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蠅王的烙印？”這顯然又是普通人不該知道的神秘學知識。李林再一次覺得缺乏神秘學知識想要在這個世界上生活困難重重。

“這是上位者賜福的一種，如同信標一般，烙印的持有者將會和上位者建立起某種聯系。上位者可以隨時通過烙印與持有者溝通，并以該烙印持有者為媒介，穿過晶壁來到新世界。蠅王身為地獄君主，也有資格創造自己的烙印。”克里斯蒂娜解釋，“李林，你已經和蠅王有過溝通，若被打上烙印，將徹底淪為祂的所有物。”

“正如克里斯所言，只要你接受這枚烙印，陛下的榮光便與你永遠同在。”在克里斯蒂娜向李林說明烙印期間，查理斯既沒有打斷他的話，也沒有輕舉妄動，“你愿意收下陛下的禮物嗎？”

“我拒絕。”李林絲毫沒有猶豫的表達了拒絕，“我說過了，我只接受朋友的禮物。你不是，蠅王更不是！”

馬蹄重重落在地上濺起塵土飛揚，激起的聲浪仿佛千軍萬馬。

蒙格瑪麗回來了！

李林與克里斯蒂娜眼神交匯，昂揚的戰意在彼此眼中燃燒！

“惡徒，你可以試試！”不再虛與委蛇和拖延時間，克里斯蒂娜怒喝一聲，以最標準的騎士斬姿，長劍化為一抹流光，朝著查理斯的腦袋劈下。明明她的動作優雅無比，可巨力的加持足以讓劍鋒掀起的氣浪化作風暴，將地上揚起的煙霧一掃而空！

李林舉槍瞄準，彈殼從彈巢中推出，刺鼻的硝煙在槍管中膨脹、爆發，最后成為槍口上的一縷白煙。

慢，太慢了……

查理斯全神貫注地躲開了克里斯蒂娜的騎士劍，因為一旦被她飽含怒火的斬擊命中，哪怕不被砍中心臟和頭顱這種能致死的部位，他也會身受重傷，露出破綻。至于李林的槍擊？

毫無威脅！

李林的手臂被祭刀切出一道極深的傷口，焦渴的力量盤踞在傷口周圍，持續放血并惡化傷勢。

受到這種重傷，即便手臂還能勉強活動，在這場戰斗中跟廢掉了也沒什么區別。

更不用說，在顯露惡魔的本體后，查理斯已經適應了附魔子彈和煉金子彈：前者只能在類幾丁質的甲殼留下一道白色的擦痕；后者雖然能打穿甲殼，但無法造成貫穿傷，子彈會被皮膚下蠕動的血肉阻擋。

