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琴劍和鳴悟真罡
- 九劫登天闕
- 榮芮
- 4843字
- 2025-07-02 01:01:59
晨光熹微,驅散了聽潮閣昨夜的血腥與寒意。漱玉軒內,聶小芮在藥力作用下沉沉睡去,清冷的眉宇間難得地舒展,少了幾分冰霜,多了一絲脆弱。張齊在她榻前靜立片刻,確認她氣息平穩后,才悄然離開。他腰間懸著“斷流”,袖中則珍重地揣著那卷泛黃的琴譜。
他沒有帶任何護衛,只身一人,循著王文碩打聽到的地址,來到了臨淵城西一處清幽僻靜的巷弄深處。這里遠離了港口碼頭的喧囂和商業街的繁華,只有青石板路、斑駁的老墻和探出院墻的幾竿翠竹。
巷子盡頭,是一處小小的院落。院門虛掩,門楣上掛著一塊不起眼的木匾,上書三個娟秀清雅的小字——“幽篁小筑”。院外翠竹環繞,院內更是修竹成林,風過竹梢,發出沙沙的輕響,如同天然的琴音,滌蕩心神。
張齊推開虛掩的院門,一股清幽的竹香混合著泥土的芬芳撲面而來。院落不大,布置得極為雅致。幾叢修竹掩映著一條碎石小徑,通向三間白墻黛瓦的屋舍。屋前有一方小小的池塘,幾尾錦鯉在清澈的水中悠然游弋。池塘邊,一個素雅的身影正背對著他,坐在一張石凳上,膝上橫著那張名為“松濤”的古琴,指尖輕撫琴弦,似乎在調試音色,又仿佛只是在感受晨風與竹韻。
正是蘇妙音。
她今日穿著一身煙青色的襦裙,未施粉黛,烏黑的長發松松挽起,只用一支素凈的竹簪固定。晨光透過竹葉的縫隙,在她身上灑下斑駁的光影,更襯得她人淡如菊,仿佛與這幽靜的竹林小筑融為一體。
張齊的腳步很輕,但蘇妙音仿佛有所感應,指尖在琴弦上一按,止住了余音,緩緩轉過身來??吹綇堼R,她清澈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意料之中的平靜,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欣喜。她起身,盈盈一禮:“張公子,你來了?!?
“蘇姑娘相邀,張某豈敢不至?”張齊微笑還禮,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琴上,“更何況,姑娘所贈琴譜,玄妙非常,張某研讀數遍,仍覺奧妙無窮,心癢難耐,特來請教?!?
“公子言重了。”蘇妙音引張齊在池塘邊的石凳坐下,石桌上已備好清茶兩盞,“妙音只是感念公子知音,昨日聽濤苑一席話,令妙音受益匪淺。那《碧海潮生引》的譜子,只是妙音偶然所得,閑暇時略作推演,筆觸粗陋,不成體統,讓公子見笑了。”她語氣謙和,眼神卻坦蕩清澈。
張齊取出那卷絲帛琴譜,小心地在石桌上展開:“姑娘過謙了。此譜筆法精妙,氣韻連貫,更難得的是…其中暗藏的韻律,與張某所修功法,竟有異曲同工之妙?!彼钢V中幾處轉折和力度標注,“姑娘請看此處,真氣流轉如潮汐漲落,力發千鈞卻含而不露;再看此處,休止非靜,反如漩渦暗涌,蓄勢待發…這些韻律,絕非隨意為之?!?
蘇妙音看著張齊所指之處,清澈的眸子中漸漸亮起驚訝的光芒。她沒想到,這位張家少爺不僅懂琴,更能從琴譜的音符節奏中,直接洞察到與她感悟天地、體悟自然時無意間融入的“氣機流轉”之意!這份悟性,堪稱妖孽!
“公子…竟能看出這些?”她聲音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波動。
“非張某眼力過人,而是姑娘的琴心,已近乎道。”張齊由衷贊嘆,“音律本是天地之聲的摹寫,武道亦是人體與天地共鳴的途徑。姑娘以音入道,無意間已觸摸到了兩者相通的關竅?!?
