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在無邊的冰冷與灼熱中沉浮。
陸離感覺自己像一塊被投入熔爐的冰,玄水鑒龜甲碎裂的陰寒與蘇晴紅蓮業火殘留的灼痛在四肢百骸瘋狂撕扯。每一次心跳都牽扯著胸口的裂傷,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喉間的血腥。更深處,是靈魂被抽走十五天壽命的虛弱,如同跗骨之蛆,啃噬著最后一點清明。
「任務:中斷反噬連鎖(完成)」
「獎勵結算中…」
「獲得逆命點:20」
「獲得水行精粹(微):1份」
「獲得狀態:玄水親和(臨時提升,持續1小時)」
「檢測到宿主壽元大幅衰減(-15天),命格反噬強度提升(+5%)」
「警告:厄運連鎖未完全消除(殘余怨煞侵蝕體:1)」
冰冷的系統提示音在意識混沌的深海響起,帶著某種非人的機械質感,字字句句都像冰錐鑿在陸離殘存的感知上。玄水親和?那微弱的水流撫慰感在全身劇烈的痛苦面前,杯水車薪。壽元衰減…反噬提升…殘余怨煞…每一個詞都指向更深的絕望。
他猛地嗆咳起來,冰冷粘稠的液體從氣管涌出,帶著鐵銹般的腥甜。
“醒了!爺爺!大哥哥醒了!”陳芊洛帶著哭腔的驚呼刺破了沉重的黑暗。
眼皮重若千鈞,陸離艱難地掀開一絲縫隙。模糊的視野里是病房慘白的天花板,消毒水的氣味混合著清心草獨有的草木清氣。胸口被層層疊疊的紗布包裹著,每一次呼吸都帶來撕裂般的鈍痛。左耳內,那永恒的嗡鳴似乎更加尖銳,如同無數細小的針在攪動腦髓。
陳伯布滿皺紋的臉出現在視野上方,眼神凝重,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他的手指正搭在陸離的手腕上,一股溫和但堅韌的乙木生氣正源源不斷地輸入,艱難地梳理著他體內亂成一團的五行之氣,尤其是被玄水鑒反噬和業火沖擊后瀕臨崩潰的水行根基。
“小子,命夠硬?!标惒穆曇舻统辽硢?,“強行催動玄水鑒鎮魂,又硬接業火余波,還能活下來…你爺爺那點壓箱底的本事,算是被你糟蹋盡了?!彼掚m嚴厲,但輸入生氣的力道卻更加沉穩了幾分。
陸離想說話,喉嚨卻只能發出嘶啞的嗬嗬聲,干裂的嘴唇翕動著。
“水…”芊洛立刻端來溫熱的清水,小心地用棉簽沾濕他的嘴唇。
清涼的水滋潤了干涸,陸離終于能發出微弱的聲音:“王磊…護士…”
“死了,燒成灰了?!币粋€冰冷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蘇晴斜倚在門框上,臉色比陸離好不了多少,透著一種失血般的蒼白。她換下了染血的警服襯衫,穿著一件黑色的緊身背心,勾勒出緊繃的線條,但脖頸后方,那片皮膚下透出的紅芒卻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要清晰,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動,散發著不穩定、令人心悸的灼熱氣息。她的眼神銳利如刀,毫不掩飾其中的審視、懷疑和一種被強行壓制的暴戾。
“那個叫王磊的外賣員,尸骨無存。被我的火,燒得渣都不剩。”她一字一頓,目光死死釘在陸離臉上,“至于那個被波及的小護士張莉…還在ICU,深度昏迷,全身皮膚呈現詭異的灰敗色,儀器顯示她的生命力正以一種醫學無法解釋的方式緩慢流逝…醫生束手無策。”
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砸在陸離心上。天煞孤星…又一次。救是錯,不救更是錯。
“你對他做了什么?”蘇晴猛地向前一步,壓抑的怒火讓病房的溫度都升高了幾分,“在他被撞之后!我看到你沖過去,用手指在空中亂畫!然后他就…他就變成了那種鬼東西!還有你最后對我做了什么?那股冰冷的東西鉆進我身體里!”她下意識地摸了摸后頸,那里的紅芒驟然熾亮了一瞬,燙得她手指一縮,眉頭緊蹙。
“蘇警官…”陳伯沉聲開口,試圖緩和氣氛。
“閉嘴!”蘇晴厲聲打斷,灼灼的目光只盯著陸離,“我要聽他自己說!那到底是什么邪術?!你到底是什么人?!”
