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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不走運的成寶

再次遇見成寶,確實很偶然,說準確點,是平在大街上把他給撿了回來。

成寶天生是個瞎子,準確地說是個半瞎子,能看見亮光,一些模糊的人影,或一些動彈的影象,大都靠人說話和腳步的聲響來辨別誰是誰,是男是女。

成寶兩歲后時生了一場大病沒來得及救治,就有了今天的成寶。

他的爸爸是村里的書記,他媽媽掌管著全村婦女生育大權,叔叔在鄉里為鄉長開小車,一家子的吃喝非一般人家所能比的,連抽的煙,村人也少見,看人的眼光也就不一樣了,一般抬頭看天,所以一家子受到全村人民的愛戴或說是敬畏,反正見了他家的那條大黃狗,也得饒開走,實在避不開,也得停下,讓它先走。大部分時間,人們口袋里得準備些吃食,扔過去讓它享用了,等它甩了甩尾巴,村人便如得大赦般地低頭走過,不敢再回頭。

成寶在家排行老三,上頭一個哥哥一個姐姐,已進縣城買了房子,另過了。

成寶這樣子當然沒那家姑娘愿意肯嫁的。他母親暗暗著急,私下里托了幾個媒婆,但任幾個媒婆先后說破了嘴皮,跑爛了鞋,也沒做成功媒。

后來媒婆也不樂意做這媒了,對他著急得不行的父母親說,這媒婆錢掙不來。

那些不聾不瞎不少胳膊少腿的姑娘都跑到城里打工去了,也不單單為了避開成寶,即便是家有些實力的,也跑到城里看希奇去了。

開了眼界的人家姑娘,都說怎么能跟廢人過日子呢,更有人說是家里等著活錢用,死守那么幾畝薄田,累死累活的,一輩子也翻不了身,不如出去闖蕩一番,說完,整理了一下亂草般的頭發,從那木板箱子的最低層里翻出那套最好的衣服,打點了一下,央求母親,把家里平時舍不得用的、母親當初嫁過來時的那床最好的被窩,卷巴卷巴,抗了包裹就進了城。

成寶這一耽誤就過了好時辰了,等再見到他時,滿臉胡子還是沒刮干凈,茬子長長的,連脖子根都有,菜葉子還像以前那樣,一直粘在牙齒縫里,嘴角邊還貼了個干癟的飯粒。

別人家的孩子已經上了初中,他還在待字閨中??梢娝稽c也不沮喪,成天樂呵呵地,跟小時候光屁股時那樣,沒心沒肺,沒說話前先“呵呵”幾聲,一張胖乎乎的圓臉,一只蒜頭鼻子,兩只白多黑少的眼球,直朝人翻著白眼,身體除了比那時,大了幾圈,什么也沒變。

成寶打小就會吹笛子口琴,沒人教。那時不管什么歌,他翻著白眼,聽過一遍,就能吹出那調調,七分像那么回事了,幾天后就能嫻熟自如,滿村子都是他的笛子聲,跟那原版差不多,他對音樂的無師自通,在村子里算是一絕。

我把他讓進屋子,問他:“現在還吹歌嗎?”

他“呵呵”一笑:“吹!”從腰里掏出一只笛子,問我:“你想聽我給吹?!蔽也荒軖咚呐d致,連連點頭:“聽,我都想了好長時間!”他一聽來勁了,咳嗽幾聲,拿足了架子,把笛子在袖子上擦了擦,在手心里拍了拍,放到嘴邊試了試音:“給你來首《夢里水鄉》吧。”

我對音律不是內行,知道這曲子難度很大,要演奏好不是件容易的事。但我聽見滿屋子清冽如甘醇的曲調,滿心歡喜,想著上街買點酒肉菜蔬,款待成寶,請他進澡堂搓了一把。

成寶是找他哥哥才出來的,但沒找到,口袋里的錢已快用完,只得在街口賣唱,平那會沒事,在街上溜達看見了,認出是成寶,就把他帶回來了。

成寶哥哥成沖,早幾年發了,經商又做了官,過了長江來求發展,把家鄉的土貨倒騰到城里,幾年后在城里買了房子,重新安了家,來的時候,把成寶帶了出來。

成寶父母前幾年里先后去世,成沖知道一家子在村里人緣口碑不是那么好,得罪人又多,如把成寶留在村里,準保沒好果子吃的。

成沖說了,不管怎樣,成寶總是自己的親兄弟,不能讓他餓肚子,現在家里也不缺吃喝,多一雙筷子也無妨的,成寶也知道不能白吃白喝嫂子的,雖然看不清,但也能摸索著,幫做些活。