蘇妙音怔怔地看著張齊,看著他眼中那純粹的、帶著震撼與欣賞的光芒。她研究音律,感悟自然氣機,本是出于興趣和一種本能的追求,從未想過這與武道有何關聯。而眼前之人,卻如此清晰地指出了其中玄奧!仿佛為她打開了一扇從未想象過的窗戶。
“公子…所言,令妙音茅塞頓開?!彼钗豢跉猓瑝合滦闹械牟懀凵褡兊脽o比專注,“公子既覺此譜與功法有通,不如…妙音為公子奏上一曲,公子靜心體悟?”
“固所愿也,不敢請耳?!睆堼R正襟危坐,收斂心神,將全部注意力集中在蘇妙音和那張古琴之上。
蘇妙音指尖輕撥,一聲低沉渾厚、仿佛來自深海之淵的琴音悠然響起。正是《碧海潮生引》的開篇。
琴音初始舒緩,如同海風拂過平靜的海面,帶來咸濕的氣息。張齊閉上雙目,心神沉入體內。瀚海真氣隨著那舒緩的節奏,如同潮水般輕柔地沖刷著經脈,比往日更加溫順流暢。
琴音漸起波瀾。蘇妙音的指尖在琴弦上跳動,速度加快,力道加重。琴音變得起伏跌宕,時而如浪濤拍岸,氣勢磅礴;時而如暗流洶涌,潛藏殺機;時而如漩渦盤旋,吞噬萬物!她將自己對大海的理解,對潮汐韻律的感悟,以及對琴譜中那暗合氣機流轉的領悟,毫無保留地融入琴音之中!
張齊的身體微微震動!
在那磅礴激越的琴音引導下,他體內的瀚海真氣如同受到了無形的召喚,以前所未有的澎湃姿態奔騰起來!不再是簡單的沖刷,而是如同真正的怒??駶?,遵循著一種玄奧的、與琴音節奏完美契合的軌跡在經脈中咆哮奔流!
轟!轟!轟!
真氣運行的效率驟然提升!每一次沖擊都更加凝練,更加有力!丹田氣海仿佛化作了真正的汪洋,真氣如同實質的海水般翻騰咆哮!一種全新的、更加堅韌、更加靈動、仿佛蘊含著大海無窮偉力的氣息,開始在他周身經脈中滋生、凝聚!
`[潮起潮落,生生不息。音律為引,真罡初凝!]`那冰冷的心音帶著一絲少有的波動,如同驚雷在張齊意識深處炸響!
**真罡!**
這是《瀚海潮生訣》中描述的、真氣凝練到極致、初步具備外放護體、乃至干涉外物威能的更高層次力量!他苦修多年未曾真正觸摸的門檻,竟在這琴音的引導下,有了凝聚的跡象!
琴音達到最高潮!如同海嘯天崩,萬流歸宗!蘇妙音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整個心神都沉浸在這曲天地壯歌之中。
張齊猛地睜開雙眼!眸中精光爆射,如同海底升騰的明月!他周身空氣隱隱扭曲,一股無形的、如同水波般蕩漾的雄渾氣勁自他體內擴散開來!身下的石凳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池塘水面無風自動,劇烈地蕩漾起圈圈漣漪,池中錦鯉驚惶地沉入水底!
他下意識地并指如劍,朝著身前虛空輕輕一點!
“嗡——!”
指尖前方的空氣發出一聲低沉的爆鳴!一道凝練如實質、帶著淡淡水藍色光澤的指風破空而出,瞬間擊中了丈許外一竿手腕粗細的翠竹!
“咔嚓!”
翠竹應聲而斷!斷口處光滑如鏡,仿佛被無形的利刃瞬間切斷!斷竹并未立刻倒下,而是被一股殘留的、凝而不散的雄渾氣勁托住了片刻,才緩緩傾斜落地!
**真氣外放!凝氣成罡!**
雖然只是雛形,距離真正的護體罡氣或隔空傷敵尚有距離,但這無疑是質的飛躍!是《瀚海潮生訣》邁入全新境界的標志!