在克里斯的攻擊配合下，李林的巧思的確能起到一些效果。

查理斯回想起剛才那三枚跟在附魔子彈后的煉金子彈。當時他還沉浸在新生的喜悅中，沒想到李林居然會來這么一手。

真是巧妙的設計啊……

無論是戰前的誘騙還是如進行手術般精準把握時機的能力，如果李林接受了蠅王的烙印，查理斯簡直不敢想象他能在維倫塔爾下城區那潭死水中攪起怎樣的腥風血雨！

牙齒摩擦碰撞發出刺耳的尖響，血肉蠕動間將彈孔吞沒，兩枚彈頭從他的腿上掉了下來。

查理斯張開復眼，從灰燼視界中得到的信息正在他每一只眼睛中跳動、折射，拼接成李林此刻的一舉一動。

他記住了李林給他的屈辱，并準備把李林撕成碎片。

真是期待。查理斯無從知曉，被蠅王選中的人在被撕成碎片后，會是怎樣一副美麗的模樣。

克里斯蒂娜翻身上馬，蒙格瑪麗載著她奔向起槍的方向。拾起騎槍，轉瞬之間克里斯蒂娜便向查理斯沖來，槍尖閃著銀亮的光輝，以查理斯的胸口為目標猛然刺出！

“滾開！”查理斯咆哮聲如受傷的野獸，震得空氣嗡嗡作響。

他五指猛地聚攏，仿佛要將祭刀捏碎，隨即毫不猶豫地將那柄扭曲、泛著不祥暗光的刀刃狠狠捅向自己手臂！

刀身入肉，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

刀刃周圍的皮肉如同活物般向內塌陷、蠕動，刀柄上的符文貪婪地亮起瑪娜光芒，短短一秒鐘，祭刀便如饑渴的寄生蟲般，瘋狂抽取了他大片的血肉精華。

祭刀嗡鳴，刀身盈滿了粘稠、仿佛有生命般脈動的瑪娜光輝。查理斯借著自殘的劇痛與爆發出的力量，手臂筋肉虬結，帶動祭刀在空中劃出一道凄厲的瑪娜氣刃，精準無比地迎向克里斯蒂娜那勢如破竹、寒芒炸裂的槍尖，以及她身下，如同鋼鐵洪流般沖鋒而至的蒙格瑪麗！

震耳欲聾的金屬爆鳴與能量沖擊波猛然炸開！

蒙格瑪麗發出痛苦的嘶鳴，槍尖與瑪娜氣刃碰撞處迸發出刺目的火星和混亂的瑪娜。

克里斯蒂娜只覺得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沿著槍桿狂涌而至，虎口崩裂，鮮血淋漓，整個人連帶蒙格瑪麗被硬生生震得向后踉蹌滑退，蒙格瑪麗奮力抓地的鐵蹄在泥石地面上犁出四道觸目驚心的深痕！

這是查理斯第一次正面、無損地抗下了克里斯蒂娜的全力沖鋒！

他眼里閃爍著瘋狂與嗜血的光芒，獰笑著就要再次舉起那柄吸飽了自身血肉的祭刀，準備揮出下一道撕裂一切的瑪娜氣刃！

然而就在他手臂剛抬起、舊力剛盡新力未生，無法轉變姿態防守的瞬間——

“砰砰砰砰砰砰！”

一連串急促到幾乎重疊、撕裂空氣的爆鳴聲驟然撕裂了戰場的喧囂！

不是來自正面，而是來自他毫無防備的后背！

那是六枚特制的煉金子彈，彈頭銘刻著煉金符文，在高速旋轉中與空氣劇烈摩擦，拖拽出灼熱一閃的致命尾跡。

“事到如今，你以為這種撓癢癢的把戲對我還有用嗎？”查理斯嘴角咧開一個猙獰的弧度，發出刺耳的冷笑。在他看來，李林身上原本最具威脅的煉金子彈早已淪為廢鐵。

雖然觀察李林時發現李林身上還有一把左輪，可那又怎么樣？

煉金子彈不可能再威脅到他的生命，哪怕是那些瞄準致命部位的攻擊也一樣！

他甚至懶得回頭，密密麻麻的復眼依舊死死鎖定著前方狼狽的克里斯。

一個荒謬而美味的念頭閃過腦海：眼前這兩人，像極了在某場盛大獻祭中掙扎的雙胞胎祭品。

那份不顧一切的團結，那份他前所未見的頑強韌性……

最終他們都將化作滋養他的血食，永遠活在他的記憶里，活在他的……消化之中！

李林已經完全失去了威脅！克里斯的沖鋒他也能用祭刀格擋。

如果讓這場游戲結束得太快，豈不是索然無味？不如……再施舍給他們一絲希望，一絲能取悅他的、虛假的曙光。他渴望著品嘗更多，更多絕望釀成的甘醇！

“陛下——萬歲！”查理斯狂笑著，近乎虔誠地親吻那柄吸飽了自身血肉的祭刀。

面對李林射來的子彈，他非但不避，反而張開雙臂，用后背坦然相迎！

他要先賜予希望，再親手將其碾碎成齏粉！

即便被這些煉金彈丸擊中又如何？堅韌的類幾丁質甲殼會抵擋第一波沖擊，活性化的血肉將纏綿地包裹住彈頭，最終將這些無用的金屬殘渣溫柔地推出體外！這絕非他的疏忽或是掉以輕心，而是一場盛宴！一場讓他沉醉其中、徹徹底底享受生與死那驚險一吻的血腥狂歡！

