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脫泥河
- 裁天傳
- 關(guān)雕龍
- 2896字
- 2025-07-13 09:00:00
校場之上,日頭慘烈,照射之下,青磚地面微微發(fā)白,暑氣蒸騰。
蘇景卻感到心底發(fā)寒。
對方洗不了他的腦,他也不擔心言語上的蠱惑,但窺一斑而知全豹,他不由聯(lián)想到之后可能發(fā)生的一些事情,心頭掠過濃重陰影。
莊大人看到眾人反應(yīng),忽地一笑:
“你們想什么呢?我剛才說的,是陳國大祭司說的話,說的是陳國的狀況,咱們景國又不是這樣。”
他笑呵呵發(fā)問:“陳國那邊是一個個土堡,異人是土堡主人,普通人則是土堡主人的奴隸,想殺就殺。
咱們景國異人能隨便把普通人抓回去當奴隸么,能隨便殺人么?”
這番話恍若涼爽的落山風徐徐吹過,驅(qū)散少年們心頭的躁意,僵硬的表情如春水解凍般化開,場上凝滯的氣氛頓時一松。
莊大人接著道:“黃大人所在的黃家,乃是千年世家,是秦國時就存在的望族,當初在咱們景國立國之戰(zhàn)中,可是立下了汗馬功勞。
之前秦國時期,雖然說是廢除了奴隸,但仍有殘余。咱們景國立國之時,陛下召集群臣商議廢除賤民制,黃家當時的家主可是大力支持的!”
聞聽此言,眾人心中殘留的那點芥蒂瞬間一掃而空,同時對黃家的所作所為,升起絲絲敬佩。
蘇景則是心頭泛冷。
這姓莊的先用陳國的極端理論沖擊少年認知,讓他們陷入不安之中,隨后再以景國相對溫和的表象進行安撫,并強調(diào)黃家起到的作用,瞬間就讓少年們對黃家升起好感。
先讓你陷入恐懼,然后在施以援手,情緒起伏之間,將黃家的仁善如春風化雨般植入少年的認知。
此人對人內(nèi)心的把握和引導(dǎo),當真是精妙入微!
這時,周不群神色肅然,踏前一步,適時開口道:
“黃家乃是五姓七望之一,是天下人人敬仰的高門,仁善之名,天下皆知,做事自然是公道寬厚。
每逢災(zāi)年,黃家都會搭棚施粥,平日里也是樂善好施,很多地方的路、橋,都是黃家捐獻錢財修建的。”
周不群這一開口,其余少年也紛紛想到什么,不假思索地說起一些黃家做的好事,臉上都是露出敬佩之色。
蘇景也佯裝出一副敬仰表情,心里卻暗暗冷笑。
黃家在山南府盤踞上千年,輿論宣傳這一點兒怎么可能做不到位。
壞事做了沒人知道。
好事做了天下皆知。
自古以來,世家皆是如此。
這一套話術(shù),莊大人不知說過不知道多少遍了,轉(zhuǎn)進倒是很快。
這就來到第二步:建立偶像崇拜了。
莊大人含笑看著眾人議論紛紛,也不催促,等議論的差不多了,才一錘定音道:
“現(xiàn)在,你們應(yīng)該知道能夠為府君效力,為黃家效力,是一件多么難得的事情了吧。貪狼衛(wèi)是府君私兵,要論實際權(quán)柄不如朝廷的官員。
當然,里面表現(xiàn)好的人,府君仁厚,自會舉薦他們外放當官,可就算不外放,能為府君效力,比外放當官也差不到哪里去。
貪狼衛(wèi)中就有一些人,寧愿呆在貪狼衛(wèi),也不去外面。”
周不群再次捧哏:“我等身為山南子民,世代受黃家恩澤,為府君效力,心里踏實,死后去了地府,和祖宗談起,祖宗定然也感到面上有光。”
眾人紛紛點頭稱是。
莊大人滿意點頭,繼續(xù)道:
“話說回來,咱們景國,異人和普通人之間,雖然不像腐朽黑暗的陳國那般地位懸殊,但能力大的人,也擁有一些特權(quán)。
不管是和江湖上的盜匪、潛伏的反賊還是和陳國的戰(zhàn)斗,我們這些異人都要沖在前面,拿命做事,待遇自然也要更好一些,只有異人能夠當官,就是這個道理。”
這次少年們都是心悅誠服地點頭。
“所以,恭喜你們!”
莊大人聲音微微上揚:“少年人心里都有著熱血豪情,可不成異人,終生只能為一些瑣事奔波,一身抱負只能埋藏在淤泥之中。
而現(xiàn)在!成為異人、成為府君麾下,你們一躍而上,終于是脫離泥河,上了岸!
你們不再是草民!不再是螻蟻!而是府君麾下精銳的戰(zhàn)士!
你們只需要聽從府君的指令,執(zhí)行府君下發(fā)的任務(wù),就能做出一件件大事!