琴音恰在此時,如同退潮般緩緩平息,最終化作一聲悠長的余韻,消散在竹林清風之中。
蘇妙音指尖離開琴弦,微微喘息,清麗的臉上帶著疲憊,卻更有一抹動人心魄的光彩。她看著張齊指尖殘留的、漸漸消散的淡藍氣芒,又看了看那根被無形指風切斷的翠竹,清澈的眸子里充滿了震撼與…難以言喻的欣喜。
“公子…你…”她聲音帶著一絲顫抖。
張齊緩緩收回手指,感受著體內那奔騰不息、前所未有的凝練真氣,心中亦是激蕩難平。他看向蘇妙音,眼神中充滿了真摯的感激與前所未有的欣賞。
“蘇姑娘…”張齊的聲音低沉而鄭重,帶著一絲剛剛突破后的沙啞磁性,“此一曲,此一譜,于張某而言,恩同再造!請受張齊一拜!”說罷,他竟真的站起身,對著蘇妙音深深一揖。
蘇妙音慌忙起身避開:“公子萬萬不可!妙音只是奏了一曲,是公子悟性超凡,與妙音何干?”她臉上泛起淡淡的紅暈,如同雪蓮初綻,美不勝收。她能感受到張齊那發自內心的感激與尊重,這比任何贊美都更令她心動。
“不,”張齊直起身,目光灼灼地看著她,“若無姑娘琴心通玄,引動天地氣機,張某縱有感悟,也難窺此門徑。姑娘于我,如引路明燈?!彼D了頓,語氣帶著一絲前所未有的柔和與探尋,“張某冒昧,敢問姑娘…師承何方?竟能于音律一道,臻此化境,通聯武道?”
蘇妙音聞言,清澈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極其隱晦的復雜情緒,如同平靜湖面下的暗流。她微微垂下眼簾,避開張齊探究的目光,聲音依舊清雅,卻帶上了幾分不易察覺的疏離與…淡淡的哀傷。
“妙音…并無師承。此身此藝,不過承襲家母遺澤,于這竹林小筑中,自娛自樂罷了。至于通聯武道…實乃無心插柳,公子謬贊了。”她輕輕撫摸著“松濤”古琴,指尖帶著一絲眷戀與感傷。
張齊敏銳地捕捉到了她情緒的變化和話語中的回避。家母遺澤…無心插柳…這背后,顯然有著不愿提及的往事。他不再追問,只是看著眼前這如同空谷幽蘭般的女子,心中除了感激與欣賞,更多了一份憐惜與好奇。
幽篁小筑內,竹影婆娑,琴韻余香未散。兩人相對無言,卻有一種無聲的默契在流淌。知音難覓,更難得的是,這知音,竟是他武道之路上的明燈。
……
聽潮閣,東院漱玉軒。
聶小芮已經醒來,靠坐在軟榻上。藥力褪去,胸口的悶痛感減輕了許多,但經脈間殘留的、被那霸道劍意沖擊的寒意依舊讓她感到虛弱。侍女正小心翼翼地喂她喝著溫補的湯羹。
一個負責灑掃的、面相機靈的小丫鬟,一邊擦拭著窗欞,一邊看似無意地壓低聲音對另一個同伴說:“哎,你聽說了嗎?少爺今兒一大早就出門了,聽說去了城西一個叫什么‘幽篁小筑’的地方,還帶著昨天收到的那卷琴譜呢!”
“幽篁小筑?那不是那位蘇妙音姑娘住的地方嗎?少爺去找她探討琴譜了?”另一個小丫鬟好奇地問。
“可不是嘛!聽說少爺在那里待了好久呢!出來的時候,好像…心情特別好!”小丫鬟的聲音帶著一絲艷羨和八卦。
她們的對話聲音雖低,但在寂靜的漱玉軒內,卻清晰地傳入了聶小芮的耳中。
聶小芮端著藥碗的手,幾不可察地微微一顫。湯羹的溫熱透過瓷碗傳來,卻似乎驅不散她指尖驟然泛起的冰涼。
幽篁小筑…蘇妙音…琴譜…心情特別好…
這些字眼如同細小的冰錐,無聲地刺入她剛剛被那溫暖懷抱融化了一絲的心湖。昨夜那短暫的依靠與溫暖,仿佛成了一場虛幻的夢。他前腳離開她的病榻,后腳便帶著另一個女子所贈之物,迫不及待地去尋那知音了么?
