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門石階之下，兩名灰衣弟子神情緊張，懷中那名嬰兒已經不再哭鬧，只是靜靜望著天目山腳下那片靈林，眼神清亮得異于常嬰。

“師兄，你說……怎么辦？”年輕弟子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看著懷中的嬰孩。

年長者也一臉懵然。他剛才試圖用靈氣探查，卻發現那嬰兒體內空無一物，既無靈脈波動，也無先天氣血異常，既不像是普通嬰兒，又不像是靈根覺醒。

“不像是有人送來的?！蹦觊L弟子低聲道，“我們巡崗沒見到任何腳印。這山腳是護宗大陣覆蓋邊緣，不飛不遁，根本進不來?！?

“那他怎么到的？”

“我怎么知道！”

兩人正在神色不安，忽然，耳邊傳來一陣哐啷哐啷的腳步聲，混雜著一股濃烈的酒味，還未現身，聲音便先至：

“一個個的，叫你們看個門都叫苦連天的，現在的年輕人啊，還是太浮躁了，遇到一點點小事就大驚小……”

那聲音帶著濃濃的東域口音，懶散中透著火氣，話音未落，一道圓滾滾的身影已經從霧氣中跳了出來。

是人是豬，一時間都難分辨。

此人身著半敞著的褐色道袍，袍角拖地，油漬斑斑，腰間斜掛著五六只空酒葫蘆，胡子拉碴，頭發胡亂用繩子束起，一只草鞋快掉了，一只卻歪著嵌在腳背上。

胖道人雙手叉腰，一落地就張口：“喲呵？怎么真出了事？你們倆杵在這干嘛？祭祖啊？”

“玄、玄龍師叔！”兩個弟子連忙拱手行禮，語氣中難掩驚慌。

“別一口一個‘師叔’，”胖道人揮手，“喊我名字就成，宗門里繞來繞去的禮數，煩死人?！?

他一邊說，一邊挪著腳，懶懶散散走了兩步，隨意往弟子懷中掃了一眼，忽然動作一頓，眼睛一瞇。

“喲，這娃誰的？”

年長弟子道：“師叔，我們、我們剛才聽見林子里有哭聲，尋過去就見到他……包裹簡單，看不出出身，但眉心靈光浮動，我們不敢擅自處置?！?

“靈光？”

苗大壯本來還在搔屁股，這時眉毛動了動，似乎才真正上了心。

“給我看看?！?

說著，他抬手一勾，嬰兒便穩穩飄到了他懷里。他低頭一瞧，胖臉上的嘻笑之色霎時收斂了幾分。

嬰兒肌膚白凈，五官清秀，眉心那一抹靈光極為淡薄，若非近距離凝視，幾乎察覺不到。但這靈光并非常規靈息所致，更像是一種天生的異感，與天地靈氣間存有某種極微妙的共鳴。

不是修為，也不是術法，是……靈意？

苗大壯眼神凝重了幾分，又把嬰兒翻了個面，左右瞧了瞧，咂了咂嘴。

“這娃……長得還挺周正?！?

他說著，一邊抽出腰間酒葫蘆晃了晃，發現沒酒了，罵了一句“晦氣”，干脆坐在石階上，盤著腿，把嬰兒放在膝蓋上打量起來。

“你倆，說真的，這小娃哪里來的？”

“我們真不知道！”弟子苦笑，“方圓百里沒有凡俗聚落，而且我們巡查時陣法毫無反應，他就仿佛憑空出現在山門邊?！?

苗大壯摸了摸嬰兒的頭，手指停在后頸骨處，頓了一下，像是發現了什么似的輕輕皺眉。

“奇怪……靈海未開，卻有本源在涌動。不是天賦異稟，而是……有什么封印壓著？”

“封??？”

“不是那種強行壓制的封印，”苗大壯想了想，拍了拍酒葫蘆，“像是……為了保護而封起來的。有點意思。”

他一拍膝蓋：“小家伙，誰把你送來的？”

嬰兒咿呀了一聲，竟抓住了他的酒葫蘆繩頭，嘴角微微上揚。

苗大壯愣了一下，嘴角也不由得翹起。

“還挺有眼光。知道老子是烈陽峰第一高手？”

年輕弟子低聲道：“師叔，這孩子我們要不要……”

“報掌門？”苗大壯打斷了他，摳了摳耳朵，“那幫老家伙們一個比一個死板，這點事也要驚動他們，顯得我們下峰的都死光了似的。”

他掃了兩人一眼，拍了拍嬰兒的后背，站起來：

“這娃交給我。我先抱回去。烈陽峰的后山不是養過幾只白靈鹿嗎？那里的靈草多，養娃也不難?！?