成寶說,哥哥成沖成天忙于做官做生意,出了不少的成果,但惟一不舒心的是,一年前嫂子跟一個伙計跑了。

他說,哥哥其實心里也清楚,自己忙于在外邊周旋,冷落了嫂子,使她選擇逃離,哥哥滿世界的找,可沒找到,一著急,心灰意冷了,把家業甩在一邊,沉浸在酒壇子里,不可自拔,老是丟三拉四。

成沖一喝多了,就跑出家門,在大街上跌跌沖沖歪歪扭扭地到處亂走,每次都要成寶摸索著上街,在電線竿墻角里,要不就是在人家店門口,把正坐在地上滿臉通紅、胡言亂語的哥哥找回來。

這回哥哥不知跑那里去了。成寶除了哥哥家門口這段熟。

天黑后,離家門遠了,成寶自己也迷路了。跑了好多路,問了不少人,哥哥成沖連個人毛也不見,自己兩眼一抹黑,認不得回家的路了。

成寶走到一座造到一半的大橋下歇了,摸摸口袋里只剩幾個鋼蹦,手碰到腰眼里別著的那桿笛子。

他把笛子拿在手里撫摩著,嘴唇碰了碰笛子,伸出舌頭,舔了舔那笛膜,想起在老家曾因自己的吹奏,有人給錢的經歷,不覺笑了出來,一點小小的玩意竟使自己絕處逢生。

成寶試了試音,顧自吹了起來,笛子的聲音把正坐在陽光底下傻聊的民工吸引攏來。

大家看著瞎子邊翻著白眼邊忘情地吹奏,他們雖然聽不懂成寶在吹什么,但臉上露出了無聲的笑意,成寶的笛子給大家淡薄的日子添了一些色彩。

平騎了破自行車正到處找活,路過這里,聽見有人吹笛子也覺新奇,下橋支起車子,鉆入人群,一眼認出成寶,大喊一聲,用自行車駝上成寶,就跟著回家來了。

其實成寶這天并沒走遠,一直在就近地方轉圈子,只是他看不清路罷了。

成寶的來到,給沉悶得發狂的日子增添了不少快樂的成分。

平原本就是成沖的手下,前段時期,因為上班時,要么打瞌睡要么喝酒,成沖說幾次,平不聽,那次又被成沖撞見,扣了他半個月工資,打發回來了。

成沖那個小作坊專門收購費塑料,打成碎片,生產塑料粒子,賣給大廠做原料,這個行當成本低上馬快,基本沒什么技術性,又非常來錢,好些人都在做,但就是污染大,一般不讓搞,但成寶哥哥在區里上班,沒人敢動,那幾家看樣,也就肆無忌憚了,隨那整改通知書如雪片般的下,顧自生產,不理會。

“讓他去,找他做什么!”平說?!耙粋€大男人,連老婆都看不住,還好意思……”

成寶不讓他說下:“不管怎么樣,他是我哥哥,我總得想辦法把他找回來的?!?

“為個女人搞得自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平還要說下去,想想不妥,就閉嘴不說了。

“我去買酒,成寶難得來的了,我請客!”平拉出他那破車,騎上出去了。

平和成寶是一個村的,打小是光屁股朋友,我是鄰村的,因自小在姥姥家生活,自然和成寶打成一片,但總是要欺負取笑作弄他,看到他現在還是這樣,心里不是個味。

“我也去!”

但被成寶拉住:“不要這樣,大家是兄弟,沒那么多客套?!?

我就勢坐在那破椅子里,拿出那時的架勢:“那好,給我來一段!”

“行,就給你吹段《夢里水鄉》!”他摸出了那竿笛子。

我看見那笛子的身體已被撫摩得暗紅,通體油光發亮。

“還是那竿笛子,沒換過?”

