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的空氣凝固了一秒。陳思思叼著的半截油條“啪嗒”掉進碗里,濺起幾滴豆漿。
舅媽陳靜雯眼睛微微睜大:“京城?怎么突然……”
“西湖拍膩了。”顧臨川低頭攪動豆漿,碗底的白砂糖發出細碎的摩擦聲,“想拍點不一樣的。”
舅舅陳曉楓突然輕笑一聲,報紙“嘩啦”合上:“比如……‘網友見面’那種不一樣的?”
顧臨川的耳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紅,手里的勺子磕在碗沿上,發出清脆的“叮”聲。
陳思思立刻像嗅到血腥味的鯊魚,整個人從椅子上彈起來:“哥!你要去見天仙姐姐?!”
“胡說什么。”他抓起餐巾紙擦嘴,力道大得像在打磨鏡頭,“索尼比賽缺兩組城市題材。”
舅媽和舅舅交換了個眼神。廚房里的電水壺恰好在這時沸騰,蒸汽頂開壺蓋的“嗚嗚”聲像極了陳思思憋笑的動靜。
“京城好啊。”舅舅慢悠悠地掰開饅頭,豆沙餡流到指縫里,“記得幫我帶盒稻香村的綠豆糕——要前門那家老字號。”
“我要故宮文創的膠帶!”陳思思舉手,“就是印著《千里江山圖》的那款!”
舅媽突然把筷子拍在桌上:“顧臨川。”她瞇起眼睛,“你行李箱里那件藍襯衫,是不是用了我新買的柔順劑?”
餐桌再次安靜。窗外有麻雀落在晾衣架上,歪頭看著屋里四個定格的人類。
“……我賠您一瓶。”
顧臨川站起來收拾碗筷,手背蹭到陳思思偷偷伸來的手機——屏幕上是她剛發的朋友圈,截圖:杭城飛京城航班查詢,配文“我家冰川今天要融化啦!”
他一把扣住她手腕,陳思思立刻慘叫:“媽!哥謀殺親妹!”
舅媽對求救信號沒有任何表示,只是笑瞇瞇的看著兩人,舅舅則趁機把最后一塊醬瓜夾進顧臨川碗里,笑得像只老狐貍:“多吃點,畢竟‘采風’很耗體力。”
上午九點半,求是村的林蔭道上梧桐葉沙沙作響。顧臨川拎著登機箱出門時,陳思思扒在四樓窗口大喊:“哥!記得發天仙姐……嗷!”——后半句被舅媽用抱枕精準打斷。
行李箱輪子碾過路面的聲響還沒散盡,手機就響起了明軒專屬的浮夸鈴聲。
顧臨川剛接通,對面就傳來堪比歌劇詠嘆調的哀嚎:“顧大攝影師!快來九溪玫瑰園接駕!巴黎那邊催命似的要我回去!”
20分鐘后,黑色奧迪A6停在明軒家別墅前。
明軒家客廳里彌漫著香水與樟腦丸的混戰氣息。明建國舉著釣竿站在玄關,王曉正往兒子行李箱縫里塞真空包裝的醬鴨。
“爸!說了法國海關會沒收!”明軒抓著粉色西裝外套滿屋亂竄,鑲鉆袖扣在晨光中劃出流星般的軌跡。
王曉突然拽住他衣領,往西裝內袋塞了包濕巾:“落地就給媽發消息,別像上次——”
“知道知道,不會又睡過頭錯過時裝秀!”明軒彎腰抱了抱母親,轉身對顧臨川眨眼,“走吧司機師傅,趕不上飛機你賠我高定秀場座。”
明建國突然把釣竿橫在門前:“等等。”老爺子從兜里掏出個紅繩系的小布袋,“越州香爐峰的平安符,比你那些花里胡哨的袖扣實在。”
車子駛離別墅時,后視鏡里還能看見王曉揮動的鍋鏟。明軒搖下車窗,五月暖風灌進來,吹散他故作瀟灑的告別手勢。
“所以,”他忽然湊近駕駛座,古龍水味熏得顧臨川往右偏了偏頭,“你箱子里那臺哈蘇配的是3590鏡頭吧?拍人像最合適了。”
顧臨川握方向盤的手緊了緊:“風景也用得上。”
“哦——”明軒拖長音調,手指劃過手機屏幕,“剛刷到天仙姐姐的微博,她今天好像沒通告?”
車載導航恰好播報:“四十分鐘后到達蕭山機場。”顧臨川猛打方向盤變道,成功讓明軒的手機摔到座位底下。
四十分鐘后,機場停車場的指示牌泛著冷光。明軒對著后視鏡整理衣領時,突然瞥見后座的相機包——側面插著本露出半角的《京城攝影地圖》。
“嘖嘖嘖。”他拎著行李箱下車,鑲鉆袖扣在陽光下閃成挑釁的信號燈,“顧老師,需要我教你用‘查找朋友’功能嗎?或者——”
他晃了晃頭等艙登機牌,“跟我一起改簽巴黎?”
顧臨川鎖車的動作頓了一秒。遠處有飛機掠過跑道,轟鳴聲像極了香格里拉的風吹過經幡的響動。
“你鞋帶散了。”他面無表情地指向明軒的樂福鞋。
明軒低頭瞬間,顧臨川已經拎著箱子走出三米遠。身后傳來氣急敗壞的喊聲:“顧臨川!你鏡頭蓋沒擰緊!”
出發大廳的自動玻璃門映出兩人一前一后的身影——一個粉色西裝像移動的霓虹燈,一個藍襯衫背影繃得像拉滿的弓弦。值機柜臺前,明軒突然轉身按住顧臨川的行李箱:
“說真的。”他難得收起玩笑表情,“如果見到她……”
廣播突然響起飛往巴黎的航班登機提示。顧臨川抽回箱子拉桿,金屬碰撞聲清脆如快門:“記得告訴你媽,醬鴨我托運了。”
明軒愣了兩秒,突然大笑出聲,引得地勤人員頻頻側目。他掏出墨鏡戴上,最后拍了拍顧臨川肩膀:“行,等我巴黎回來——要聽完整版‘采風’報告。”
蕭山機場的候機大廳冷氣開得很足,顧臨川坐在登機口的金屬座椅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手機邊緣。
明軒那家伙剛才過了安檢還不忘發來一條語音,背景音里混著機場廣播的播報:“顧老師,現在后悔,跟我飛巴黎還來得及——頭等艙的香檳給你留半瓶!”
他摁滅屏幕,抬頭看了眼航班信息屏。
飛往京城的航班已經開始登機,隊伍像一條緩慢蠕動的蛇,逐漸縮短。
手機又震動了一下,是陳思思發來的消息:“哥!我媽讓我提醒你,行李箱側袋塞了袋西湖藕粉,說是給‘京城朋友’的伴手禮(貓頭壞笑)。”
顧臨川的耳根一熱,手指懸在鍵盤上停頓兩秒,最終只回了個“嗯”。
起身拎登機箱時,他突然想起劉藝菲之前那句玩笑——“下次來京城,請你喝枸杞茶,專治‘陽光刺眼’。”
“下次居然來得這么快……”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他按了回去。他和劉藝菲算什么關系?頂多是朋友圈互相點贊的網友,連面都沒正式見過一次。
或許她只是客套一句,自己卻當真琢磨了半天該不該發消息告知行程——簡直像個自作多情的毛頭小子。
登機廊橋的玻璃映出他繃緊的下頜線。空乘微笑著指引座位時,顧臨川才發現自己手心居然沁了層薄汗,登機牌邊緣被捏得微微發皺。
太荒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