“可師叔……”

“放心，老子又不是隨便收徒。”苗大壯翻了個白眼，“我又不傻，這種事沒弄清楚之前，誰都不會動宗譜?！?

他扭了扭脖子，抱著嬰兒轉身便走，背影肥碩，腳步卻極為輕盈，一步一步踩在石階上，每一步落下，地面靈氣都似乎被他無聲引動，微微涌動。

只聽他頭也不回地說：“你們繼續守門，記住今天這事別嚷嚷。靈霄宗地位不低，有心人聽到風聲，麻煩才多?！?

“是，弟子明白?！?

山風拂動道袍，苗大壯抱著嬰兒，背影慢慢消失在通往烈陽峰的小路盡頭。

苗大壯一邊走，一邊還在念叨：“胖爺我可是玄龍道人，宗門立足的三根粗腿之一，就一嬰兒，能掀多大浪？”

他心中雖說得輕巧，腳步卻不自覺地快了幾分。

可剛繞過一片靈竹林，一道幽香便隨風而來。

那香氣并不濃烈，卻如初雪拂面，淡雅清遠，帶著一絲難以言說的肅穆氣息。

苗大壯身形一頓，眉頭微微一抽：“不好，晦氣來了。”

果然，前方小道轉角處，一襲水藍色道袍映入眼簾。

來人身材高挑，姿容清冷，鬢發銀白如霜雪，卻皮膚細膩，步履輕盈。

她手執一柄玉骨羽扇，氣質如月中寒梅，舉止間盡是禮度，卻又透著一股不容置喙的凌厲。

正是——紫霞峰主，玄水師太，名喚顧盼姿。

傳言她修行丹道三百年，煉心煉性皆已至極，外表不老，心智更冷，最瞧不起的便是烈陽峰那幫“酒囊飯袋”。

而苗大壯，便是她最看不順眼的“第一禍害”。

兩人一遇，便有火花。

顧盼姿目光一掃，便落在了苗大壯懷中那嬰兒之上，腳步微頓，眉頭輕蹙，聲音冷淡卻不失威嚴：

“這孩子，是哪一峰弟子的？”

苗大壯暗道不好，笑嘻嘻地拱手：“哎喲喲，這不是顧師太嗎，真是仙風道骨、艷壓云岫……這孩子啊，是、是我外出采藥時撿的孤兒，我這不是打算順道帶回峰中養著嘛，嘿嘿?！?

“孤兒？”

顧盼姿眸光微動，不動聲色地走近了幾步。

“哪兒撿的？何時撿的？護山大陣誰開的？你何時下山？外門弟子守崗呢？巡山記錄可有？”

一連串問題如飛劍驟雨，噼里啪啦砸下來，苗大壯滿臉肉都在顫。

他強撐笑臉：“哎喲，顧師太你這般認真干嘛？一個小娃娃而已，我尋思也沒啥大不了的……”

“你怕不是想藏了此子？”

顧盼姿輕抬羽扇，語氣依舊不急不緩，“靈霄宗規矩雖不若佛門清冷，也不是你烈陽峰能亂來的。”

“我可沒亂來！”苗大壯喊道，“這孩子分明是天緣所至，我沒別的心思，真就想先帶回峰中照料兩日，再報給掌門也不遲……”

“照料？你那群打鐵吃肉的弟子，連靈草都分不清幾種，還養孩子？”

顧盼姿冷哼一聲，“此事事關宗門清譽、外敵窺視，不可拖延。你若不請示掌門，我便自己去?！?

“哎喲我的姑奶奶！”苗大壯氣得直撓頭，轉而又咬牙小聲嘟囔：“真是天底下最難纏的女人……”

顧盼姿仿佛聽見，輕笑一聲：“你說什么？”

“我說顧師太英明神武、處事公允、乃我輩修士楷模！”

“走吧，別廢話了?！?

顧盼姿轉身便走，道袍翻卷，風姿如竹影橫斜。苗大壯抱著嬰兒跟在后頭，一臉無奈，咕噥著：

“本來想低調處理一下的，結果半路撞上這尊冰山，我這不是撞了個滿懷嗎……”

兩人一前一后，順著通往靈霄主峰的浮云天階而上。

遠遠望去，浮云纏繞，道途漫漫，一道肥胖粗獷、一道冷艷凌厲的身影，一步步踏入宗門權柄之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