質問如同實質的針,刺穿著陸離殘破的身心。邪術?他該如何解釋玄水鑒?解釋命格?解釋那冰冷的系統?在常人眼中,他所作所為,與制造邪祟的兇手何異?胸口的劇痛和靈魂的虛弱讓他連辯解的力氣都沒有,只能痛苦地閉上眼,濃重的絕望幾乎將他溺斃。識海中,《玄冥命書》幽光流轉,冷漠地倒映著他此刻的狼狽。
「檢測到強烈敵意與業火失控風險」
「建議:提供部分真相以降低沖突烈度」
「消耗逆命點:5點」
陸離心中苦笑。又是交易。他艱難地睜開眼,迎向蘇晴那幾乎要將他點燃的目光,聲音嘶啞得像破舊的風箱:“我…看到他…被陰邪纏身…瀕死怨氣太重…想…鎮住…那東西…提前醒了…”他斷斷續續,盡可能避開無法解釋的部分,“對你…水氣…降溫…火…太兇…”他指了指蘇晴的后頸,那里紅芒閃爍不定。
蘇晴的眼神劇烈波動。陸離的解釋蒼白無力,甚至漏洞百出,但他指出的“降溫”卻切中要害。當時若非那股冰冷水流強行壓下她體內幾乎失控爆發的業火,后果不堪設想——要么她被倀鬼撕碎,要么她失控的火焰將整個停車場連同里面的無辜者化為灰燼。這個認知讓她胸中的怒火像被澆了一盆冷水,煩躁和一種更深的茫然翻涌上來。她死死盯著陸離蒼白虛弱的臉,試圖從他眼中找出偽裝的痕跡,卻只看到一片近乎枯槁的死寂和深不見底的疲憊。
病房里陷入一種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儀器規律的滴答聲和陸離粗重的喘息。
就在這時,病房墻角的液晶電視被芊洛無意中按開了遙控器。本地新聞臺女主播公式化的聲音打破了死寂:
“…插播一條突發新聞。今晚八點四十分左右,我市知名網紅主播‘甜心小辣椒’在其位于‘星耀’公寓的直播間內,疑似因情感問題情緒崩潰,于直播過程中突然引火自焚…”
畫面切到了直播錄屏的片段。一個妝容精致、穿著性感吊帶裙的年輕女孩,對著鏡頭哭得梨花帶雨,控訴著某個“負心漢”。背景是她布置得粉紅夢幻的臥室。突然,她情緒失控,尖叫著拿起一瓶似乎是香水的東西,瘋狂地噴灑在自己身上和周圍,然后抓起桌上的打火機…
嗤啦——!
屏幕瞬間被一團驟然爆發的、妖異冰冷的幽藍色火焰吞噬!那火焰并非正常的橘紅,而是如同來自九幽地獄的鬼火,帶著一種令人靈魂凍結的陰寒!火焰中,女孩凄厲到變形的慘叫只持續了半秒就戛然而止!直播信號瞬間中斷,變成一片雪花噪點!
新聞畫面切回演播室,女主播臉色發白,強作鎮定:“…目前警方和消防已封鎖現場,事故具體原因正在調查中。該主播已確認當場死亡…”
病房內,溫度驟降。
陸離的瞳孔猛然收縮!陰陽眼在虛弱狀態下被那幽藍火焰的畫面強行刺激開啟!他看到的不只是屏幕上的火焰,更“看”到了火焰中彌漫開來的、濃郁到化不開的冰冷怨毒之氣!以及…那怨毒氣息深處,一閃而逝、卻又無比熟悉的扭曲徽記——寰宇集團的“星環”!
蘇晴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作為特殊案件顧問,她接觸過太多非自然的卷宗!這種顏色、這種瞬間焚盡一切生機的火焰…絕非尋常!她猛地看向陸離,正好撞上他眼中那尚未褪去的、因陰陽眼開啟而殘留的異樣幽光!
