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臨川微微蹙眉。
消毒液滲入傷口的刺痛感遠不及此刻的尷尬——被一個素未謀面的女明星如此近距離地照料,這場景荒誕得像是某部蹩腳愛情電影的開場。
他下意識地想要后退,卻被她指尖的力道輕輕定住。
“真的沒關系,”他聲音低沉,嘴角卻揚起一個安撫性的微笑,“旅行中有點小意外很正常。”
劉藝菲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她抬起眼,第一次認真打量這個陌生人。
他比她高出大半個頭,說話時喉結微微滾動,下頜線條緊繃得像拉滿的弓弦。明明疼得額角滲出細汗,卻還能反過來安慰她。
這種矛盾的氣質讓她想起小時候在江城街頭偶遇的一只流浪貓——明明渾身是傷,卻依然保持著優雅的警惕。
“你倒是很淡定,”她換了一塊干凈的紗布,指尖不經意擦過他的鬢角,“一般人被明星踢傷,反應可沒這么平靜。”
顧臨川輕笑一聲:“可能是因為我還沒反應過來要索賠。”
陽光穿過樹葉的間隙,在他睫毛上投下細碎的金影,“說真的,能見到你本人,我已經很幸運了。”
這句話讓劉藝菲手上的鑷子差點掉在地上。
在娛樂圈摸爬滾打十幾年,奉承話她聽得耳朵起繭,卻從未聽過有人用如此真誠的語氣說出“幸運”這個詞。
沒有諂媚,沒有夸張,就像在陳述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事實。
“好了,”她剪斷最后一截醫用膠帶,指尖輕輕撫平邊緣,“傷口不深,但還是別沾水。”
抬頭時,她注意到他風衣領口別著一枚小小的銀色相機胸針,在陽光下泛著低調的光澤。
顧臨川道了謝,正準備離開,劉藝菲卻突然開口:“要不要坐會兒?”
她指了指不遠處一張長椅,“你臉色有點白。”
現場的工作人員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計,偷偷往這邊張望。劉藝菲的助理小橙子瞪大了眼睛——她家茜茜姐什么時候對陌生人這么熱情過?
“不會耽誤你拍攝嗎?”顧臨川猶豫道。
“導演在調設備,至少二十分鐘。”劉藝菲已經走向長椅,運動服的下擺在晨風中微微飄動,像一片灰色的云。
顧臨川猶豫片刻,還是跟了上去。長椅正對著屬都湖,水面如鏡,倒映著遠處的雪山和近處的樹影。
兩人之間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既不顯得疏遠,又不會太過親近。
“你是攝影師?”劉藝菲突然問道,目光落在他胸前的相機上。
顧臨川點點頭:“業余愛好。”
“哈蘇H6D?”她挑了挑眉,“這可不是業余愛好者的裝備。”
他有些驚訝她會認出這臺相機:“你懂攝影?”
“拍戲需要學一點。”她攏了攏被風吹亂的頭發,“我最喜歡的是你這種相機拍出來的質感——像能抓住靈魂似的。”
顧臨川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相機邊緣。這臺機器是養父送他的最后一件生日禮物,他從未向任何人提起過它的來歷。
“你覺得...”劉藝菲望著湖面,聲音輕得像在自言自語,“照片能留住時間嗎?還是說,它只是證明了時間的流逝?”
這個問題來得太突然,顧臨川一時語塞。
他轉頭看她,發現她的側臉在陽光中顯得格外清晰,睫毛投下的陰影如同一排細密的柵欄,將某些情緒牢牢鎖在眼底。
“兩者都是。”他最終說道,“照片是時間的墳墓,也是永恒的證據。”
劉藝菲轉過頭來,眼里閃過一絲訝異:“這個說法很...海德格爾。”
“你讀哲學?”
“打發時間而已。”她笑了笑,眼角泛起細小的紋路,“在片場等戲的時候,總得找點事做。”
顧臨川發現她的笑容和銀幕上很不一樣——沒有那么完美,卻真實得多。右嘴角比左邊翹得更高一些,露出一點點虎牙的尖角。
“孤獨...”她突然說道,目光重新投向湖面,“你覺得它是與生俱來的,還是后天習得的?”
這個問題像一把鑰匙,輕輕擰動了顧臨川心底某個上了鎖的抽屜。
他沉默片刻,選擇了一個最安全的回答:“或許就像這湖里的倒影——你以為看到的是實體,其實只是幻象。”
劉藝菲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遠處傳來導演喊她準備的聲音,兩人之間的微妙氣氛像肥皂泡一樣被戳破了。
“我該走了。”顧臨川站起身,“謝謝你的...急救。”
劉藝菲也跟著站起來,猶豫了一秒,突然說:“留個聯系方式吧。”
見顧臨川露出疑惑的表情,她補充道:“萬一傷口感染,醫藥費我負責。”
這個借口拙劣得連她自己都想翻白眼。助理小橙子的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劉藝菲主動要陌生男人的聯系方式?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顧臨川遲疑了一下,還是掏出手機。兩人交換微信時,他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背,觸感微涼,像摸到了一塊溫潤的玉石。
“顧臨川。”他報上自己的名字。
“我知道,”劉藝菲晃了晃手機,“你微信名就是本名。”
她轉身走向拍攝場地,又回頭看了他一眼,“香格里拉的天氣說變就變,記得別讓傷口淋雨。”
導演走過來詢問情況,劉藝菲擺擺手:“沒事,就是個小意外。”
她頓了頓,又輕聲補了一句,“挺有意思的一個人。”
顧臨川走出很遠,還能聞到空氣中殘留的那縷香氣——橙花中混著一絲檀木的苦澀,像極了記憶里的味道。
他摸了摸額角的紗布,那里似乎還殘留著她指尖的溫度。
半個小時后,顧臨川驅車回到酒店房間,將相機放在桌上,屏幕亮起,顯示最后一張照片——屬都湖的晨光中,劉藝菲側身而立的剪影。他猶豫了一下,沒有刪除。
與此同時,拍攝現場。
“茜茜,剛才那人誰啊?”化妝師一邊給她補妝一邊八卦道,“從來沒見過你對粉絲這么熱情。”
劉藝菲閉著眼睛讓化妝師撲粉:“他不是粉絲。”
這句話脫口而出后,她自己都愣了一下。是啊,他怎么就不是粉絲了?或許只是因為他的眼神太過平靜,沒有那種令她窒息的狂熱。
“那他是什么?”化妝師追問道。
劉藝菲睜開眼,從鏡子里看到自己額頭上細小的汗珠被粉底蓋住:“一個...有趣的過客吧。”
但那天晚上回到酒店,當劉藝菲洗完澡躺在床上,她卻鬼使神差地點開了顧臨川的朋友圈。
最新一張照片是松贊林寺的倒影,金頂在湖水中扭曲變形,仿佛另一個世界的入口。配文只有簡簡單單的日期,沒有地點,沒有感想。
她放大照片,注意到角落里有一片飄落的經幡,紅得刺眼,像是整幅冷色調畫面中唯一的生命跡象。
不知為何,這張照片讓她心頭一緊——它太孤獨了,孤獨得近乎殘忍。
劉藝菲的手指懸在對話框上方,猶豫了很久,終于打下一行字:“那張松贊林寺的照片,構圖很棒。但為什么只拍倒影?”
發送鍵按下的瞬間,她覺得自己像是往深井里扔了一顆小石子,既期待回音,又害怕打破某種靜謐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