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東域，天目山脈以北，云岫萬里，群峰聳峙。

一道光虹自靈霄宗主峰沖霄而起，宛若九天神龍出水，風雷轟鳴，仙云翻騰，直往北境而去。那是玉衡宗所持之“云舟”，銀白舟身飛掠虛空，符文運轉，風聲盡斷，唯余霧流繚繞，恍若一抹神跡，劃破天穹。

此舟形似巨翎，舟體長約三丈，宛如蒼龍展翼，靈力四散，舟尾八輪風刃輕旋，穩如山岳。

舟中布設靈陣六道，禁制三重，震蕩之時無風聲外泄，內中卻溫潤如春，地板以墨晶鋪就，透出淡淡靈光，靈香陣陣，乃是專為高階修士長途御空所設之物。

此時舟內分作兩列席位，靈霄宗六人落座一邊，玉衡宗七人則對面相對而坐。

沈流風輕拂衣袍坐定，目光一掃四周，微微一笑，輕聲感慨道：

“諸位可知，眼前這艘云舟，乃是百年前一位化神工匠親手煉制，用的還是上古‘凌云騰空陣’與‘封音隱靈術’的結合法門？”

他話音清潤，語調不緊不慢，聲音落在舟內剛剛好，恰如其人，溫潤不張揚。

“聽說，這種飛舟曾用于宗門戰亂時的大規模調兵之用。”他頓了頓，又道，“只可惜那位煉舟的前輩早已隕落，陣圖法門皆失，現今世間存留的這類靈舟不過寥寥數艘，皆為頂級宗門秘藏，早已是‘有價無市’之物。”

他說著，語氣微轉：“就眼前這艘云舟，雖屬小型，卻也價值上萬兩靈石以上。況且靈材稀有、陣基玄妙，即便有錢，也未必能買得到。”

韓小天本就有些昏昏欲睡，被“上萬兩靈石”五個字嚇得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你說……這玩意兒得上萬兩靈石？”他聲音拔高。

沈流風含笑頷首。

韓小天嘴巴張得都能塞進一整個冰六瓜了：“我滴個乖乖……我這輩子……不，我活了十幾年都沒見過這么多靈石！”

他望著舟身那如凝玉般流轉的光澤，那每一道符文都如金絲般嵌入，寶光隱現，一時間連口水都差點止不住地咽了下去。

“這么貴的東西……萬一掉下來呢？”

“掉下來你還想活？”蘇小小哼道。

韓小天立刻轉頭，低聲嘟囔：“這要是我有這么一艘飛舟……別說旱魃，妖王我都敢去撩。”

“呵。”沐子琪冷冷一哼，明顯不屑。

“我說真的，這得多有錢啊……”他望向對面那位淡雅女子。

溫婉兮此刻坐在舟首玉席之上，衣衫輕垂，腰身挺直，一手輕撫膝側，面紗遮面，僅露雙眸。她并未參與交談，唯有眼角微微一彎，似是聽見了這邊的喧嘩，卻未置一詞。

韓小天悄聲問蘇小小：“這飛舟是誰的？”

蘇小小白他一眼：“溫婉兮的，隨身攜帶。”

“哈？！”韓小天差點跳起來。

他瞬間扭頭看向溫婉兮，眼神變得和他師父玄龍道人當年盯著極品靈酒時一模一樣，滿是不可置信、驚嘆、和——某種貪婪的閃光。

“她、她隨身帶著這么貴的舟？！”

“是啊，玉衡宗的圣女嘛，人家資源多，宗門又寵。”蘇小小語氣帶刺，顯然對這個“傳說中師姐師兄們都掛在嘴邊的溫婉兮”相當不爽。

韓小天揉了揉臉，喃喃自語道：“這他娘就是傳說中的富、婆、仙、女……哎喲我這輩子沒見過這么值錢的女人了！”

他眼珠子轉啊轉，轉得飛快，渾身都透著一股熟悉的猥瑣勁。

沈流風瞥了他一眼，輕笑道：“韓師弟這表情，與師叔真有幾分神似。”

“咳咳。”韓小天咳了一聲，趕緊收起臉上的饞相，坐直了腰板，裝出一副“我只是熱情好學”的正經模樣。

可那不安分的眼神，還是出賣了他——

看見飛舟寶光，他眼神滴溜亂轉；

望見溫婉兮纖細如柳的腰肢，他眼神滴溜亂轉；

又想到這女子還有整艘飛舟隨身攜帶，他眼神滴溜亂轉。

“活脫脫一只小貔貅。”蘇小小哼哼兩聲。

“你說我像誰？”

“你像……想嫁富婆又沒膽提親的舔狗。”

“放屁，我是愛才之人。”

“我看你是貪財之徒。”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把飛舟內的仙氣硬生生吵出了一絲煙火氣來。

“肅靜。”李無鋒冷聲低喝一聲。

這一聲比他平時的三句話加起來還多，引得韓小天和蘇小小立刻閉嘴。

溫婉兮輕輕移目，看了李無鋒一眼，又垂下眼簾，似未在意，也未參與。

沐子琪始終冷若寒霜，半句不言，視若無睹。

而飛舟仍穩穩穿行于云層之上，風聲不傳，波瀾不驚，似要帶他們走入那一片未知的迷霧之中。

云氣穿簾，舟影如鶴。舟艙內，卻忽地響起溫柔女聲，輕靈如玉珠落盤：

“方才幾句拌嘴，也算不得什么。”

