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的轟鳴在耳邊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低沉的、來自地底的震顫。阿海一腳踏進圓形房間,余光掃過周天豪按下按鈕的瞬間,那支鎏金鋼筆的金屬光澤在藍光中一閃,隨即被淹沒在聲波的洪流里。
他的身體被無形的力道推得后退半步,腳跟碾碎了一塊脫落的金屬碎片。共鳴球懸浮在中央,像一顆搏動的心臟,每一次脈沖都讓空氣扭曲成波紋狀。四周的聲波裝置如獸齒般環列,發射出肉眼不可見卻刺骨如刀的頻率。
阿海沒有再依賴玉佩。
他右手猛地一扯腰間銅鈴鐺,繩結松開,鈴鐺落入掌心。這一次,他不再用指尖輕撥,而是將整枚鈴鐺貼在胸口,任由共振穿透皮肉,直抵骨骼。鈴鐺表面開始泛起一層極淡的青光,仿佛在吸收他體內的某種節奏。
周天豪冷笑:“你以為這破銅爛鐵能對抗真正的聲學武器?這可是從南海沉船里挖出來的共振核心,專為激活陣法而生?!?
阿海沒答話。他閉眼,呼吸放緩,任由高頻聲波刮過皮膚,像潮水沖刷礁石。他在等——等一個頻率的破綻。
三秒后,他捕捉到了。
共鳴球的能量輸出并非恒定,每七次脈沖后,會有一次極其短暫的衰減,幾乎難以察覺。但阿海的聽覺已被玉佩與鈴鐺共同喚醒,他聽見了那微弱的“頓挫”,如同心跳漏了一拍。
就是現在。
他猛然將鈴鐺舉過頭頂,手腕一旋,鈴舌撞擊內壁發出一聲沉悶的“嗡”——不是清脆的響,而是一道向下沉墜的低頻音波,像錨鏈墜入深海。
聲波撞上共鳴球的剎那,整個房間劇烈一震。藍光驟然紊亂,裝置表面浮現細密裂紋。周天豪臉色微變,迅速抬起鋼筆再次按下機關,試圖重啟系統。
可晚了。
阿海已沖出第一波沖擊區,腳踏金屬地板,每一步都踩在聲波衰減的間隙。他像一名在風暴中穿行的舞者,憑借本能預判著能量的起伏。
距離共鳴球還有五米。
周天豪猛地將鋼筆插入控制臺,整支筆竟如鑰匙般旋轉半圈。剎那間,房間四壁的裝置同時轉向,對準阿海,高頻聲波如箭矢齊發。
劇痛從四肢百骸炸開,阿海膝蓋一軟,幾乎跪倒。但他左手迅速探入懷中,摸出一塊邊緣粗糙的隕鐵碎片——那是爺爺臨終前塞進他手里的東西,說是“鎮得住火眼”。
他咬牙將碎片按在胸口,緊貼玉佩。
奇異的一幕發生了。
隕鐵微微發燙,玉佩竟隨之亮起一絲微弱的綠光。兩股力量在體內交匯,竟將部分聲波轉化為可操控的震頻。阿海猛地張口,發出一聲低吼,那聲音并非出自喉嚨,而是由胸腔內的共振直接震蕩而出。
聲浪橫掃,正面的三臺裝置當場爆裂,火花四濺。
周天豪踉蹌后退,鋼筆脫手飛出,撞在墻上彈落。他盯著阿海胸前的隕鐵,眼神第一次露出驚懼:“你……你怎么會有‘鎮火山’的鑰匙?”