就能建立功業(yè)!就能光宗耀祖!甚至能在史書中留下自己的姓名!”
這一番話說得鏗鏘有力,落在少年們耳中,激起陣陣波浪。
蘇景清晰聽到,他身旁王昭的呼吸聲,微微急促起來。
“愿為府君效死!”
周不群忽然面紅耳赤地大喝一聲。
其余人仿佛受到召喚般,也紛紛出聲,一吐心中豪情。
蘇景額頭青筋暴起,同樣喊了一聲,情緒看起來比那些少年還要更加高漲。
別人以為他是激動,其實他是借此將心頭的憤怒宣泄了出來。
啪啪啪。
莊大人熱烈鼓掌,期許的目光從一名名少年臉上掃過,往后揮了揮手。
一直沉默著的常大人立刻上前一步,將手里拿著的幾本書冊,發(fā)放給七名少年。
“咱為府君效力,為黃家效力,自然要對黃家和府君多一些了解。”
莊大人解釋道:“這書冊里面講了一些黃家的歷史和府君做過的事跡,你們要認真看,最好將所有東西都背下來,刻進你們心里。”
他孩童氣的圓臉上帶著笑,沖著少年們眨眨眼:
“畢竟,咱們?yōu)楦ЯΓ诵睦镎J可黃家和府君的仁厚,也是為了自己前程,這沒什么可避諱的。
這些東西背熟了,以后萬一碰見府君,有交談的機會,說不定就能用上。”
“嘿嘿嘿。”少年們都是笑了起來。
剛才談的是虛的恩德和理想,現(xiàn)在又絲滑過度到切身利益,倒是好手段。
蘇景再看莊大人那張有點孩童氣的圓臉,莫名覺得變得陰森了幾分。
“好了,書冊你們下去好好看。”
莊大人道:“府君對手下人一向仁厚,從不虧待,我受到府君囑托,你們家里有什么困難,或者曾遭那個惡人欺侮過,痛快告訴我,我?guī)湍銈兂鰵狻?
都成為府君的人了,要是被外面的人欺負,府君的面子往哪里擱?
你們有什么要求,也可以告訴我,只要不太過分,府君允許我自己做主,答應(yīng)你們。”
“多謝府君!”
“府君仁厚!”
“多謝莊大人!”
少年們紛紛拱手行禮。
當下,那名父親當人力車夫的少年,便是站出來,說自己父親曾遭東街的地痞盤剝,被打傷過。
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咬牙切齒道:
“我能死而復(fù)生,靠的是府君恩典,要是能幫我家出了心頭這口惡氣,府君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莊大人微笑將少年扶起,勸慰了幾句,頓了一下,漫不經(jīng)心道:“最遲今晚,我就將那廝的人頭給你送過來,你看可好?”
“啊?!”
少年微微一呆,吃驚地看向莊大人:“殺人?”
畢竟是個普通少年,之前雖然受人欺辱,但他想的最嚴重的報復(fù)也就是打斷一條胳膊就行了,哪里會想到殺人?
“殺人會驚動官府的,怎么可能隨便殺人?!”他嘴唇微張,期期艾艾道。
“哎,你這腦袋還是沒有轉(zhuǎn)過彎啊。”
莊大人含笑道:“你現(xiàn)在是異人了,是府君的人了,身份大不相同,你不要還用以前的眼光去看事兒,咱景國不像陳國,異人不能隨意殺普通人。
可是,這叫隨便么?那等地痞以下犯上,罪有應(yīng)得,殺他是事出有因,合情合理,沒人能說個不是。
對皇帝出言不遜,是要拉出去砍頭的。你現(xiàn)在是異人,身份遠遠高于那些普通人,他冒犯了你,以死謝罪有什么不對。”
少年神色猶豫,這事情的處理方式,完全違背了他的既有觀念,可他內(nèi)心又隱隱感覺說不出的舒爽。
“好了,此事我?guī)湍愣恕!?
莊大人大手一揮,推了下少年:“后面站著去,別耽誤其他人說話。”
少年張了張嘴,最終什么也沒說,順手推舟,邁著輕飄飄的腳步退下,內(nèi)心激蕩之下,一雙眼睛隱隱發(fā)紅,像是第一次嘗到新鮮血肉滋味的獒犬。
接下來,王昭有樣學樣,上前說自己大哥去年和鄰村搶水時,被人打斷了一條腿。
莊大人照樣判了對方的死刑。
王昭和之前那少年做出了一樣的選擇,默認退下。
蘇景看向王昭,對方朝他憨憨一笑,看似和之前沒有變化,可他知道一些種子已經(jīng)被埋了下來。
內(nèi)心的缺口一旦被打開,在莊大人后續(xù)刻意引導(dǎo)下,最后整顆心都會腐爛掉。
蘇景心念翻涌,臉上卻帶著恭敬之色,也向前踏出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