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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血淚證言,裂痕初現

那一聲嘶啞到變形的“連長”,如同重錘狠狠砸在周衛國的心口。他整個人僵在原地,瞳孔驟然收縮,難以置信地看著門口那個如同從地獄最深處爬出來的身影。污垢、血痂、扭曲的傷疤、斷裂的步槍……還有那雙幾乎被絕望和狂喜同時撕裂的眼睛!

“徐……徐虎?!”周衛國的聲音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一步沖上前去,雙手死死抓住徐虎那件破爛不堪、冰冷刺骨的軍裝,“你……你還活著?!!”

巨大的沖擊讓周衛國這個鐵打的漢子也瞬間紅了眼眶。南京城破那夜的尸山血海,斷后的弟兄們一個個倒在血泊中的慘烈,本以為早已全軍覆沒的刻骨絕望……此刻都隨著徐虎的出現而劇烈翻涌!

“是俺!連長!是俺啊!”徐虎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著,仿佛用盡了最后一絲力氣才喊出那句話,隨即雙腿一軟,就要癱倒下去。周衛國眼疾手快,和旁邊的警衛戰士一起,死死架住了他沉重的身軀。

“擔架!快!擔架!”邱明政委最先從震驚中反應過來,厲聲喝道,同時一個箭步上前,扶住徐虎另一側,觸手處只覺得冰冷僵硬,如同死人。

混亂中,沒人注意到林鋒。他依舊靠坐在那把舊木椅上,后背的劇痛在徐虎出現的那一刻仿佛被某種更尖銳的東西刺穿了。他看著徐虎那張被猙獰傷疤毀了大半的臉,看著他死死攥著斷槍、指節泛白的手,看著他眼中那深不見底的、如同實質般粘稠的痛苦和……某種直刺過來的、令人心悸的怨毒!

當徐虎那布滿血絲、如同瀕死野獸般的目光,越過周衛國的肩膀,最終死死釘在林鋒臉上時,那目光中的怨毒和質問,如同冰錐,瞬間凍結了病房內所有重逢的激動和喜悅!

“是……是你……”徐虎的喉嚨里發出嗬嗬的破音,每一個字都像是用砂紙磨出來,帶著令人頭皮發麻的恨意,“林……教官……你的情報……晚了!!”

這句話如同驚雷,在狹小的病房里炸開!

周衛國攙扶徐虎的動作猛地一僵,臉上的狂喜瞬間凝固,愕然轉頭看向林鋒。邱明政委攙扶的手也頓住了,濃眉緊鎖,銳利的目光在徐虎和林鋒之間掃視。沈清禾剛剛剪開徐虎破爛衣袖準備處理傷口的手,也停在了半空,眼神震驚地看向林鋒。

病房內的空氣,仿佛被徐虎那帶著血淚的指控瞬間抽干了,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靜和無聲的驚濤駭浪。

林鋒的臉色在徐虎那怨毒的目光和“情報晚了”的指控下,變得更加蒼白。但他沒有移開視線,只是靜靜地、甚至有些漠然地看著徐虎,看著那雙被仇恨和痛苦徹底吞噬的眼睛。后背傷口的疼痛,此刻竟顯得微不足道。

擔架很快抬來了。周衛國和警衛戰士小心翼翼地將幾乎脫力的徐虎放上去。徐虎那只完好的手,卻依舊死死攥著那支斷槍的槍管,如同溺水者抓著最后一根稻草,指節捏得咯咯作響。他的目光,從被抬起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沒有離開過林鋒,那眼神里的恨意,濃得化不開。

“送衛生所!清禾同志,你親自處理!”邱明沉聲命令,語氣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臉色蒼白、沉默不語的林鋒,又看了看擔架上氣息奄奄卻滿眼恨意的徐虎,眉頭擰成了一個死結。一個是從南京血火中帶回關鍵情報、提出特戰隊構想的戰術奇才;一個是從地獄里爬回來、指控情報延誤導致兄弟慘死的鐵血老兵。這突如其來的風暴,瞬間壓過了林鋒“違規教學”的小插曲。

沈清禾立刻應聲,快步跟上了擔架。周衛國站在原地,看著擔架消失在走廊盡頭,又猛地轉頭看向林鋒,眼神復雜到了極點,有震驚,有疑惑,有難以置信,還有一種被撕裂般的痛苦。他想問什么,嘴唇翕動了幾下,卻最終一個字也沒說出來。他猛地一跺腳,轉身追著擔架的方向沖了出去。