可是硬物貫穿血肉的聲音在三人的對峙中響起，淡白色的血液噴涌，查理斯的面容上的表情仍是贊頌蠅王的狂喜，可那雙瞪大的雙眼中，明明滿是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先是狂熱燒灼后的冷靜，接著是歇斯底里、垂死掙扎的咆哮，查理斯低下頭，望著自己空洞的胸口，覺得此刻自己的腦袋是如此輕盈，冰涼。

他應該感覺到涼爽的，不僅是因為秋季的晚風，更因為秋季的晚風從他頭顱上的空洞穿過，發出簌簌的聲響。

灰色的浪潮在他的身上翻涌，不斷朝著傷口的位置爬去，在那里互相摩擦，粘連成塊，顫動翅膀。這些蠅群與查理斯有著某種共生關系，查理斯一旦死去，它們也活不了。此刻它們察覺到死亡的迫近，正在不顧一切地修補傷口，卻無濟于事。

查理斯身上最重要的器官，大腦和心臟都在煉金彈頭下爆裂成一團血霧。查理斯有著以生命力著稱的蠅王賜福，可他本身只是二環施法者，沒了心臟和大腦一樣會死！

“我說過了，我的小聰明似乎對查理斯先生特別管用。”李林說。

查理斯渾身破綻！

克里斯蒂娜抓住這稍縱即逝的時機，自蒙格瑪麗背上一躍而下拔出騎士劍！一道肉眼難以捕捉的銀光閃過——查理斯雙臂齊斷，斷肢應聲墜落！

另一邊李林飛速將煉金子彈填入煉金左輪，槍口瞄準查理斯那殘破的頭顱，又補上兩槍！

“沒想到自己會那么容易就又中招了嗎？”

中招？小聰明？查理斯轉動眼球，他已經不想再管自己那如同破布偶的身體了，只想搞清楚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為什么已經證實過沒有威脅的煉金子彈突然能對他造成致命的貫穿傷？

一定是有什么被他略過了。

是……那把左輪？

查理斯死死盯著李林手中的煉金左輪。

他終于發現了李林使用的并不是之前的那把左輪手槍，上面到處是細微的刻印，他認出了這是一把出自煉金術士之手的超凡物品！

“查理斯先生，你過于高估自己的能力了。”李林給予查理斯致命傷后，計算了一下用掉的煉金子彈，剛好一枚不剩。于是他將附魔子彈填入煉金左輪，對準那具殘軀，繼續說道：“也不應該小瞧我和克里斯。如果你能像進攻教堂時那么謹慎，我們贏不了你。”

這些子彈本就是李林為了應對查理斯購買的，如今查理斯已經失去了反抗的能力，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等死。

李林把附魔子彈一枚枚地打在查理斯的身上，那些涌動的蠅蟲一堆堆地死去，掙扎得無比凄烈。

如果煉金子彈還有剩余他也會繼續射擊，不管什么事，總得有始有終啊，不是嗎？

“蠅王的禮物，你還是自己留著吧。”李林看了身側的克里斯，他說，“我并不想接受祂的榮光，我有朋友，有家人。我是人，不像你已經在偏離‘人’的道路上走得太遠。好好的人不做，為什么要去成為如此丑陋的東西？”

查理斯痛苦地仰頭望著李林的臉，和自己不一樣，那張臉青澀、漂亮，黑色的眼眸中什么都沒有，他卻從中看到不屑一顧和濃郁的諷刺。

“丑陋的東西，結局必然也是丑陋的。”李林閉上眼睛，輕聲說道，“收下蠅王的‘禮物’，我總有一天也會變成你這種東西吧？丑陋地苦苦掙扎，那太可悲了，不如直接結束自己的生命更好——這是我的答案。”

啊啊……這些話，是在向我炫耀身為勝利者的余裕嗎？勝利者？不，我還沒有輸！呆滯了一瞬后，查理斯的心被怨恨與怒火填滿。

他艱難地扭頭，看到了一雙腳站在蠕動的蠅群中，那雙腳包裹著銀色的腿部甲胄，沒有裸露出一絲脾氣，卻給查理斯一種荒誕的錯覺，那不是甲胄而是一雙極高的高跟鞋，只要看到那雙腳就能想象出那曼妙的體態，顧盼生姿的少女。少女站在滿地的蠅尸上，像是污濁世界里綻放的一朵銀灰玫瑰。

