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濃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沉沉壓在虎頭山西麓那片被稱為“葫蘆口”的險惡之地。三面陡峭如斧劈的崖壁，如同巨獸張開的獠牙，將中間一小片相對平坦的洼地緊緊鎖住。唯一那條狹窄扭曲、緊貼著崖壁的獸道，便是唯一的入口，也如同咽喉般致命。寒風在崖壁間打著旋，發出嗚咽般的低吼，卷起枯葉和塵土，更添幾分肅殺。

洼地邊緣的亂石堆后，周衛國伏在冰冷的巖石上，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下方死寂的洼地。他身后，是孫大勇和十幾名精悍的“雪豹”隊員，人人臉上涂著泥漿草灰，如同巖石的一部分，呼吸壓得極低。空氣中彌漫著冰冷的露水氣息、泥土的腥味，還有一股緊繃到極致的、鐵銹般的殺意。他們是大張旗鼓的“餌”，是林鋒計劃中，誘使獵人踏入陷阱的第一步。

“連長，真會來嗎？”孫大勇的聲音壓得如同蚊蚋，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焦躁。他們在這里已經潛伏了近兩個時辰，除了風聲，再無其他動靜。

“會來。”周衛國的聲音沙啞卻斬釘截鐵，手指下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磨得鋒利的柴刀刀柄，“那狗日的銀口琴不是白掛的。中村想看我們進籠子，我們就大大方方走進來給他看！把眼睛都給我瞪圓了！注意崖頂，注意入口！”

時間在死寂中緩慢爬行，每一秒都如同鈍刀割肉。就在天色即將破曉，最黑暗也最易松懈的時刻——

“沙……沙沙……”

極其輕微、卻絕非風吹草葉的摩擦聲，從葫蘆口那唯一的獸道入口處傳來！聲音很輕，很謹慎，如同毒蛇在枯葉上滑行。

周衛國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來了！

借助稀薄天光，幾個模糊的黑影如同鬼魅般，貼著獸道內側陡峭的崖壁陰影，悄無聲息地滑入了洼地。三個！穿著破爛的灰黑色棉襖，頭上裹著看不出顏色的頭巾，標準的“流民”打扮。但他們的動作卻與裝扮截然相反——步伐輕捷穩健，落地無聲，進入洼地后并未深入，而是極其專業地迅速散開，各自占據了一個視線良好的隱蔽點，其中一人甚至迅速攀上一塊巨石，手中赫然端著一個帶有支架的望遠鏡，警惕地掃視著整個洼地，重點正是周衛國他們潛伏的亂石堆方向！另外兩人則掏出紙筆和簡易測繪工具，對著洼地地形和三面崖壁飛快地勾勒著。

標準的偵察尖兵！動作干凈利落，配合默契，絕非普通日偽軍！

“狗日的，裝得挺像！”孫大勇咬牙切齒，聲音壓在喉嚨里，“連長，干吧！就三個！”

周衛國眼中兇光一閃，手已經按在了駁殼槍柄上，但林鋒冰冷的話語瞬間在腦中響起：“‘餌’的任務，是讓獵人相信獵物入彀，是牽制，不是廝殺！時機未到！”

他強壓下沸騰的殺意，緩緩搖頭，手勢下壓，示意所有人沉住氣。目光卻如同鷹隼，死死鎖定那個占據制高點的觀察哨。那望遠鏡的鏡頭，在熹微的晨光中，偶爾反射出一絲冰冷的微光，如同毒蛇窺伺的眼睛。

與此同時，葫蘆口外，三道如同天塹般矗立的陡峭崖壁頂端。

徐虎如同壁虎般緊貼在冰冷的巖壁上，身體懸空，僅靠雙臂的力量和嵌入石縫的“藤爪”維持平衡。腳下是令人目眩的深淵，寒風如刀，刮得他臉頰生疼。他身后，另外四名精挑細選、最擅攀爬的隊員以同樣的姿勢，分散在兩側崖頂的陰影里，如同蟄伏在云端等待撲擊的猛禽。

他們的位置，居高臨下，視野極佳，不僅能清晰俯瞰葫蘆口洼地內的情形，更能將洼地入口外那片相對開闊的斜坡盡收眼底。

徐虎的呼吸壓得細不可聞，布滿老繭的手掌感受著粗糙藤爪傳來的冰冷觸感。他看到了洼地里那三個鬼祟的“流民”，看到了他們測繪的動作，更看到了那個架著望遠鏡、如同毒蛇般窺伺的觀察哨。憤怒如同巖漿在胸中翻涌，但林鋒的指令如同冰冷的鎖鏈，將他死死定在原地：“等！等他的援兵！等他的主力踏進伏擊圈！”