病房里只剩下林鋒和邱明。

夕陽的余暉透過窗紙,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空氣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鉛塊。

邱明走到林鋒面前,沒有坐下,只是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目光銳利如刀,仿佛要剖開他的皮肉,看清他內心的每一個角落。

“林鋒同志,”邱明的聲音低沉而緩慢,每一個字都帶著千鈞之力,“徐虎的話,你聽到了。‘情報晚了’。我需要一個解釋。關于你從南京帶出的那份情報,關于‘老裁縫’犧牲的細節,關于徐虎他們斷后小隊的遭遇……所有你知道的,一字不漏,現在,告訴我。”

林鋒緩緩抬起頭,迎上邱明審視的目光。他的臉上沒有驚慌,沒有辯解,只有一種近乎疲憊的平靜。他知道,該來的總會來。歷史的洪流裹挾著個體的血淚,真相往往殘酷得令人窒息。

“情報,是南京保衛戰最后階段,從日軍一個高級間諜身上繳獲的密碼本和城防地圖。”林鋒的聲音沙啞而清晰,語速平緩,像是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的事實,“破譯內容顯示日軍主力將從光華門、中華門方向進行總攻,并有針對性地破壞了我軍幾個預設的撤退通道和接應點。同時,標注了日軍兵力部署的薄弱環節和可能的撤退縫隙。”

“我拿到情報時,光華門已經告急。通過沈清禾同志聯系的地下交通站,由‘老裁縫’負責送出。老裁縫……”林鋒的聲音停頓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極淡的波動,“是為了掩護攜帶情報的交通員,主動暴露引開追捕的特務,犧牲了。情報送出時間,是城破前夜,大約晚上十一點左右。通過預設的秘密渠道,最快速度送出城。”

“徐虎他們……”林鋒的目光轉向門口,仿佛穿透墻壁,看到了那夜的血火,“奉命在漢中門附近斷后,掩護師部機關和部分傷兵撤退。按照原定計劃,他們應該在完成阻擊后,從下關上游的備用渡江點撤離。那份標注了備用渡江點位置和日軍巡邏間隙的情報,如果及時送到斷后部隊手中……”

他沒有再說下去,但意思已經不言而喻。如果情報及時送達,徐虎和他的弟兄們,或許能多一分生還的希望。

邱明沉默地聽著,臉上的肌肉繃得緊緊的。林鋒的敘述邏輯清晰,細節吻合,尤其是“老裁縫”犧牲的經過,與沈清禾之前匯報的完全一致。時間點也對得上,城破前夜送出,在當時那種極端混亂和通訊斷絕的情況下,情報傳遞的速度確實存在巨大的不確定性。

“也就是說,情報本身是準確的,送出也是及時的。”邱明緩緩開口,目光依舊鎖定林鋒,“問題出在傳遞環節?沒能及時送到斷后的徐虎他們手上?”

“我不知道。”林鋒回答得很干脆,眼神坦蕩,“我的任務,是拿到情報,并通過最可靠的渠道送出城。送出之后,能否及時送達每一個需要它的作戰單位,非我所能控制。戰場瞬息萬變,任何一個環節的延誤或中斷,都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他頓了頓,聲音帶著一種冰冷的穿透力,“就像南京城的陷落,非一人之過,亦非一份情報所能逆轉。那是幾十萬大軍整體的潰敗,是自上而下的腐朽和混亂結出的惡果。”

邱明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林鋒的話,像冰冷的針,刺破了某種情緒化的迷霧,將殘酷的現實赤裸裸地攤開。他明白林鋒的意思。在南京那種徹底崩盤的局面下,一份情報,即使再關鍵,也很難改變一支孤軍斷后小隊的命運。徐虎的恨,是劫后余生者對未能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滔天怨憤,是失去所有并肩兄弟的刻骨之痛,需要一個具象的目標來承載。而林鋒,這個帶回情報卻也“未能及時”送到的人,成了他宣泄痛苦和仇恨的靶子。

“你的話,我會核實。”邱明最終沉聲道,語氣緩和了些許,但依舊嚴肅,“徐虎同志的情況很不穩定,他經歷的……可能超出我們的想象。他的指控,源于巨大的痛苦和失去,需要疏導,不能簡單視為敵意。而你,”他目光如炬,“暫時停止一切工作,包括你的‘病房教學’。安心養傷。在事情沒有完全厘清之前,保持沉默。這是紀律!”