溫婉兮自舟首緩緩起身，一襲淡紫長裙曳地如水，輕紗繞肩，未施粉黛卻膚若凝脂，聲音溫婉中帶著三分沉靜。

“諸位皆是靈霄宗天驕，將來執掌一峰、領一宗指日可待。”她立于舟心，明眸緩掃過六位弟子，語調不急不緩，帶著水波般的溫和力量。

“婉兮不過一介女流，今日能與各位同舟赴行，自是我玉衡宗之幸，亦是婉兮之幸。若有不周之處，尚望海涵。”

這一番話落地柔和卻不諂媚，姿態放得極穩，既不高攀也不卑下，溫婉中自有端凝的氣度。

舟中原本略顯沉悶的氣氛頓時化開了些，連李無鋒都睜開了眼，淡淡點頭。沈流風則含笑拱手：“圣女言重了。”

蘇小小撇撇嘴，小聲道：“裝什么仙女。”

“我覺得她挺好的啊。”

韓小天的聲音像從瓜堆里鉆出來似的，一下子冒了出來，接著他整個人“唰”地一聲滑到溫婉兮旁邊，還順勢擦了擦手，滿臉堆笑：

“溫師姐這番話，聽得我心頭那個激動啊，實不相瞞，第一次見師姐我就覺得分外親近。”

他拍拍胸口，一臉大義凜然：“溫仙子你放心！以后這有福，我們一起享！有難——咳，有難你先上！”

話音剛落，全舟人表情各異。

沐子琪的眼神簡直能結冰，李無鋒輕哼一聲，沈流風卻笑而不語，蘇小小更是翻起了史詩級白眼。

溫婉兮輕輕偏首看著他，神情溫淡，那雙清澈的眸子中卻悄悄多了一抹打量——像是在看一個失控卻不討厭的狐貍。

“韓師弟倒是坦率。”她唇角微翹，不動聲色地后退半步，卻沒開口趕他。

韓小天咧嘴一笑，突然用胳膊肘輕輕碰了碰她的袖角，小聲嘀咕：“哎，溫仙子，這飛舟……借我玩兩天唄？”

溫婉兮眉梢輕挑：“你要它做什么？”

“我想飛去青霄城轉兩圈，在坊市門口停一停、落一落，招招手……你說那城主女兒是不是都能主動請我喝茶？”

“那你還它嗎？”

韓小天頓了頓，喉嚨里那個“當然還”剛一冒頭，就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咧了咧嘴，干笑著摸了摸鼻尖——那表情活像偷靈果被發現卻還想狡辯的小狐貍。

“這嘛……溫師姐既然信得過，我……用完一定……一定原樣奉還。”他說得滿面誠懇，語氣卻心虛得很，話尾還拖著一縷不舍的尾音。

“呸，不要臉。”蘇小小在一旁橫眉冷對。

韓小天一指艙外呼嘯的風：“我臉在風里，吹得敞亮。”

“你不要臉！”她氣得拍了拍艙壁，衣袖都震起一抹靈光。

“誤會誤會，這是云舟美容術，懂不懂氣質修煉！”韓小天信誓旦旦地拍拍胸口，一副“我這是在修行”的模樣。

他一邊說，一邊不著痕跡地往溫婉兮身邊挪了半步，眼珠子滴溜溜轉著，在她腰間那塊溫潤玉佩和腳下刻著陣紋的靈舟甲板之間來回游走，活像一只盯上寶貝的貍貓。

溫婉兮望著他，沒有立刻回話，只是靜靜看著他那張“笑里藏賊”的臉。

她眼神平和，眸光中卻微微泛起一絲笑意，那種笑不是嘲諷，也不是嬌怯，而是一種看透不說、看穿不破的溫婉與克制。

“若你真能將這舟完好帶回，”她聲音輕柔，似風拂過水面，“婉兮自不會吝惜。”

韓小天眼睛一亮，正欲大聲表態，結果迎面就是李無鋒那道冷若寒霜的眼神，像一柄長劍直接橫過半空。

他脖子一縮，立馬坐直了：“那個……我就是說說，開玩笑活躍氣氛嘛……”

他笑得諂媚，手卻悄悄往飛舟邊緣摸了摸，又摸了摸溫婉兮的玉佩，一副“想掂掂分量但不敢”的糾結模樣。

蘇小小看得頭皮發麻，氣得跺腳，小聲罵道：“小賊，還不快回來，還在別處丟人現眼！”

沐子琪站在舟舷一側，始終背對眾人，長發被風拂起三寸，眼神卻落在遙遠的云層盡頭，宛若不聞人間鬧劇。

沈流風輕輕撫著袖口，微笑不語，似在欣賞戲臺下最后一幕。

溫婉兮收回視線，靜靜回到舟首，纖指輕抬，拂過一道淡淡的靈光，那是操舟核心靈陣。

飛舟如鶴，破云而行。

而遠方天幕之中，一線沉沉的烏云正緩緩逼近，云下之地，隱有尸氣彌漫，地脈震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