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生所里濃重的血腥味和消毒水氣息，似乎也滲透進了林鋒所在的病房，沉甸甸地壓在胸口。徐虎那幾聲泣血般的控訴，如同無形的冰錐，刺穿了土墻，也刺穿了林鋒試圖維持的平靜。后背傷口的鈍痛在寂靜中被無限放大，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撕裂的神經。

他靠在冰冷的土墻上，閉著眼，意識卻異常清醒。系統的界面在黑暗中懸浮：

【宿主：林鋒】

【狀態：重傷（恢復中，情緒波動影響愈合速度）】

【積分：20】

【技能：戰場感知（初級，冷卻中）】

【任務：恢復健康，通過入黨審核，開始組建“雪豹”特戰隊！（嚴重受阻）】

“嚴重受阻”。冰冷的提示如同現實的判決。徐虎的歸來，帶來的不是助力，而是一道深可見骨、用戰友鮮血澆灌出的裂痕。這道裂痕，不僅橫亙在他與徐虎之間，更深深嵌入了周衛國的靈魂，甚至開始動搖邱明團長對“雪豹”計劃的信心。

門外傳來刻意放輕的腳步聲，停在門口，帶著猶豫。林鋒睜開眼，看向門口投下的陰影。

“進來吧。”他的聲音有些沙啞。

門被輕輕推開，周衛國站在門口。他臉上的胡茬似乎更密了些，眼窩深陷，布滿血絲，整個人透著一股被巨大痛苦反復碾壓后的疲憊和茫然。他沒有立刻進來，只是站在門檻外，目光復雜地看著林鋒，那眼神里有掙扎，有痛苦，有尚未完全平息的懷疑，還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兩人隔著幾步的距離，沉默地對視著。空氣仿佛凝固了。南京突圍時的生死相托、長江小船上的相互支撐，此刻都被徐虎血淚模糊的控訴蒙上了一層沉重的陰影。

“虎子……他睡了。”周衛國終于開口，聲音干澀，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走進來，卻沒有坐下，只是靠著門框，目光落在泥地上，“清禾給他打了鎮靜劑。他的傷……太重了。身體上的，還有……心里的。”

林鋒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他。他知道周衛國此刻需要的不是解釋，也不是安慰，而是一個傾聽者，一個能承載他內心撕裂感的容器。

“他說的……那些事……”周衛國的聲音哽了一下，喉結劇烈滾動，“巷口……張順他們……為了讓他走……被鬼子堵住……澆了汽油……”他猛地閉上眼，身體無法抑制地微微顫抖，仿佛那地獄般的景象就在眼前燃燒，“他聽到了……聽到了兄弟們在火里慘叫……他就在一墻之隔……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跑……”

周衛國的拳頭死死攥緊，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幾道血痕：“他恨……他恨鬼子！恨老天！也恨……恨那份沒能救下兄弟們的‘晚了’的情報！”他猛地睜開眼，通紅的眼睛再次看向林鋒，帶著一種近乎哀求的痛苦，“瘋子……你告訴我……那份情報，真的……真的沒辦法早一點送到他們手上嗎？哪怕……早幾個小時？就幾個小時！也許……也許……”

他沒有說下去，但那未盡的含義如同重錘，狠狠砸在林鋒心上。周衛國在動搖。徐虎描繪的兄弟慘死的畫面太過具體、太過慘烈，將那份遲到的情報變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也變成了周衛國心中揮之不去的刺。

林鋒迎著他痛苦的目光，眼神平靜得近乎殘忍：“衛國，情報送出時，光華門已經破了。整個南京城，就是一個巨大的、混亂的絞肉場。地下交通線不是萬能的，敵人也在瘋狂地絞殺我們。老裁縫用命送出來的情報，能到達江北，已經是奇跡。至于它最終沒能及時送到徐虎他們手上……”他頓了頓，聲音低沉而清晰，“是那場注定失敗的戰役本身，吞噬了所有可能。這不是任何一個人的錯，是那座城，那個時刻，注定的結局。”

“注定的結局……”周衛國喃喃重復著，臉上露出一絲慘笑，“是啊……注定的……幾十萬大軍都守不住……指望一份情報逆轉乾坤……是癡人說夢……”他頹然地低下頭，肩膀垮了下去，巨大的無力感幾乎將他淹沒。理智告訴他林鋒是對的，但情感上，徐虎那泣血的控訴和兄弟慘死的畫面，卻如同夢魘般揮之不去。他夾在生死兄弟和黃埔同窗之間，靈魂被撕扯得鮮血淋漓。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打破了病房內沉重的氣氛。邱明團長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臉色比之前更加沉郁，眉頭緊鎖成一個深刻的“川”字。他身后跟著李勇政委和作戰參謀。