“不,那竿笛子裂了條縫,壞了。現在這個是哥哥買給我的。”提起哥哥,成寶的臉色更加難看了,他的手,也垂了下去,手指在褲腿上捻擦著。

“來了,你快去拿碗!”平一頭撞了進來,指派著我。

屋子里的氣氛頓時活躍起來。

我忙從破碗柜里,找了三只碗擺開。平把手里拎著的幾個袋子里的花生米子豬耳朵臭豆腐干什么的,倒進碗里,又拿出二只一次性塑料杯子放在我和成寶的面前,自己留一只拿在手里,咬開那瓶白酒,依次斟滿。

我點詫異地看了看平:這小子平時可沒這么大方呀?一般都是吃我的多數。

“你搞什么,我又不能喝的!”成寶聞見了濃濃的酒香,叫了起來。

“沒,我不給你喝白酒,我給你倒的汽水,不哄你?!逼嚼蠈嵉卣f著:“我還舍不得給你喝呢,自己可以多喝一杯的。”

成寶把笛子收起來,寶貝似的別在后腰里,用衣服蓋了,小心地拿起杯子,聞了一下,喝了一小口,平夾了幾塊豬耳朵給成寶,又把那盤花生米往成寶面前推了推。

“告訴你,成沖早就回家去了,他現在正到處找你呢,你也不用著急,慢慢喝,在這玩幾天。”平慢條斯理地說著,把一塊豬耳朵放進嘴里,作勢和我碰下杯,顧自喝了一大口酒。

“你怎么知道的?我得趕緊回去!”成寶站了起來,打翻了杯子,汽水倒進了花生米盤里,杯子掉下地。

“我說過了,你不用急,玩幾天吧!”平也站起來,重新幫成寶倒了一杯汽水,放在他面前:“坐下吧,吃點菜。”

我聽出來了,平明顯帶著命令的口吻。

我默默喝了一口酒,辣辣的,可過癮。

“你告訴我,你怎么知道的?他現在在哪?”成寶那雙黑少白多的眼睛,朝平翻看著,期待著。

“來,喝完這杯,我告訴你!”平舉起了杯子,朝我晃了晃。

我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夾了一顆花生米,放進嘴里,嚼了起來。

吃著花生米,想起在老家時,每逢花生還沒起來的時候,總要跑到鄰居家的田里偷那嫩花生吃,那白花花薄薄的一層皮里,包裹了一泡漿水,甜津津的,是那時的最愛。現在在城里休想見著。

想到這里,我又笑了,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現在真不行了,才兩口酒,我的頭就有些暈,也可能是好久沒喝的緣故吧?但這暈忽忽的感覺特叫我喜歡。

“那,吃完了,你帶我回去,好哦?”成寶用那哀求的聲調對平說。

“不,我不會帶你回去的,你就在這里等你哥哥來接你吧!”平喝了一口酒說,夾了一條豬耳朵,放進了他那張缺牙的嘴里,他的牙齒因為抽煙太多的緣故,黑黑的,花花的。

“……”成寶坐了下來,他相信平的話,也相信哥哥一定回來帶自己回去的。

他摸索著,顫巍巍地,小心翼翼地用雙手捧起那軟不拉幾的杯子,喝了一大口,又一仰脖,把一杯子汽水倒進了嘴里。

我知道,他想早點吃完,可以回到他哥哥身邊。

“慢慢喝么,還早呢,吃點菜。”平點燃一支煙,瞇縫起眼睛看著我。

我難得看見平這么對人客氣,尤其在自己老家人面前,我正暗暗發笑,平朝我瞪了一眼。

“瞪我做什么?”我回瞪了他一眼,喝了一口酒,想笑,也想諷刺他一句:“到了城里學會了客套了?”話沒出口,忽覺肚里一緊一疼,頭里一暈,我不得不放下杯子,不得不捂住肚子,彎下腰去。

“我在酒里放了迷魂藥了!”平的語氣平靜地嚇人。

“你想干什么?”我的話,自己聽了都覺無力。

“你說什么?”成寶又站了起來,卻翻了翻白眼,又坐下下去,我知道,成寶也著了道了。

“我在酒里放了點東西,嘿嘿!”平也站了起來,走到成寶身后:“你就乖乖地在這等你哥送錢來吧!”成寶極力想把頭轉過去瞪他,但沒成功,頭一歪,暈了過去。

我這才想到,平這陣子一直對成沖開除他的事,懷恨在心,整天罵罵咧咧的。巧得是,這次遇見了成寶,聽了成寶的話后,他也是一時心生毒計,把成寶留下做人質,一是報復成沖二想搞些錢花花,我想說什么,但舌頭不聽話,喉嚨里咕咚了下,沒出聲。

“你多睡會,省我花力氣綁你!”平從成寶的坐位底下取出了繩子,先把成寶手腳捆了,又連人和椅子綁在一起,他還用手試了試是否牢靠。

接著,平笑瞇瞇地向我走來。

我強撐著想站起來,但頭越來越沉,手腳軟了,眼皮也不聽話地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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