時間在煎熬中流逝。洼地內的偵察兵似乎確認了“安全”，其中一人從懷里掏出一個圓筒狀的東西，對著洼地入口外的方向，輕輕按下了開關。

“嗤——！”

一道細小的、拖著微弱白煙的信號彈，如同鬼火般無聲地躥上灰蒙蒙的天空，在破曉前的低矮云層下劃出一道刺眼的軌跡，隨即迅速熄滅。

信號！

洼地入口外，那片覆蓋著稀疏灌木和亂石的斜坡下方，死寂的黑暗中，如同地獄之門開啟！

“嘩啦！”“咔嚓！”

枯枝被踩斷、石塊被踢落的雜亂聲響驟然爆發！緊接著，是低沉而密集的日語呼喝和沉重的皮靴踏地聲！幾十條黑影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從斜坡下的隱蔽處猛地躍出，端著上了刺刀的三八式步槍，以散兵線隊形，朝著葫蘆口唯一的獸道入口，瘋狂涌來！他們的動作迅捷而兇猛，目標明確——直撲洼地，合圍“獵物”！

中村一郎的主力！終于現身了！

“來了！”徐虎眼中瞬間爆射出駭人的精光，如同沉睡的火山驟然噴發！所有的等待、所有的壓抑，在這一刻化為最純粹的殺意！“準備——！”

崖頂四名隊員同時繃緊了身體，如同拉滿的弓弦。他們身邊，是林鋒緊急趕制的殺器——十幾根用韌性老竹削制、前端嵌著磨得寒光閃閃的淬毒鐵釘的“竹簽矛”，被牢牢固定在簡易的、利用粗藤彈力制作的拋射架上，冰冷的矛尖斜指下方斜坡上沖鋒的日軍！

洼地內，周衛國看到信號彈升空，再聽到入口外驟然爆發的沖鋒聲浪，知道時機已到！他猛地拔出駁殼槍，對著洼地入口的方向，狠狠扣動了扳機！

“砰！砰！砰！”

三聲清脆的槍響，如同驚雷撕裂了葫蘆口的死寂！這是約定的動手信號！更是對崖頂徐虎小組的最終指令！

“打！！！”周衛國炸雷般的怒吼響徹洼地！

亂石堆后瞬間噴吐出致命的火舌！孫大勇帶著隊員們手中的步槍、駁殼槍同時開火！子彈如同潑水般射向洼地內那三個猝不及防的偵察尖兵！攀在巨石上的觀察哨首當其沖，被密集的子彈打得如同破麻袋般翻滾下來！另外兩名測繪兵剛想舉槍反擊，就被交叉火力瞬間撂倒！洼地內，槍聲、慘叫聲、子彈撞擊巖石的尖嘯聲響成一片！

突如其來的打擊讓洼地入口外正沖鋒的日軍主力腳步猛地一滯！顯然沒料到“籠中獵物”的反擊如此迅猛！但僅僅是一瞬，一個穿著軍官呢大衣、身形精悍的身影在隊伍后方猛地拔出指揮刀，發出野獸般的嘶吼：“八嘎！殺進去！一個不留！”

是鬼子的指揮官！雖然看不清面容，但那兇悍的氣勢，極可能就是中村一郎的得力爪牙！

日軍士兵被軍官的怒吼刺激，更加瘋狂地嚎叫著，頂著洼地內射出的稀疏子彈（周衛國他們刻意壓制了火力密度，制造出被包圍后慌亂抵抗的假象），加速向狹窄的獸道入口涌去！

就是現在！

“放——！！！”徐虎的咆哮如同虎嘯山林，在崖頂炸響！

繃緊的粗藤瞬間釋放出巨大的彈力！

“嗖！嗖！嗖！嗖——！”

十幾根淬毒的竹簽矛，如同來自幽冥地獄的死亡之雨，帶著凄厲的破空尖嘯，從天而降！精準地覆蓋了日軍主力沖鋒隊形的中后段！

“噗嗤！噗嗤！噗嗤！”

