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誕又看了劉義隆一眼。

與他剛穿越的時候相比，劉義隆明顯比之前蒼老了許多，眼神中已經丟失了光芒。

劉義隆現在只有四十七歲，但看起來就像有六十歲一樣，頭發上白絲已經肉眼可見。

曾幾何時，劉義隆也是意氣風發之人，銳意進取，可夜御數女，如今卻連動一動都覺得累。

劉誕道：“父皇龍筋虎骨，只需要稍作休養，便能千秋萬載?！?

劉義隆搖頭，擠出笑容，道：“哪里有人能千秋萬載。”

劉義隆說罷，起身離開皇位，踱步出亭，接著道：“你且回去休息一日，明日一早，再進宮來回話。”

“是?！眲⒄Q給劉義隆行了一禮，暫時告退。

次日，劉誕再進宮。

劉義隆特地給劉誕備了茶，待劉誕落座，劉義隆便讓人上茶，說道：“這茶還是你們夫婦在東揚州時所興，如今已傳到京城來了，朕嘗過了，果然不錯?！?

“多謝父皇?！眲⒄Q嘗了一口。

徐嫻自從學會了這新的泡茶之法，并沒有瞞著，也沒有利用它賺錢，而是把這方法廣為傳播。

劉義隆道：“如今北伐就這樣不了了之，接下來，你有什么建議？”

“北伐之事，還可另圖?！眲⒄Q道。

劉義隆道：“詳細說來。”

劉誕道：“佛貍在世時，東征西討，其國百姓疲憊，到了現在，索虜國內矛盾已經逐步凸顯，再過兩年，必然爆發。”

“什么矛盾？”劉義隆問道。

劉誕道：“其一，胡漢之分。先前崔浩被殺，表面上是因為撰寫索虜國史惹怒了佛貍，實則是因為崔浩是漢人，許多鮮卑人對崔浩極其不滿?！?

劉義隆點點頭。

劉誕接著道：“鮮卑人對漢人掌權不滿，漢人對鮮卑人同樣不滿。鮮卑人先前以游獵為生，雖然在平城建國，但到現在為止，許多鮮卑人都沒有從事耕種，耕種之事，都是由漢人來完成。如果他們在草原上，可以不耕種，可是到了中原，不耕種，國家田稅怎么來？”

“對，對?！眲⒘x隆恢復了些信心，心情也變好了。

“其二，索虜現在官吏并沒有俸祿。”劉誕分析著，“之前沒有俸祿，可以靠著搶掠、賞賜來滿足官吏需求，可現在南北局勢已定，百官再沒有俸祿，那他們就只能貪污受賄了，如此一來，吏治必定腐敗?！?

劉義隆聽到這里，站起身來。

劉誕接著道：“其三，他們管理地方，還是宗主都護，這樣的管理方式，已經不合時宜，對底層百姓的管控十分缺失，動員能力也不足。只要他們這三條不解決，發展便趕不上我們，我們只需做好準備，緩緩圖之，北伐必定成功。”

劉誕知道馮太后和孝文帝改革，也知道他們為什么改。

可以說，馮太后和孝文帝改革之前，北魏國內的矛盾已經極其尖銳，是這兩個人為北魏續了命。

不過，此時南方的矛盾也不小。

劉義隆聽后，大喜，說道：“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我兒有此見識，大業可成。”

“不過。”劉誕話鋒一轉，“在此之前，我們也需要先解決自己的問題?！?

“快說?！眲⒘x隆急不可耐。

劉誕道：“先前禁止圈占山澤，只是開始，下一步，可以讓未完成土斷的地方，繼續完成土斷。土斷之后，便是檢籍?！?

“檢籍？”劉義隆疑惑。

劉宋的戶籍，分為課役戶和免役戶，還有勛簿，課役戶就是普通老百姓，免役戶主要是由世家大族和少量詔令免役的普通人，勛簿是獲得功勛的將領，也免除賦稅。

勛簿現在還好，畢竟劉宋這些年大仗就打了兩次北伐，還輸了，但課役戶和免役戶，問題已經開始凸顯。

免役戶的世家大族，蔭蔽門客，免役戶的普通百姓，由于賦稅壓力大，也想盡辦法逃避賦稅，普通百姓沒有法子，就假托死亡，或求大族蔭蔽，寒門之人，便向官吏行賄，注銷戶籍，甚至改為免役戶。

劉誕道：“普通百姓想盡辦法逃避賦稅，大族蔭蔽門客，如果不檢籍，國家所掌握的人口，就會越來越少?！?

這個問題，劉義隆心里也清楚。

劉義隆想了想，說道：“如此一來，不是同時與普通百姓和世家大族為敵？”

劉誕道：“普通百姓逃避賦稅，多是因為活不下去，之前禁止圈占山澤，就是為了讓百姓重新入籍后，有地可種。如果百姓自己種地，向國家繳納賦稅，比作為世家大族的佃戶還要輕松，他們怎么會反對呢？至于個別明明有錢，卻要逃避的，本就是居心叵測，讓他們繳稅，才是給那些主動繳稅的百姓公平?！?

劉宋不比北魏，北魏可以施行均田制，是因為北方漢人南遷，人少地多，而鮮卑人占了地，又不種地，所以他們可以施行均田制。

而劉宋，北遷過來的漢人是種地的，世家大族又把山澤占了，把地占了，所以只要人口解放出來，把山澤解放出來，地就有人種。

如果此時強行施行均田制，只會適得其反。

劉義隆聽了劉誕的話，十分認同，但是劉誕一連說了這么多，劉義隆一時間有點消化不了。

劉義隆想了想，道：“這些事，容我想想，你先回去休息?！?

“是。”劉誕領命退下。

劉義隆接著召見王僧綽、徐湛之和江湛。

三人進殿，劉義隆便把劉誕剛才給他說的話，盡數告訴王僧綽三人。

王僧綽聽罷，感嘆道：“隨王所言，句句皆在要害，臣不如也！”

徐湛之則大喜，說道：“這些事非隨王不能辦，可留隨王在京，讓他主持?！?

江湛則有些愣住了。

江湛是劉鑠的姐夫，他一直支持的，都是劉鑠，可是如今劉誕所提策略，越來越深入，非劉鑠所能及，這樣就算劉劭被廢，劉鑠也沒什么機會。

劉義隆見江湛發愣，問道：“徽淵怎么了？”

江湛回過神來，終究沒有選擇詆毀劉誕，而是如實說道：“隨王大才，請陛下依隨王所言推行新政，如此，北伐可成！”

王僧綽跟著道：“其中許多細節，確實要隨王詳細道出，只有留隨王在京，方可行事。”

劉義隆沉默下來，依舊在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