查理斯咧開嘴忽然笑了起來。

這時的克里斯似乎和他站得很近，近得他……觸手可及！

生命中還有最后一點活力。查理斯想，李林說得對，丑陋地死去實在是太過可悲，應該做點什么才對。

他要讓李林后悔！

祭刀重重地落地，取而代之的是攤開的手掌，以及掌心中緩慢飄起，但將一切都在瞬間內完成的烙印。這是查理斯的小聰明，也是他最后可能贏李林的地方。

他將烙印送給了克里斯。

烙印展開的速度極快，而克里斯蒂娜離查理斯的距離實在過近！就在超凡直覺瘋狂閃爍之際，那危險的信號已如決堤的冰冷洪流般從她的腦海深處奔涌而出！可她已經來不及躲閃了，只能眼睜睜看著那枚烙印在視野中急速膨脹，很快便占據了她眼中全部的世界，面對那枚扭曲的烙印，即使是她也不免感到恐懼。

更何況，克里斯蒂娜根本不愿躲閃——她的身后就是李林，既然李林能為她負傷，此刻，她亦甘愿以身為盾！

克里斯蒂娜的世界很純粹，母親教導她要恪守謙遜、秉持仁慈、護衛弱小、踐行勇敢、珍視榮譽、堅守忠誠……

哪怕圣杯道途沒有復蘇，哪怕維多利亞帝國仍需要她去拯救，可誰愿為她犧牲，她便為誰赴死！誰愿意為她流血，她便為誰舍身！

李林是她的朋友，克里斯蒂娜想。他還欠她一個故事沒有講完。所以，絕對不能讓他被蠅王帶走！

克里斯蒂娜沒有避開烙印，主動迎向烙印。因為烙印只能標記一個目標，在一個個體上生效。只要她被打上烙印，李林就安全了。

果然啊。查理斯露出得勝的笑意，他的笑容并不殘忍，反倒是有一種孩童般的天真，而正是這一份難以言說的天真，讓他的笑容看上去無比恐怖。

查理斯當然能看出克里斯和李林不一般的關系，如果不是，李林根本不會替克里斯擋下那一刀，在克里斯的情緒陷入低沉時，也不會握住克里斯的手安慰他。

所以查理斯在賭，賭李林會像之前擋住他刺向克里斯的祭刀一樣，擋住這枚烙印。

可這枚烙印是擋不住的，它是沒有實體的東西，只是一份證明。一份所屬地獄君主·蠅王的證明。

事實證明查理斯賭對了。克里斯為了保護李林主動沖向漂浮在空中的烙印，然而李林的速度比他更快！

李林的周身纏繞著青色的華光，隱約有風在他腳邊卷起塵土。是控風術！查理斯絕望了，他沒想到直到現在李林都還有所保留。

瑪娜轉化為法術的光輝在他的身上燃燒。李林計算好克里斯與烙印的距離，只要他將體內的瑪娜一次性轉化為控風術釋放出來，爆發性的速度足夠他拉開克里斯蒂娜的同時，躲開烙印！

正當李林這樣想著，伸手拉住了克里斯的手掌，將他向一側拉去。

失去目標的烙印卻朝李林飛來，他想要躲開，可猝然之間，他的世界黯淡了，到處都是血色，宛若陷入無光的黑夜。

該死！難道是心臟的舊傷？！李林感到胸口傳來一陣劇痛。

蕾菈女士提醒過讓他注意不要有太激烈的活動，否則會讓心臟上的傷勢復發，引發心跳驟停、窒息并最終失去意識。

原來李林在全力使用控風術時，心臟就已經停止了跳動。他能在心臟停止跳動的狀態下把克里斯拉開，除了克里斯配合外，這簡直是奇跡！

“我終究不可能處處面面俱到啊，果然心存僥幸時，就會被自己所懼怕的東西追上。”李林輕聲說。

不知道被烙上蠅王烙印后，他會變成什么樣子，會和查理斯一樣嗎？

與其那樣，那還不如直接死去。不過那時候靈魂就在蠅王的手中了吧，自己是死是活就全憑蠅王的意志了。

沒有時間讓李林思考更多了。至此，他的意識徹底沉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