阿海沒理會,一把抓起鋼筆,反手插入控制臺反向旋轉。系統警報驟響,共鳴球的藍光開始急速收縮,能量倒流。
“結束了?!彼f。
可話音未落,腳下大地猛然一沉。
整座建筑如被抽去根基,向下塌陷。阿海一個趔趄,抓住控制臺邊緣才穩住身形。周天豪卻在混亂中撲向墻角一道暗門,消失在崩塌的煙塵中。
天花板轟然砸落,阿海來不及追擊,只能護住頭臉,任由碎石砸在背上。等到震動稍歇,他抬頭,發現原本封閉的地面裂開一道巨大縫隙,熱風從地底噴涌而出,帶著硫磺與巖漿的氣息。
他爬起身,順著裂縫向下望去。
下面不是地窖,不是實驗室,而是一座被人工掩蓋的火山口。巖漿在百米深處緩慢流動,表面浮著一層金屬般的光澤。而在火山口中央,矗立著一座由隕鐵鑄成的熔爐,爐身上刻滿古老符文,正隨著地底脈動微微發紅。
熔爐四周,八根石柱呈環形排列,每根柱頂都嵌著一塊與他玉佩同源的綠色晶石。其中六塊已碎裂,僅剩兩塊還在微弱閃爍。
阿海認得這個結構。
爺爺曾在燈下用漁網繩比劃過——這是“鎮海八柱陣”,以隕鐵熔爐為核心,借地火之力封印海洋躁動。若陣法崩潰,地火上涌,整片海岸都將淪為焦土。
可這里……不是碧海村后山嗎?
他猛然想起,小時候爺爺總不讓他靠近后山那片焦黑的林地,說“地火未熄”。原來,這里根本不是普通的山丘,而是被陣法壓制的活火山。
他沿著裂縫邊緣攀爬而下,落腳在一條懸于火山口的石橋上。熱浪撲面,工裝褲的布料幾乎要烤焦。他摸了摸玉佩,又看了看手中的隕鐵碎片,終于明白爺爺為何執意讓他回來。
這不是巧合。
玉佩、鈴鐺、隕鐵,全都是陣法的一部分。而周天豪啟動的聲波系統,根本不是為了控制他,而是為了共振熔爐,徹底摧毀鎮壓結構,讓火山噴發,逼村民遷離。
石橋盡頭,熔爐前立著一塊石碑,上面刻著四個字:火熄則海崩。
阿海深吸一口氣,將隕鐵碎片嵌入熔爐頂部的凹槽。一瞬間,符文亮起,熔爐發出低沉的轟鳴,仿佛蘇醒的巨獸。
他必須修復八柱陣。
可晶石只剩兩塊,其余六塊早已損毀。他摸出玉佩,試圖將其嵌入最近的石柱,但玉佩剛觸碰到柱體,便劇烈震顫,發出刺耳的鳴響,仿佛抗拒融合。
“不夠……”他喃喃。
就在這時,熔爐內部傳來金屬摩擦的聲響。爐蓋緩緩開啟,一道火光中,竟浮現出一個模糊的人影——佝僂的身形,右手小指戴著翡翠扳指。
是爺爺。
阿海瞳孔驟縮,下意識上前一步:“爺爺?!”
那身影沒有說話,只是緩緩抬起手,指向熔爐深處。在翻滾的巖漿表面,隱約可見六顆暗綠色的晶石沉浮其中,正被高溫緩慢侵蝕。
那是陣法的核心能源,早已被周天豪投入火中,試圖徹底銷毀。
阿海盯著那六顆晶石,心跳如鼓。
他必須下去。
可熔爐邊緣滾燙,連空氣都在扭曲。他脫下工裝褲外層,撕成布條纏住手掌,又將銅鈴鐺系在背后——若墜入巖漿,至少鈴鐺能留下痕跡。
他深吸一口氣,正要縱身躍入,忽然聽見頭頂傳來破風聲。
抬頭一看,周天豪竟站在裂縫邊緣,手中握著一支新鋼筆,筆尖對準他。
“你跳下去,就是自焚?!敝芴旌览淅涞?,“那六顆晶石,早就被我注入了反向頻率,一旦接觸外界,立刻引爆?!?
阿海站在熔爐邊緣,熱風掀起他的衣角。
他低頭看向巖漿中沉浮的晶石,又抬頭望向周天豪。
然后,他緩緩摘下背后的銅鈴鐺,握在手中。
“你說得對。”他聲音平靜,“跳下去,是死?!?
他舉起鈴鐺,迎著火光,輕輕一搖。
沒有聲音。
但熔爐內的巖漿,忽然泛起一圈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