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的雨帶著牡丹謝后的腥甜,沈墨立在“濟世堂”藥鋪前,檐角銅鈴被風拂得輕響,鈴舌上刻著極小的“憂”字——與忘憂盟舊徽同紋。門楣“濟世堂”三字漆皮剝落,露出底下暗刻的“忘憂”二字,筆鋒與云州賬冊上蘇遠的簽名如出一轍,顯然這藥鋪本是忘憂盟的暗哨。
“沈先生,藥鋪上月就關了。”天機閣護衛捧著個陶罐上前,罐口封著紅布,“搜出這個時,罐底刻著極樂教的蓮花紋,里面是半罐斷魂草粉末,與韓七迷藥的成分完全相同。”
沈墨指尖捻起一點粉末,涼意順著指縫爬竄,與體內“債引”陰蝕氣隱隱相抵——這觸感讓他猛地想起陳硯之在地宮的話:“極樂引的藥性陰寒,需寒蛟遺淚才能化去。”他抬頭望向邙山,霧氣濃得像化不開的墨,山坳里隱約傳來地脈震動的悶響,與永陵地宮的低頻共鳴同頻。
蘇婉兒早按捺不住,短劍挑開側門銅鎖,鎖芯崩裂的剎那,他瞥見鎖孔里嵌著半片玄青錦絲:“敢動我蘇家的東西,總得扒層皮!”話音未落,門內飛出數道黑影,衣袂帶起的腥氣與蘇府血案的迷魂蒿同源,是“非念”穢氣特有的甜腐味。
“是‘無光衛’!”沈墨拽著蘇婉兒退到街心,拂穴手快如閃電,點向黑影手腕——指尖觸到皮膚的瞬間猛地縮回:那些人手腕上竟烙著“閻羅債”令牌的扭曲紋路,與他父親遺留令牌的暗紋分毫不差,只是毫無生氣,像被操控的傀儡。
“他們不是活人。”青蕪的聲音從街角傳來,她拄著青竹杖,杖頭藤蔓突然竄出,纏住黑影腳踝,“是被‘極樂引’催發的行尸,非念穢氣蝕了心脈,手法帶著影鑒司的烙印。”她屈指彈出銀針,精準釘入黑影眉心,針尾泛著銀芒——那是用寒潭玉特制的“解穢針”,與她針盒上的“憂”字銀簪同料。
黑影倒地的瞬間,沈墨瞥見他們腰間的銅牌:正面刻“忘憂”,背面是個“玄”字,刻痕深淺與藥箱夾層玄青錦的針腳完全一致,顯然出自同一人之手——他師父的筆跡。
“去邙山。”沈墨握緊腰間錦袋,梅花佩在濕氣里發燙,與邙山方向的地脈氣產生共鳴,“蘇遠帶著寒蛟晶的線索躲在那里。”
邙山別院的朱門虛掩,院內牡丹開得詭異繁盛,花瓣上的水珠泛著幽藍,是“非念”穢氣與地脈水交融的顏色。正廳內,蘇明遠背對著門站在供桌前,手里捧著個黑木匣,匣身刻著與蘇府鎮魂鐵匣同款的符文,紋路里嵌著極細的地脈銀粉。
“你們來了。”蘇明遠轉身,鬢角染霜卻笑得如釋重負,指節在匣蓋上摩挲,“這東西藏了二十年,該物歸原主了。”他將木匣推到沈墨面前,“你師父當年托我保管的‘寒蛟逆鱗’,就在這里。”
沈墨掀開匣蓋,寒氣撲面而來,逆鱗上凝結的冰珠滴落,砸在桌面竟泛出青藍光斑——與永陵地宮里的寒蛟遺淚完全吻合,只是這逆鱗的寒氣更烈,隱隱帶著“非念”穢氣的反噬感。
“當年你師父發現忘憂盟用寒蛟晶煉制‘極樂引’,偷偷藏起逆鱗和遺淚。”蘇明遠從袖中掏出半張輿圖,邊緣泛黃,“他說雙物合璧才能破‘閻羅債’的詛咒——那詛咒本是守脈人血契,被極樂教篡改用來操控傀儡。”他頓了頓,聲音沉下去,“他被老盟主追殺前說,會有個帶玄青錦的后生來找我,一等就是二十年。”
蘇婉兒突然指向供桌后的畫像:“那是我祖父!他怎么會和你師父在一起?”畫像上兩青年并肩而立,左首蘇仲文手持《惠民藥圃》手札,右首青衣人腰間的藥箱與沈墨的同款,袖口露出半片玄青錦,針腳里的“玄”字清晰可見。
“你祖父是當年唯一敢拒售斷魂草給忘憂盟的藥商。”蘇明遠嘆氣,指尖劃過畫像上蘇仲文的手,“蘇府血案里,老夫人藏的鎮魂玉,原是你祖父留的護身符,玉里嵌著半粒寒蛟晶碎屑,能暫避非念侵蝕。”
話音未落,院外傳來玉羅剎銀鈴般的笑,甜膩中裹著刺骨的寒:“陳硯之的徒弟?藏起逆鱗就躲得掉?你師父欠的債,總得有人還。”
沈墨猛地轉身,見玉羅剎立在牡丹叢中,紅衣染著花瓣,愈顯妖異。影鑒先生站在她身后,手里提著個昏迷的老者,須發皆白,手腕上的青斑與沈墨體內的“債引”同源——正是陳硯之!
