己就很反感這個禿頂老板的那副嘴臉,就讓他出去,告訴他等著招投標結果。
可真不知道他會來這么一手。他更不明白那禿頂老板怎么會知道自己老伴得病的消息,這些老板真是神通廣大,耳目無處不在啊!他想到這點,心里有些發毛,也有點心驚肉跳。
那段時間里,有多少人都象禿頂老板那樣,前后叮著。每天的電話都快被打爆了!請吃請喝請洗澡請玩小姐請賭錢的,只要能想得出玩意,他們都能提供。
幸而,他什么也不沾。
“那,你是怎么知道是他送的呢?”他問兒子。
“是這樣的,我們公司有個銷售員去他們公司跑業務。魏伯聽了他的介紹公司情況后,知道是我開著公司呢,就把他們那邊的所有與我們公司有關的業務,都給我做了。當時我心里挺高興的,也大大的獎勵了那個業務員。誰知,一個月后,也就是上個星期,魏伯把他一個遠房侄兒介紹過來,是個電腦高手,搞創意的。正好我這邊也需要這方面的人才。就同意了他進公司了。昨天,在午飯后,幾個人在閑聊,有人談起魏伯被檢察院叫去了,是為了行賄的事。剛說到這,魏伯的侄子就說了,還有幾個人也要進去的,魏伯在里面都吐了出來,他一口氣報幾個人名,其中有您的名字,他們也許還大概不清楚我是您的兒子吧?那個人說得時候有點為魏伯不平……”兒子把事情的原委都說了出來,象是松了送了一口氣。
“所以,你就為那個魏伯來跟我說情,想通過我的關系,幫他減輕罪名?你說說,你倒是受了他多少好處?”他指著兒子的鼻子問道。
“沒有沒有!爸,我沒有受他一分錢的好處。”兒子感到莫大的委屈,趕忙分辨。“是這樣的,魏伯……”
“什么魏伯魏伯的!”他真得被激怒了。兒子竟然為了那個混蛋老板來做說客,使他心里感到莫大的震動!他簡直氣急了。
一生清白即將毀在那個禿頂老板手里。兒子竟然還口口聲聲的“魏伯魏伯”的!他憤怒的站了起來。
“你,就為這事,你就把你老爸叫到這兒來?”他想起自己一天跑下來,就為了這點破事,把自己緊張得要死。
“你在家里就不能跟我說,非得跑到這里來,還說被綁架了,你這是演的那一出啊?”他在忿忿地,幸好沒報警,要不然真叫他難堪了。
“爸,您別生氣。我想您……”兒子不知該怎么說。可他又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可他也感到委屈。
“說下去,我聽著呢。”他想了解更多的情況,以應付將會發生的事情。
“本來呢,我下班回家跟您說,可我不想……”兒子有點吞吞吐吐的。“我這么做,就是不想讓媽媽聽見關于不利于你的事!”兒子鼓起勇氣,把頭抬起來。
兒子朝著老爸的臉,幾乎是喊出來的:“爸,我不想您是那種人呀!您在我和媽媽心里是個英雄!”
是了,老伴的照片就在堂屋里掛著呢。兒子跟他媽最親。
如果現在能看清兒子的臉,他一定可以見到兒子已熱淚滿面。
“……”他心里忽然想起什么,對呀,兒子已長大了,已是擁有自己公司的成年人了。
誠然,自己平時確實沒空與妻兒吃上一頓完整的飯,沒和老伴說說心里話,除了把每月的工資,如數繳給老伴,讓她安排生活,他從不過問,也不問問老伴你需要點什么,身體怎么樣?他每次回家,來去匆匆。老伴文化不高,可喜歡看武打片,就把他比喻說成是俠客。說他來去無蹤影,象蜻蜓點水一樣。他每次回家,就看到老伴搬張椅子,坐在門口等著他呢。
老伴一見他進門,馬上站起來說,飯燒好了,吃吧!
老伴知道他有胃病,吃不得冷東西。她把飯菜每次都要熱好幾遍。她也知道,哪個警察沒有胃病?
他每次都是心安理得的吃了。吃完了,老伴就收拾碗筷,進廚房洗去了。
他便拿了張報紙,自顧自地看起來。多少年來都是這樣過來的。他已習慣了,老伴也習慣了。
那時,兒子還在上大四。關于兒子一切事情,都有老伴在操辦,什么季節送什么衣服,需要什么東西也有老伴辦理。
他整個人就是單位里高速運轉的機器上的一顆螺釘,不能有半點差池和疏忽。
在兒子念大學第三年時。有一天,老伴從兒子大學所在地回來,面露喜色地告訴他,兒子入黨了!
作為父親,他心里著實為兒子進步,感到非常高興,也為自己有這么個兒子感到驕傲!
老伴在那兩天里,就好象吃了興奮藥,滿面生光,仿佛返老返童一般,臉色紅紅得。后來老伴的臉卻變得黃黃的,飯也不想吃了。他才發覺不對頭,趕緊把老伴送進醫院。
在以后的日子里,他才從醫生那里得知,那種紅是不正常的顏色。如那時就醫,老伴可能會有救!為此,他從內心里深深地感到內疚和對老伴的負罪感。
對那時,對他來說,兒子好象也是一夜之間長大的。
在自己忙于工作的同時,兒子的事業也蒸蒸日上。但兒子在母親面前總是象小時侯那樣,膩著媽媽。
他不知說了多少遍了,說兒子一點也沒男子漢的氣概。但兒子我行我素。
可能兒子有戀母情結,他想。兒子的這種情緒一直延續到老伴去世那天,他才好象一下子長大,頂天立地的站在面前。他不禁上下打量了兒子一番。
借著天光,他好象第一次見到兒子,眼面前的兒子已是一個真真的男子漢了。不管是外表象自己,連那股子說不出的勁兒也象自己!
他看著就打心里高興。
“那你怎么把我約到這里,不是其他地方?”他一直在疑問。
“我是怕你正有那事……”兒子還在猶豫,不敢肯定自己的判斷。
“好,好兒子!我明白了。”他現在才明白兒子的一番苦心,知子莫如父啊!
在他看來,兒子完全沒必要這樣做。有什么事就和老爸說么。兒子這么做,也有他的道理,說明兒子對自己還不了解呀!
但傻兒子呀,你老爸絕對不是那種人。
兒子怕他老爸真有那事,就將父親約到他曾經戰斗過、流血流汗的地方,提醒提醒老爸,不可忘乎所以。
兒子之所以用這種方式,大概還有試探自己的膽量意思。不過,有一點,兒子還是了解他老爸的,知道老爸不會報警的,一定會來單刀赴會。兒子正跟自己上課呢。
“好,現在,事情基本清楚了,我會找組織談清楚這些問題的。”他心里一輕松,又想抽煙了。
他一摸口袋,早已空空如也。他一伸手,向兒子要了一支煙,點燃:呵,真香呀!
他心想,就這點事,可能講得清,但這十萬元,將怎么來還呢?
“走吧,我們回去。早點睡,明天我就到市委去,把事情說清,就會沒事的。”他仿佛還在安慰兒子,怕他擔心自己。
天色已泛白,一會兒,東方已現出一抹紅暈。
天,馬上就要亮了。
不知不覺,他跟兒子交談了三四個小時。
他想要把以前欠下的時間,昨晚或今天的一定要還清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