林鋒平靜地點了點頭:“明白,團長。”

邱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轉身大步離開了病房。沉重的腳步聲在走廊里回蕩,如同他此刻沉重的心情。

衛生所里,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一盞昏暗的煤油燈下,沈清禾正全神貫注地處理著徐虎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冰冷的剪刀剪開粘連著皮肉的破爛衣物,露出下面縱橫交錯的傷疤、潰爛的創口和深深嵌入皮肉的木刺、碎石。濃烈的血腥味和腐臭味彌漫在狹小的空間里。

周衛國死死地守在擔架旁,看著沈清禾用鑷子一點點夾出徐虎手臂上一塊黑色的、邊緣帶著血肉的彈片,看著酒精淋在深可見骨的傷口上時徐虎身體無法抑制的劇烈抽搐,看著那張被傷疤扭曲的臉上不斷滾落的、混合著汗水和污垢的淚水……他感覺自己的心也被那鑷子一下下地夾著,痛得無法呼吸。

“虎子……虎子……”周衛國聲音嘶啞,一遍遍低聲呼喚著,試圖喚回徐虎的神志,“沒事了……到家了……安全了……”

徐虎的眼神時而渙散,時而凝聚起駭人的光芒。當沈清禾處理到他胸前一道幾乎貫穿的刺刀傷時,劇烈的疼痛似乎刺激了他混亂的記憶。他猛地睜開眼,布滿血絲的眼球死死瞪著屋頂的茅草,喉嚨里發出嗬嗬的、如同困獸般的低吼:

“都死了……都死了……張順……小山東……老馬……”一個個名字從他干裂帶血的嘴唇里蹦出來,帶著無盡的悲愴,“……他們堵在巷子口……讓俺走……讓俺走啊!”

“狗日的小鬼子……放火……燒……燒房子!活活……燒死!慘叫聲……俺聽得見!俺聽得見啊!!!”他的身體劇烈地掙扎起來,被沈清禾和周衛國死死按住。

“還有……還有……”他的目光突然變得無比怨毒,猛地轉向門口的方向,仿佛要穿透墻壁,直刺向病房里的林鋒,“那個聯絡點……空了!燒光了!一個人都沒了!情報……情報在哪?!在哪啊?!!”他嘶吼著,聲音凄厲如同鬼哭,“要是……要是早一天……哪怕早半天!俺們……俺們就能從西邊水門鉆出去!張順他們……就不用死守那個巷子口!就不會……就不會被燒死啊——!!!”

最后一聲嚎叫,如同泣血,耗盡了他最后的氣力。徐虎頭一歪,再次昏死過去,只有眼角不斷涌出的渾濁淚水,無聲地訴說著那煉獄般的絕望和刻骨的恨意。

周衛國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立在擔架旁。徐虎斷斷續續、語無倫次的哭嚎,像一把把燒紅的刀子,狠狠捅進他的耳朵,再刺穿他的心臟!巷口死守的兄弟,被烈火吞噬的慘叫,空蕩蕩被燒毀的聯絡點……還有那句“情報在哪”的泣血質問!

一幅幅慘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色畫面,隨著徐虎破碎的言語,無比清晰地在他腦海中拼湊、還原!那是他的兵!他生死與共的兄弟!本可以有一線生機,卻因為……因為情報未能及時送達那個該死的聯絡點,最終被逼入絕境,用血肉之軀為他徐虎撕開了一條生路,自己卻葬身火海!

巨大的悲痛和一種被欺騙、被辜負的憤怒,如同巖漿般瞬間沖垮了周衛國的理智堤壩!他猛地轉頭,通紅的眼睛如同受傷的野獸,死死瞪向病房的方向,胸腔劇烈起伏,拳頭捏得咯咯作響,一股毀滅般的沖動在他體內瘋狂咆哮!

“衛國!”沈清禾一聲低喝,如同冰水澆頭。她剛剛縫合完徐虎胸前最深的傷口,手上還沾著血,眼神卻冷靜得可怕,直視著周衛國幾乎要噴出火的眼睛,“冷靜點!聽清楚!徐虎說聯絡點被燒毀了!沒人了!這說明情報根本沒送到那里!不是林鋒沒送,是送過去的路斷了!地下交通線被破壞了!這恰恰證明,林鋒的情報送出得足夠早!敵人已經提前動手掐斷了那條線!”