“你把他怎樣了?”沈墨掌心泛起白霜,寒冰掌的寒氣與匣中逆鱗相呼應,空氣里凝出細雪。
“不過請陳先生看看,他當年給極樂教研制的解藥,能不能解逆鱗的寒毒。”玉羅剎把玩著枚毒針,針尖泛著與斷魂草粉末相同的幽藍,“畢竟,這逆鱗的寒氣與他的寒冰掌,同出一源——都是守脈人血脈里的地脈氣,不是嗎?”
沈墨瞳孔驟縮。他突然想起陳硯之在地宮的話:“二十年前,我為救一人,擅用寒冰掌傷了極樂教人。”原來那個“人”,就是他師父!陳硯之當年救的,是被老盟主追殺的師父,而寒冰掌與逆鱗寒氣的共鳴,正是守脈人血脈的證明。
供桌上的逆鱗突然劇烈震顫,與沈墨懷中的梅花佩產生共鳴,青光從玉佩里涌出,在空中凝成玄青錦的紋路,將整個正廳罩在其中。蘇婉兒懷里的半卷手札無風自動,飄到輿圖上,與殘圖拼合成完整的“鎮魂地脈圖”,雁門關的位置泛著刺目的紅光——那里是地脈最薄弱處,也是極樂教計劃重煉“噬魂焰”的祭壇。
“不用我多說了吧。”玉羅剎笑得更艷,指尖劃過鬢邊的罌粟花,“雁門關的封印松動了,需逆鱗、遺淚、鎮魂玉齊聚才能鎮壓‘閻羅債’的反噬。想救陳硯之,三日后午時,來雁門關找我。”她頓了頓,目光掃過青蕪,“對了,青蕪姑娘的寒毒,用逆鱗寒氣或許能壓制,只是不知她敢不敢賭——畢竟那寒氣里,摻著你師父當年沒清干凈的非念。”
黑影裹挾著陳硯之消失在濃霧中,沈墨望著掌心升騰的寒氣與逆鱗青光交織,忽然懂了師父臨終那句“守脈即守心”。所謂“守脈”,守的從來不是冰冷的逆鱗或殘片,是醫者在亂世中救活人、護蒼生的執念,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擔當。
蘇婉兒將手札塞進懷里,短劍上的“守脈”二字在青光下泛著冷光:“去雁門關。我蘇家的賬,你師父的債,總得一次算清。”
沈墨點頭,合上逆鱗木匣。匣蓋閉合的剎那,青蕪忽然輕聲道:“柳非絮帶著鎮魂玉往雁門關趕了,蕭無愁說,天機閣已在沿途布下‘地脈陣’,用合璧園新栽的地錦藤作引。”她指尖捻著顆茶花種,正是“冬寒始花”的那株,“或許這花,真能在雁門關派上用場。”
馬車駛出邙山時,沈墨掀簾回望,別院的牡丹被風吹落滿地,像極了云州城郊新栽的地錦藤。他忽然想起鐵手魯說的“合璧園”,那些被戰火與恩怨碾壓的過往,終會像斷墻下的新藤,在雨里扎根,在風里抽芽,長出屬于守脈人的新生。
而雁門關的風,已帶著地脈蘇醒的震顫,在前方等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