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志超在家里左盼右盼，總算把陸舟等到。

“你可算來了，今天一噸銅已賣到七千二。”董志超道，“再不來，銅價都要漲到天上去了。”

陸舟有些答非所問的說道：“麻煩姨父了。”

對他來說，銅價漲多少都沒事，反正甌城的漲幅更大。

當然，最理想情況是盡早把銅買到手，然后慢慢賣出。

這樣不僅能吃兩地的差價，還能把期間銅價漲幅也吃進去。

董志超又問：“事情都準備好了吧？”

陸舟拍了拍手上沉甸甸的編織袋，自信道：“萬事俱備。”

董志超頷首道：“好…好…那就好。你歇口氣，我們這就走，宜早不宜遲！”

十分鐘后，兩人出門。

到了物資局那棟灰撲撲、方方正正的三層辦公樓前，董志超把車往墻邊一靠，便引著陸舟徑直上樓。

倉庫主任辦公室在二樓走廊盡頭。

二十天前，陸舟來過這里，所以現在也算熟門熟路。

董志超在門口站定，深吸一口氣，臉上堆起熱絡的笑容，抬手輕輕敲了敲。

“王主任？是我，老董啊！小陸他到了！”

“哦？來了？快請進！”里面傳來中氣十足的聲音。

王主任正靠在藤椅上，手里捏著一份文件，桌上碩大的玻璃煙灰缸里積滿了煙蒂。

看到陸舟，他立刻放下文件站起身，臉上綻開熱情的笑容，主動伸出手：“哎呀，小陸同志，一路辛苦！來來來，坐，坐！”

他指著靠墻兩張硬木椅子，自己則坐回那把吱呀作響的藤椅里。

“三噸半，計劃外的指標，緊俏得很吶！我可是頂著壓力，硬生生給你留到今兒個！”

王主任手指敲了敲桌面，語氣里帶著點居功自傲的意味，眼睛卻飛快地瞟了一眼陸舟腳邊那個鼓囊囊的編織袋：“怎么樣，錢都備齊了吧？”

“備齊了，王主任。”陸舟應著，彎下腰，把編織袋提起來，沉甸甸地放在那張堆滿雜物的辦公桌上。

他拉開拉鏈，從一疊疊鈔票旁邊取出兩瓶茅臺輕輕放在辦公桌上。

這年頭，一瓶茅臺的零售價高達150元，兩瓶茅臺是實打實的厚禮了。

“一點心意，不成敬意。”陸舟笑容不變。

上次送中華，他刻意等董志超出門后才拿出，為的是避免收禮人難堪。

現在董志超和王主任已在一條船上，那就沒必要藏著掖著。

王主任的目光在兩瓶茅臺上停留了一瞬，嘴角的弧度明顯加深了些。

“哎呀呀，小陸，你太客氣了嘛！這怎么好意思……”

“應該的，應該的，讓主任費心了。”陸舟客套一番后，話鋒一轉：“那我們這就辦手續？”

“沒問題。”

王主任臉上的笑容更盛，立刻從抽屜里拿出一疊單據——物資調撥申請單、價格審批表、空白收款收據。

他拔開鋼筆帽，手腕翻飛，龍飛鳳舞地在各種需要簽字的地方落下名字，又鄭重其事地蓋上那枚鮮紅的“海城物資局倉庫專用章”。

單據很快填好關鍵部分。

王主任拿起最重要的幾張——蓋了紅章的調撥單和空白收據，遞給陸舟：“走，小陸，老董，跟我去財務科交款，交了錢這銅才算真正落地！”

他顯得比陸舟還積極，率先起身，腳步輕快。

財務科在走廊另一頭，推門進去，一股子濃烈的復寫紙和印泥味道。

“李會計，忙呢？”王主任臉上堆著笑，聲音洪亮地跟靠窗坐著一位四十多歲的女會計打招呼。

李會計抬起頭，扶了扶眼鏡，目光掃過王主任，又落到他身后的陸舟和董志超身上，最后定格在陸舟拎著的那個鼓囊囊的編織袋上。

她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是公事公辦地點點頭：“王主任，有事？”

“辦個手續，交款提貨。”

王主任把手里那疊已經簽好字蓋好章的單據遞過去，最上面正是那張調撥單：“計劃外電解銅，三噸半，給甌城江南電纜廠，錢都帶來了。”

李會計接過單據，沒看王主任，也沒看陸舟，目光直接落在調撥單的品名和價格欄上。

幾秒鐘后，她抬起頭：“王主任，這價格不對。”

“不對？”王主任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怎么不對？我早上剛確認過我們內部處理價，七千二一噸，三噸半一共兩萬五千二。”

李會計沒理會他的激動，只是從桌上拿起一份薄薄的文件，抬頭印著醒目的“海物價字（1988）第XXX號”。

“局里剛下的緊急通知，中午收到的。計劃外有色金屬，包括電解銅，出廠指導價統一上調。電解銅每噸上調五十元整。從今天中午十二點起執行。”

每噸漲了50元，三噸半就是漲了175元，以陸舟當前的家底，倒也不算什么大事。

不過，王主任大概是覺得自己被駁了面子，臉色一下子變得難看起來。

“李會計！這……這也太突然了！我批條子的時候根本不知道有這回事！現在條子簽了，章也蓋了，庫房那邊提貨單都準備開，結果卻要重新計價，這樣有點說不過去吧！”

李會計面無表情道：“王主任，規定就是規定。文件是局里中午正式下發的，生效時間寫得清清楚楚。我是會計，只管按文件執行入賬。錢不夠，手續就辦不了。”

她將那份文件和調撥單一起推回到王主任面前，身體微微后靠，擺明了公事公辦、沒有通融余地的姿態。

看樣子，這李會計跟王主任之間應該是有什么恩怨，這種明明可以靈活操作的事情，她偏偏要拿規定出來做文章。

陸舟保持沉默，站在一旁。

雖然貴175元對他而言問題不大，可他現在貿然出來說接受新價格，王主任未必會領情，搞不好還弄巧成拙。

單位物資出售，價格都是按日期走，中午臨時調價，可以照早上的價格，也可以照下午的價格，這已不是錢的問題，而是領導面子問題。

所以靜觀其變才是最明智的選擇。

他要是連這點眼力勁都沒有，這重生就算是白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