“你看到了什么?”蘇晴的聲音緊繃如弦,帶著一種職業性的敏銳和不容置疑。
陸離劇烈地咳嗽起來,每一次咳嗽都牽扯著胸口的傷,痛得他眼前發黑。他強壓下翻騰的氣血和識海中因那徽記而驟然尖銳的警報,艱難地吐出幾個字:“那火…不是陽火…是…陰穢點燃的…怨火…有東西…在…背后…”
話音未落,識海中,《玄冥命書》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幽藍光芒,冰冷的提示音帶著一種近乎急迫的意味轟然響起:
「偵測到強烈陰怨之火及寰宇能量標記!」
「緊急任務發布:溯源“陰火焚魂”事件」
「任務目標:24小時內,查明“甜心小辣椒”死亡真相,找出陰火源頭」
「成功獎勵:逆命點+50,火行精粹(微)x1,解鎖‘水鏡·溯光(殘)’(預知未來碎片,消耗巨大)」
「失敗懲罰:命格反噬加劇(厄運爆發,隨機剝奪一項感官),壽元-30天」
「特殊提示:陰火源頭蘊含微弱‘金煞’氣息,與‘金煞奪命案’存在潛在關聯」
冰冷的選項懸浮在意識深處:
「接受/拒絕」
拒絕?30天壽元和未知感官的剝奪,對此刻的他無異于宣判死刑!寰宇…又是寰宇!像跗骨之蛆!王磊的慘死,張莉的昏迷,還有這直播中瞬間香消玉殞的女孩…這些冰冷的畫面與“天煞孤星”的詛咒交織在一起,如同沉重的鎖鏈,將他拖向深淵。絕望如同冰冷的海水,從四面八方涌來,擠壓著肺腑,幾乎讓他窒息。
但在這極致的冰冷和絕望深處,一股微弱卻極其頑強的火苗,被那幽藍火焰的怨毒和寰宇徽記的冰冷徹底點燃了!
憑什么?!
憑什么他要背負這該死的命格,像陰溝里的老鼠一樣茍延殘喘,眼睜睜看著靠近他的人一個個遭遇不幸?
憑什么寰宇這樣的存在可以肆無忌憚地玩弄人命,制造一個又一個慘???
憑什么他陸離,就只能是一個被厄運追逐、無力反抗的可憐蟲?!
爺爺臨終前緊握他手時的溫度,玄水龜甲傳承的微光,陳伯輸入體內那溫和堅韌的乙木生氣,芊洛純凈眼眸里的擔憂…還有蘇晴眼中那份被強行壓下的、對真相的執著…無數破碎的畫面在腦海中翻騰。
拒絕,是慢性死亡,是懦夫!
接受…是搏命,是向這操蛋的命運和幕后的黑手,揮出的第一拳!哪怕這一拳會讓他粉身碎骨!
“咳…嗬…”陸離喉嚨里發出破風箱般的嘶鳴,他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屏幕上定格的、那幽藍火焰吞噬一切的畫面。所有的痛苦、虛弱、絕望,在這一刻被一種近乎瘋狂的決絕點燃、焚盡!
他用盡全身力氣,將殘存的意志狠狠砸向識海中那個冰冷的選項!
「接受!」
嗡!
《玄冥命書》劇烈震顫,幽藍的光芒瞬間席卷整個意識空間!任務信息化作冰冷的烙印,深深鐫刻。同時,一股微弱卻精純的水行力量(玄水親和狀態)被強行激發,強行壓制住翻騰的氣血,帶來一絲短暫的清明。
“蘇警官…”陸離的聲音依舊嘶啞,卻帶上了一種斬釘截鐵的冰冷和一種近乎燃燒的意志,他直視著蘇晴震驚的眼睛,“那火…咳…是人為的…邪術…是謀殺!”
他指向電視屏幕,指尖因用力而微微顫抖,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指向性。
“帶我去…現場!”
“你瘋了?!”蘇晴失聲叫道,看著陸離慘白如紙、冷汗涔涔的臉和胸口洇出的新鮮血跡,“你現在動一下都可能死!”
“死?”陸離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近乎猙獰的笑,血絲順著嘴角蜿蜒而下,滴落在雪白的床單上,如同盛開的紅梅,“不去…死得更快…”他的眼神銳利如刀,里面燃燒著蘇晴從未見過的、混雜著無盡悲愴與瘋狂決絕的火焰,“帶我去!我能找到…那火的源頭!找到…殺人的東西!”