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和寒意,伴隨著經脈中殘留的劍意刺痛,猛地涌上心頭。她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緒。指尖用力,指節微微泛白。
“咔嚓?!?
一聲極其輕微的脆響。
她手中那細膩溫潤的白瓷藥碗,光滑的碗壁上,悄然裂開了一道細微卻清晰的裂痕。湯羹沿著裂縫,無聲地滲出,滴落在她素白的衣裙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帶著苦澀藥味的污跡。
侍女嚇了一跳:“少夫人!您沒事吧?是不是燙著了?”
聶小芮緩緩抬起頭,臉上已恢復了往日的清冷平靜,仿佛那瞬間的失態從未發生。她將破裂的藥碗輕輕放在侍女手中的托盤上,聲音淡漠無波,聽不出絲毫情緒:
“無妨。手滑了。收拾了吧?!?
侍女不敢多言,連忙收拾退下。
聶小芮獨自靠在榻上,目光落在窗外。庭院中,昨夜激戰留下的痕跡猶在,那株老梅樹干上,還釘著她的“凝霜”,劍身在陽光下反射著清冷的寒光。
她緩緩閉上眼睛,將心中那翻騰的酸澀、寒意和一絲莫名的委屈,連同那碗碎裂的苦澀藥汁,一同壓回冰封的心湖最深處。只是那湖面之下,裂痕似乎又加深了一道。
……
臨淵城,某處陰暗潮濕的地下密室。
一個全身籠罩在黑袍中、臉上帶著半張猙獰青銅面具的身影,正聽著跪在下方的一個蒙面人的匯報。密室內燭火搖曳,映照著墻壁上扭曲的陰影。
“主上,目標今日獨自前往城西‘幽篁小筑’,停留近兩個時辰,與琴師蘇妙音會面。期間琴音激蕩,氣機外泄…疑似有所突破?!泵擅嫒说穆曇羲粏‰y聽。
“蘇妙音?”黑袍人的聲音如同金屬摩擦,冰冷刺骨,“查清楚她的底細了嗎?”
“正在查。此女來歷神秘,似乎與十幾年前被滅門的‘天音閣’有些關聯…”
“天音閣?”黑袍人面具后的眼中閃過一絲異色,“有點意思。繼續查!任何與目標有密切接觸的人,都不能放過!”
“是!”蒙面人應道,猶豫了一下,“另外…目標實力似乎遠超預估。獨眼蛟死得不冤?!吧摺£犑?,也…情有可原?!?
“哼!”黑袍人冷哼一聲,密室溫度驟降,“情有可原?失敗就是失??!告訴‘毒娘子’,她戴罪立功的機會來了。讓她準備好她的‘禮物’,下一次…我要看到目標的頭!不惜一切代價!”
“遵命!”蒙面人身體一顫,連忙領命。
“還有,”黑袍人手指輕輕敲擊著冰冷的石椅扶手,“那把劍…‘斷流’…多留意。它,才是真正的關鍵?!彼哪抗馔高^面具,仿佛穿透了重重阻隔,落在了遙遠的聽潮閣方向,帶著貪婪與忌憚。
蒙面人悄然退下。黑袍人獨自坐在陰影中,青銅面具在燭光下反射著幽冷的光澤。
“張齊…聶小芮…蘇妙音…還有那把劍…”他低聲自語,聲音如同毒蛇吐信,“棋子都到齊了。這盤棋,越來越有趣了…就讓我看看,你這天南驕子,能在這九劫登天路上,走多遠?”
燭火猛地跳動了一下,將他的影子拉得更加扭曲猙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