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濤苑的松濤琴韻余音未絕,臨淵城看似平靜的水面之下,潛藏的暗流卻已開始涌動。
王文碩那張總是帶著市儈笑容的胖臉,此刻罕見地陰沉下來。他屏退了所有下人,將張齊和鮑宇航帶進了聽濤苑最深處一間四面石壁、隔音極佳的密室。密室內只點著一盞昏黃的牛油燈,映照著他眼中跳動的怒火。
“查清楚了!”王文碩壓低了聲音,肥胖的手指用力敲打著桌面,發出沉悶的響聲,“那幫海匪背后,果然有人撐腰!黑鯊和血鷲聯手,根本不是為了那批火紋鋼!或者說,不全是!”
張齊倚在冰冷的石壁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斷流”劍柄,墨色的劍鞘在昏暗中更顯幽深。他眼神平靜,并未感到意外:“哦?是誰?”
“線索指向一個叫‘赤金’的組織!”王文碩咬牙切齒,“這幫雜碎,神出鬼沒,專門干些見不得光的勾當!劫掠、暗殺、走私軍械!他們這次的目標,根本就是沖著我們王家來的!想借劫掠火紋鋼,打擊我王家在北疆的生意信譽,順便…警告我們別插手某些海域的航線!”
“赤金?”鮑宇航眉頭緊鎖,他行走江湖,也聽聞過這個組織的兇名,“聽說他們背后勢力盤根錯節,行事狠辣,不留活口。王兄如何確定是他們?”
“哼!”王文碩冷笑一聲,從懷中掏出一枚染血的、造型奇特的暗器殘片,那是一個只有指甲蓋大小的、扭曲如蛇形的金屬薄片,邊緣鋒利,閃爍著幽藍的光澤。“這是從那個被齊哥兒干掉的獨眼蛟身上搜出來的!不是海匪慣用的東西!我王家情報網查了,這是‘赤金’內部‘影蛇’衛隊的獨門暗器‘蛇吻’!淬有劇毒,見血封喉!要不是齊哥兒出手太快,讓那獨眼蛟沒機會用出來…后果不堪設想!”
他將殘片拍在桌上:“而且,我的人順著‘毒娘子’逃竄的路線追查,發現她最后消失的地方,跟‘赤金’在臨淵城的一個秘密據點有聯系!這絕不是巧合!”
張齊拿起那枚冰冷的“蛇吻”殘片,指尖傳來一絲陰寒的觸感。他眼中寒光一閃:“警告?警告王家別插手航線?還是說…警告王家別和我張家走得太近?”他看向王文碩,目光銳利如刀。
王文碩被他看得心頭一凜,隨即重重點頭:“都有可能!齊哥兒,你那天露的那一手…怕是驚動了不少藏在暗處的毒蛇!他們可能覺得,張家和王家聯手,再加上宇航兄背后的天劍宗…威脅太大了!”他頓了頓,胖臉上露出一絲后怕,“這次要不是你,胖爺我這條命,還有那批貨,就真交代在鬼見愁了!”
鮑宇航沉聲道:“‘赤金’行事詭秘,手段歹毒。王兄,張兄,我們需得小心提防。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張齊將殘片丟回桌上,聲音冷冽,“敢伸爪子,剁了便是。碩胖子,讓你的人繼續查,挖出‘赤金’在臨淵城的根子,還有…他們背后真正的主子是誰。”他隱隱感覺,這“赤金”的出現,或許不僅僅是因為商路之爭,更可能與他的“天下第一”之路,或者張家本身潛在的敵人有關。
王文碩用力點頭:“放心!敢算計到胖爺頭上,不把他們老巢掀了,我‘瑯琊金算盤’的名號倒著寫!”