“你…”蘇晴被他眼中那股駭人的意志震住了。這完全不像幾分鐘前那個在病床上奄奄一息、滿眼絕望的算命先生。那是一種被逼到懸崖絕境、退無可退后爆發的、向死而生的瘋狂。她頸后的紅蓮印記再次灼熱起來,但這一次,那灼熱似乎并非源于業火的失控,而是被陸離眼中那團冰冷的火焰所引動。
陳伯面色凝重至極,他看著陸離,又看看電視上那幽藍火焰的畫面,最終沉沉嘆了口氣,對蘇晴道:“蘇警官,老朽略通岐黃,可暫時以金針渡穴之法,強行激發他殘余水行生氣,護住心脈,吊住他一口氣…但此法兇險異常,如同飲鴆止渴,最多支撐他行動兩三個時辰,事后反噬…恐折壽更甚!”
“不必多言!”陸離斬釘截鐵地打斷,目光灼灼地盯著陳伯,“請…下針!”
陳伯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再猶豫,枯瘦的手指如電,從懷中針囊抽出三根細如牛毛、閃爍著淡淡銀芒的金針!手法快得只見殘影,三根金針精準無比地刺入陸離胸口膻中、巨闕、神闕三處要穴!
“呃——!”陸離身體猛地一弓,如同被高壓電流擊中!一股遠比陳伯之前輸入的更加霸道、更加鋒銳的金行銳氣,如同三柄燒紅的小刀,狠狠刺入他瀕臨崩潰的經絡!劇痛瞬間淹沒了所有感知!但這股銳氣并非破壞,而是在以一種近乎蠻橫的方式,強行貫通他淤塞的水行經絡,激發玄水龜甲最后一點本源之力!
嗡!
他識海中的玄水鑒龜甲虛影發出低沉的悲鳴,裂紋似乎又擴大了一絲,但一股遠比之前更加凝練、更加冰冷的幽藍水氣被強行逼出,瞬間流遍四肢百??!胸口的劇痛被強行壓制下去,一種冰冷的、帶著透支生命換來的力量感暫時充盈了身體。代價是左耳內的嗡鳴陡然拔高到撕裂般的尖嘯,眼前陣陣發黑。
陸離猛地從病床上坐起,動作僵硬卻帶著一股狠厲。他抹去嘴角的血跡,眼神冰冷地看向蘇晴:“走!”
蘇晴看著眼前這個仿佛從血與火中爬出來的男人,看著他眼中那不顧一切的瘋狂和冰冷,一種莫名的寒意和戰栗感爬上脊背。她咬了咬牙,頸后的紅芒急促閃爍了幾下:“瘋子!跟我來!”她不再廢話,轉身大步流星地沖出病房。
陸離推開想要攙扶的芊洛,踉蹌著,卻又異常堅定地跟了上去。每一步都牽扯著被金針強行激發的、如同刀割般的劇痛,但每一步都踏得無比沉重。
走廊慘白的燈光將兩人一前一后的影子拉長、扭曲。
陸離的手下意識地探入病號服口袋,指尖觸碰到那枚冰冷的、屬于爺爺的舊懷表。懷表安靜地躺著,但就在他指尖觸碰的瞬間,表殼似乎極其微弱地震動了一下,一絲冰涼徹骨、仿佛能凍結靈魂的寒意,順著指尖倏然竄入,瞬間流遍全身,讓他激靈靈打了個冷戰。
這寒意…與直播中那幽藍火焰的冰冷怨毒,如出一轍!
他猛地停下腳步,霍然回頭!
走廊盡頭,通往安全樓梯的陰影里,似乎有一道極其模糊、穿著陳舊長衫的人影輪廓一閃而逝!那輪廓的頭部,一雙空洞洞、沒有任何眼白的漆黑眼眶,仿佛跨越了空間,冰冷地“注視”著他!
“誰?!”陸離厲喝出聲,聲音嘶啞。
蘇晴聞聲猛地回頭拔槍,槍口指向那片陰影:“怎么了?!”
陰影里空無一物,只有安全通道的綠色指示牌散發著幽幽的光。
只有陸離口袋里的懷表,那冰冷刺骨的寒意,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