令人牙酸的利器入肉聲密集響起！慘嚎聲瞬間壓過了沖鋒的吶喊！

竹簽矛恐怖的動能加上下墜的勢能，輕易洞穿了日軍士兵單薄的棉衣和身體！有的穿透胸膛，有的釘入大腿，有的直接貫穿脖頸！淬在矛尖的混合毒藥（提取自林鋒辨識的幾種劇毒草莖汁液）見血封喉，瞬間引發劇烈的神經麻痹和窒息！中簽的鬼子如同被割倒的麥子般成片倒下，身體劇烈抽搐，口吐白沫，瞬間失去了戰斗力，甚至直接斃命！原本兇猛的沖鋒陣型，如同被一只無形的巨手狠狠砸中，瞬間陷入大亂！

“八嘎！崖頂！敵人在崖頂！”后方的鬼子軍官目眥欲裂，揮舞著指揮刀嘶吼，試圖組織火力向崖頂射擊。

但徐虎他們根本不給他機會！

“手榴彈！招呼狗日的軍官！”徐虎怒吼著，早已擰開蓋子的邊區造手榴彈如同冰雹般被奮力擲下！

“轟！轟！轟隆！”

爆炸的火光在混亂的日軍隊伍中接連騰起！碎石、彈片和殘肢斷臂四處飛濺！那鬼子軍官的位置被重點照顧，幾顆手榴彈幾乎同時在他身邊炸開！硝煙散去，只留下一具血肉模糊、被炸得殘缺不全的尸體和一把扭曲變形的指揮刀！

“殺——！”洼地內，周衛國看到崖頂打擊奏效，日軍主力陷入混亂，知道反攻的時刻到了！他猛地躍出亂石堆，手中駁殼槍連連點射，怒吼震天！孫大勇和隊員們如同出閘的猛虎，挺著刺刀，端著槍，從洼地內向著入口處混亂的日軍發起了兇猛的反沖鋒！里應外合！

葫蘆口，瞬間變成了日軍的屠宰場！

頭頂是致命的竹簽矛和手榴彈，正面是兇悍撲來的“雪豹”隊員，狹窄的地形讓日軍無法展開，擁擠成一團，成了絕佳的活靶子！慘嚎聲、爆炸聲、槍聲、刺刀入肉的噗嗤聲、絕望的日語咒罵聲響徹云霄！

徐虎在崖頂看得熱血沸騰，他飛快地給藤爪拋射架重新裝上一根竹簽矛，瞄準下方一個試圖架起擲彈筒的鬼子兵，狠狠拉動扳機！

“嗖——！”

淬毒的矛尖帶著死神的呼嘯，精準地穿透了那鬼子的后心！

就在這時，徐虎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見——在葫蘆口最外圍，遠離混亂戰場的斜坡邊緣陰影里，一個穿著普通士兵大衣、毫不起眼的身影，正利用爆炸和混亂的掩護，如同鬼魅般急速后退！那人動作異常敏捷，對戰場形勢的判斷精準得可怕，撤退路線選擇極其刁鉆，完全避開了火力覆蓋區域。更關鍵的是，在那人轉身的瞬間，徐虎似乎看到他的側臉輪廓，異常冷硬，眼神銳利如鷹，絕非普通士兵！

中村一郎？！

徐虎的心臟猛地一縮！一股寒意混合著巨大的不甘瞬間攫住了他！這頭老狐貍，根本沒進伏擊圈！他一直在外圍冷眼旁觀！

“中村！別跑！”徐虎睚眥欲裂，不顧一切地怒吼出聲！同時猛地舉槍，對著那急速遠遁的背影扣動了扳機！

“砰！”

子彈呼嘯著劃過黎明前的空氣，卻只打在那身影側后方的巖石上，濺起一溜火星！那身影連停頓都沒有，幾個起落，便消失在了一片茂密的灌木叢后，徹底失去了蹤跡。

“操！”徐虎狠狠一拳砸在冰冷的巖石上，指節瞬間崩裂出血！巨大的挫敗感和未能手刃仇敵的憤怒幾乎將他吞噬。

崖下的戰斗已近尾聲。失去指揮、遭受毀滅性打擊的日軍殘兵徹底崩潰，在“雪豹”隊員兇悍的刺刀和精準的點射下，如同無頭蒼蠅般被分割殲滅。洼地入口處，尸橫遍地，鮮血染紅了冰冷的土地和巖石。

硝煙混合著濃重的血腥味，在破曉的晨光中彌漫開來。周衛國渾身浴血，拄著刺刀喘著粗氣，抬頭望向崖頂的徐虎，眼中帶著詢問。

徐虎臉色鐵青，死死盯著中村消失的方向，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他緩緩抬起手，指向那片灌木叢，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

“讓那老狐貍……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