……
從聽濤苑出來,張齊并未直接回府。他沿著臨海的長堤漫步,海風吹拂著他的衣袍,帶著咸腥的氣息。鮑宇航已先行告辭回天劍宗在城中的駐地。
“樹欲靜,而風不止啊。”一個溫潤平和的聲音自身后響起。
張齊腳步微頓,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王鈺言不知何時也來到了長堤之上,與他并肩而立,望著遠處波濤洶涌的海面。他依舊是一身月白長衫,溫潤如玉,仿佛濁世翩翩佳公子。
“鈺言兄也聽說了?”張齊淡淡問道。
“些許風聲罷了。”王鈺言微微一笑,目光悠遠,“臨淵城這潭水,看似平靜,實則暗礁密布。張兄昨日鋒芒畢露,如蛟龍出水,自然攪動了池水,驚醒了池底的一些東西。”他話里有話。
“哦?鈺言兄指的是哪些東西?”張齊側目看向他。
王鈺言笑容不變,語氣卻帶著一絲深意:“譬如,某些盤踞多年的地頭蛇,覺得自己的地盤受到了威脅。又譬如…某些來自更遠地方的目光,開始對南海這片富庶之地,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他頓了頓,聲音更輕,“甚至…可能是某些不希望看到張家與聶家、王家、天劍宗走得太近的…‘故人’。”
“故人?”張齊咀嚼著這兩個字,眼中閃過一絲厲色。
“只是猜測。”王鈺言輕輕搖頭,仿佛在拂去不存在的塵埃,“張兄只需知道,這臨淵城,乃至整個南海,從今往后,怕是難得清靜了。張兄志向高遠,但登天之路,從來都是荊棘遍地,更有無數人想將登天之人拉下云端,踩入泥濘。”他看向張齊,溫潤的眼眸深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張兄,好自為之。若有需要,鈺言…或可盡綿薄之力。”
說完,王鈺言對著張齊微微頷首,便轉身,沿著長堤緩步離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暮色之中。他的話,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看似隨意,卻激起了層層漣漪。這不僅僅是提醒,更像是一種…試探和拉攏。
張齊站在原地,望著王鈺言消失的方向,又看向波濤翻涌的大海,眼神深邃如淵。赤金的暗影,王鈺言隱晦的警告,如同無形的絲線,開始纏繞上來。這天下第一的路,果然不會寂寞。
……
回到聽潮閣,天色已晚。張齊剛踏入東院范圍,便察覺到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息。不是殺氣,而是一種…清冷銳利的劍意,如同寒梅在月下悄然綻放。
聶小芮并未在漱玉軒內。她獨自一人,靜靜地站在庭院中央的那株老梅樹下。月光如水,灑在她素白的衣裙和瑩白的“凝霜”劍上,清輝流淌,人劍如一,仿佛與這方天地融為一體。
她并未舞劍,只是靜靜地站著,閉目凝神。但那股內斂而精純的玄霜劍意,卻如同無形的寒流,彌漫在庭院之中,讓空氣都似乎凝滯了幾分。院中的仆役早已遠遠避開,不敢靠近。
張齊停下腳步,沒有打擾,只是靜靜地看著。月光下的聶小芮,清冷孤絕,卻又帶著一種動人心魄的劍道之美。他白日里那句“夫人的劍,更值得一看”,似乎并非虛言。
似乎是感應到他的到來,聶小芮緩緩睜開雙眸。清澈的寒潭深眸,在月光下更顯幽邃。她并未轉身,只是清冷的聲音如同冰珠落玉盤,在寂靜的庭院中響起:
“夫君曾說,妾身的劍,更值得一看。”她頓了頓,語氣平淡無波,卻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鋒銳,“不知夫君,可愿一觀?”
她緩緩抬起手中的“凝霜”。劍未出鞘,但一股比之前更加凝練、更加純粹的寒意,如同實質般鎖定了張齊!
這不是邀請。
這是一次帶著審視、帶著求證、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戰意的——挑戰
冰魄寒梅,在月光下,終于主動展露了她的鋒芒。她要親眼看看,這個一招斃殺獨眼蛟、引得各方暗流涌動的夫君,究竟藏著多少真本事!他的目光,是否配得上評價她的劍?
張齊看著那柄指向自己的、寒氣四溢的瑩白長劍,又看向月光下聶小芮那雙清冷決絕的眼眸。他忽然笑了,笑容中帶著一絲被點燃的興奮和棋逢對手般的快意。
他解下腰間的“斷流”,墨色的劍鞘在月光下泛著幽冷的光澤。
“固所愿也,不敢請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