周衛國猛地一震,狂暴的怒火被沈清禾冰冷而清晰的邏輯瞬間釘住。

沈清禾指著徐虎身上猙獰的傷口和那支斷槍,聲音不高,卻字字如鐵:“你再看看徐虎!他一個人,拖著這樣的傷,抱著一支斷槍,從南京爬回江北!他經歷了什么?他看到的、聽到的,是地獄最底層的景象!他的恨,他的怨,是他活下來必須付出的代價!但這恨的對象,不應該是林鋒!林鋒和我們一樣,都是在那座地獄里掙扎求生的人!他把情報送出來了!他做到了他能做的一切!延誤的罪魁禍首,是鬼子!是破壞我們交通線的敵人!是這場該死的戰爭!”

周衛國如同被抽干了力氣,踉蹌著后退一步,背靠在了冰冷的土墻上。他大口喘著粗氣,通紅的眼睛里,憤怒的火焰漸漸被更深的痛苦和茫然取代。沈清禾的話,像冰冷的解剖刀,剖開了徐虎血淚控訴下殘酷的真相。是啊,聯絡點被燒毀了……那林鋒的情報,注定是無法送到徐虎他們手上的……這遲到的情報,不是林鋒的錯,是戰爭的絞肉機碾碎了所有的計劃與希望。

他緩緩滑坐到地上,雙手痛苦地插進自己糾結的頭發里。一邊是剛剛從地獄爬回、背負著所有兄弟血債、對林鋒恨之入骨的生死袍澤;另一邊是帶著關鍵情報殺出重圍、提出雪豹構想、同樣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的黃埔兄弟……巨大的撕裂感,幾乎要將他的靈魂扯成兩半。

“那……虎子他……”周衛國的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

“他的傷很重,身體和精神都到了極限。”沈清禾看著昏睡的徐虎,眼中帶著醫者的悲憫,“需要時間,需要治療,更需要……一個活下去的理由。”她頓了頓,目光掃過周衛國痛苦的臉,“這個理由,不該是仇恨林鋒。衛國,你是他的連長,也是他唯一信任的人。這個結,只能靠你去解。但現在,讓他睡吧。”

衛生所里再次陷入沉寂,只有煤油燈芯燃燒發出的輕微噼啪聲。濃重的血腥味和草藥味混合在一起,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病房內,林鋒依舊靠坐在窗前。外面的天色已經完全黑透,村西頭訓練場的喧囂早已平息。他能清晰地“聽”到衛生所方向傳來的、徐虎那充滿無盡痛苦和恨意的嘶吼,雖然隔著土墻,模糊不清,但那其中的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無聲地漫延過來,浸透了他所在的每一個角落。

他緩緩閉上眼睛,后背傷口的疼痛似乎已經麻木。系統的界面在黑暗中無聲展開:

【宿主:林鋒】

【狀態:重傷(恢復中)】

【積分:20】

【技能:戰場感知(初級,冷卻中)】

【任務:恢復健康,通過入黨審核,開始組建“雪豹”特戰隊!(受阻)】

受阻。

冰冷的兩個字,映照著他此刻的處境。

徐虎的歸來,帶來的不是舊部重聚的喜悅,而是一道深可見骨、血淋淋的裂痕。這道裂痕,橫亙在他和周衛國之間,橫亙在他和這支即將誕生的“雪豹”之間。信任的基石,在血淚的控訴和殘酷的真相面前,變得搖搖欲墜。

他知道邱明會去核實,沈清禾會盡力解釋。但有些東西,一旦破碎,就很難復原。尤其是像徐虎這樣,用所有兄弟的命換來自己一條殘軀的人,他的恨意,早已刻進了骨髓里。

“雪豹……”林鋒在心中無聲地念著這兩個字。這支他寄予厚望、準備傾注心血鍛造的利刃,還未出鞘,刀身之上,已然映出了一道名為“猜忌”和“舊怨”的裂痕。

夜色深沉,虎頭山根據地在這片寂靜中沉睡。但在這片寂靜之下,仇恨的種子已然種下,猜忌的暗流開始涌動。林鋒知道,他面臨的下一場戰斗,不在硝煙彌漫的戰場,而在這人心構筑的、看不見的堡壘之內。他必須愈合這道裂痕,至少,不能讓它在“雪豹”成型之前,就將其徹底撕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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