“團長！”周衛國立刻站直身體。

邱明銳利的目光掃過周衛國憔悴的臉和林鋒蒼白的臉色，沒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切入正題，聲音帶著山雨欲來的緊迫：“周衛國，林鋒同志！情況有變！”

他走到簡陋的木桌前，將一張手繪的簡易地圖“啪”地一聲拍在桌面上，手指重重地點向地圖上一個標記點：“剛剛接到內線冒死傳出的緊急情報！駐扎在淶陽的日軍松井中隊，糾集了附近兩個據點的偽軍和一個連的鬼子，總計約兩百人，由漢奸于得水帶路，正秘密向楊村方向運動！目標直指我們后方醫院和物資倉庫！預計最快明晚就能抵達我們外圍！”

“什么？！”周衛國瞬間從個人的痛苦中驚醒，眼中爆發出駭人的怒火和殺意，“狗日的于得水！又是這個王八蛋！”

邱明的臉色鐵青：“敵人這次行動極其隱蔽，顯然是沖著我們剛剛立足未穩、傷員集中來的！他們的火力配置很強，有兩挺九二式重機槍，還有擲彈筒！我們留守楊村的兵力，算上警衛排、輕傷員和后勤人員，滿打滿算不到一百人！裝備更是沒法比！”

他抬起頭，目光如同鷹隼般掃過周衛國和林鋒，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期望：“硬拼，毫無勝算！必須想辦法！用最小的代價，打疼他們，打亂他們的部署，爭取時間讓后方機關和傷員轉移！林鋒同志，你腦子活，之前提出的那些‘鬼點子’，現在，是用的時候了！有沒有辦法？”

巨大的壓力瞬間轉移到了林鋒身上。病房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蒼白而沉靜的臉上。徐虎的指控、裂痕的隱痛、身體的虛弱，在敵人迫近的鐵蹄面前，都顯得微不足道。

林鋒的視線落在粗糙的地圖上，楊村周邊那熟悉的地形——荒廢的梯田、陡峭的鷹嘴崖、狹窄的野狼峪、茂密的黑松林——如同清晰的沙盤在他腦海中飛速展開。他閉上眼睛，【戰場感知（初級）】被強行激活！精神力如同被抽水機急速抽取，瞬間帶來劇烈的眩暈和針扎般的頭痛！視野邊緣，代表敵情的微弱紅光在模擬的地形上移動，速度、方向……

他猛地睜開眼，強忍著精神透支帶來的惡心感，眼神銳利如刀，手指精準地點在地圖上野狼峪的位置，聲音因虛弱而微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打！就在野狼峪！”

“野狼峪？”李勇眉頭緊皺，“那地方太窄！一旦被堵住兩頭……”

“就是要它窄！”林鋒打斷他，手指在地圖上快速劃動，“松井中隊急于奔襲，必走野狼峪這條近路！他們人多裝備好，必然輕敵！我們不需要堵死，只需要讓他們‘慢’下來，亂起來！”

他語速極快，思路卻異常清晰：“第一，在峪口外一里地，鷹嘴崖下的拐彎處，埋設連環拉發雷！用石頭、樹枝巧妙偽裝，目標不是大量殺傷，是驚馬！打亂他們的行軍縱隊！制造恐慌！”

“第二，”他的手指點在峪口兩側的高坡，“這里，埋伏我們最好的五名神槍手！不瞄人，專打馬腿！還有騎馬的軍官和機槍手！鬼子騎兵和重武器一亂，整個隊伍就亂了！”

“第三，”他的手指重重戳在野狼峪最狹窄的中段，“這里，是真正的‘火口袋’！提前在兩側崖壁上固定好我們所有的手榴彈！用最長的導火索！等鬼子前鋒陷入混亂，后隊被驚馬堵住，中段擠成一團時，同時引爆！不求全殲，只求最大混亂和殺傷！”

“第四，爆炸后，峪口兩側伏兵立刻用排槍齊射，制造大軍伏擊的假象！打完就撤！絕不戀戰！”林鋒抬起頭，看向邱明，眼神灼灼，“我們的目標不是殲滅，是打疼！打懵！讓他們以為中了主力埋伏！逼迫他們停下來搜索、整頓！為后方轉移爭取至少半天時間！”

病房里一片寂靜，只有林鋒因虛弱和激動而略顯急促的呼吸聲。周衛國死死盯著地圖上林鋒劃過的路線，眼中最初的震驚漸漸被一種近乎狂熱的亢奮取代！這套戰術，狠！準！刁！充分利用地形，將敵人引入死地，用最小的代價制造最大的混亂！這完全契合林鋒之前灌輸的“雪豹”理念！

邱明團長濃眉下的眼睛閃爍著精光，他反復看著地圖，在腦海中推演著林鋒的計劃。以弱擊強，避其鋒芒，攻其必救，制造混亂……這確實是將現有兵力用到極致、唯一可能爭取到時間的方法！

“好！”邱明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粗瓷碗跳了一下，“就按這個方案！李勇，你立刻帶人去鷹嘴崖布雷！動作要快，要隱蔽！周衛國！”

“到！”周衛國一個激靈，挺直胸膛。

“你親自挑選五名槍法最好的戰士，立刻出發，搶占野狼峪兩側制高點！記住林鋒的話，目標：馬腿、軍官、機槍手！打完就撤！林鋒同志，”邱明轉向林鋒，目光復雜而凝重，“‘火口袋’的布置和引爆時機最關鍵！你有傷，不能親臨現場。把具體布設位置、導火索長度、引爆信號，詳細告訴作戰參謀！由他帶人執行！”

“是！”參謀立刻拿出紙筆。

林鋒強忍著眩暈和后背的劇痛，語速清晰地交代著每一個細節：手榴彈捆綁的位置、導火索的長度與燃燒時間估算、觀察哨的位置、引爆的最佳時機……他的大腦如同精密的計算機，在精神力透支的邊緣，榨取出最后一絲清明。

方案迅速敲定，命令被快速傳達下去。整個楊村根據地如同一架被上緊發條的機器，在夜色中無聲而高效地運轉起來。腳步聲、低沉的命令聲、武器碰撞的輕響在村中各處響起。

邱明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臉色蒼白如紙、額頭布滿冷汗卻眼神依舊銳利的林鋒，又看了一眼旁邊神色復雜的周衛國，沉聲道：“周衛國留下，負責保護林鋒同志和醫院安全！其他人，立刻行動！”

眾人領命而去，病房里再次剩下林鋒和周衛國。外面的緊張氣氛如同實質般滲透進來。

周衛國走到窗邊，警惕地觀察著外面的動靜。他的背影依舊緊繃，但之前那種被撕裂的痛苦，暫時被臨戰的緊張和亢奮所取代。過了片刻，他忽然低聲開口，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

“瘋子……剛才那個計劃……很絕。”他頓了頓，沒有回頭，“如果……如果當初在南京，能有這樣的機會……這樣的戰術……”

他沒有說下去，但林鋒聽懂了他的未盡之言。如果當初斷后的弟兄們，能有這樣一個預設的、利用地形制造混亂脫身的機會……結局是否會不同？

林鋒靠在墻上，緩緩閉上眼睛。劇烈的頭痛讓他幾乎無法思考，后背的傷口在剛才的激動下又開始隱隱作痛。他無法回答周衛國的“如果”。歷史沒有如果，只有殘酷的現實。

“沒有如果，衛國。”林鋒的聲音微弱卻清晰，“只有現在。打好眼前這一仗，讓楊村的老弱婦孺，讓醫院里的傷員……活下去。”

周衛國身體微微一震，握緊了腰間的駁殼槍，指關節再次泛白。他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野狼峪的方向，仿佛看到了即將噴發的火山口。仇恨、痛苦、責任、對林鋒戰術的震撼、以及內心深處那道尚未彌合的裂痕……種種情緒在他胸中激烈沖撞。

最終，所有的情緒都化作了眼中一點冰冷的、燃燒的殺意。他猛地轉身，看向林鋒，只吐出三個字：

“我盯著。”

夜色如墨，寒風嗚咽。楊村在寂靜中繃緊了神經。野狼峪的“火口袋”已經悄然布下，只等那支驕狂的侵略者踏入死亡的陷阱。而病房內，林鋒在精神力透支的痛苦中，意識漸漸模糊。系統的警報在腦海中低回：【精神力嚴重透支！建議深度休眠恢復！】。

他強迫自己保持著一絲清明。徐虎的恨，周衛國的掙扎，邱明的審視……所有的一切，都必須建立在打贏眼前這場生死時速的伏擊戰之上。否則，一切皆休。

黑暗中，他仿佛聽到了野狼峪方向，那即將響起的、撕裂夜空的爆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