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底的江北，空氣里彌漫著一種潮濕的暖意。

輪渡沉悶的汽笛聲隔一陣就嗚嗚響起，驚起岸邊幾只水鳥，撲棱棱掠過渾濁泛黃的江面。

陸舟騎著一輛從廠里借來的三輪車來到老位置。

他將地攤鋪開，把準(zhǔn)備售賣的皮鞋整整齊齊擺放好。

今天是四月的最后一天。

之前他跟鄭軍承諾要在這個月結(jié)束前賣出一百五十雙滯銷的庫存皮鞋。

現(xiàn)在他已賣到一百六十七雙，超過承諾數(shù)量，但比他自己預(yù)期的要少一些。

原本他按照之前一百雙的銷售情況預(yù)計，十天賣出兩百雙以上應(yīng)該是很穩(wěn)的事，目前看來是不可能了。

陸舟環(huán)顧四周。

旁邊不少地攤上都學(xué)著他的做法，搞一張簡陋的廣告海報，上面寫著醒目的“跳樓價”、“吐血價”、“原價50元，現(xiàn)價只要10元”等等。

甌城人敢為天下先，做什么事都快，抄襲這種事也跟進(jìn)得很快。

這便是造成他鞋子銷量大不如前的主要原因，大家對這種營銷手段的新鮮感沒那么強(qiáng)了。

陸舟倒不在意自己的營銷手段這么短時間就被人學(xué)走，這些銷售套路本來就很容易模仿，只要拿出來用，別人看到效果好，自然就會效仿。

所以是時候玩點(diǎn)新花樣了。

這時，陸舟的目光在不經(jīng)意間落到斜對面。

一名姿容秀麗的年輕女人守著一個賣衣服的攤子。

她身上穿著一件洗得發(fā)白的碎花的確良短袖襯衫，下身是條深藍(lán)色的滌綸長褲，褲腳挽起一小截，露出纖細(xì)的腳踝和一雙磨得半舊的塑料涼鞋。

她身邊坐著個小丫頭，大約兩三歲模樣，應(yīng)該是她女兒。

女娃手里攥著個褪色的布老虎，正安安靜靜地啃一塊硬邦邦的光餅。

女人臉上帶著溫婉卻掩不住疲憊的神情，偶爾伸手替女兒捋一下翹起的羊角辮。

陸舟之前從未見過這對母女，想來是第一天來這邊擺攤。

話又說回來，若非新出來擺攤的人，也不會選在這么邊緣的位置。

看母女倆的穿著打扮，估計生活過得并不如意。

他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就是覺得這女人有點(diǎn)眼熟，肯定不認(rèn)識，但又像是哪里見過。

陸舟猜想大概是這對母女讓自己想起了婉儀和薇薇吧！

前世自己年輕時很不爭氣，那時候妻子和女兒大概也像斜對面的母女一樣，吃了不少苦。

陸舟收回目光，準(zhǔn)備將自己今天帶來“王炸”級廣告海報祭出。

突然，一聲尖利急促的哨音傳來。

“來了！市容的來了！”

“快跑！收攤收攤！”

聲嘶力竭的呼喊如滾燙的油鍋里潑進(jìn)一瓢冷水，碼頭附近所有地攤瞬間炸開了鍋。

方才還在慢悠悠討價還價的人流，瞬間向著各個狹窄的巷口奔涌。

攤主們臉上血色褪盡，手忙腳亂地收拾起地攤上的東西，四散潰逃。

陸舟遲疑了兩秒才意識到，市容就是后來城管。

他猛地彎下腰，雙手抓住攤布的四角，一個干脆利落的對角猛扯，再反向一旋。

幾秒鐘前還鋪得平平整整的皮鞋攤，瞬間變成一團(tuán)鼓囊囊的包袱，被他利落地甩進(jìn)了三輪車斗里，整套動作行云流水。

他左腳蹬上三輪車腳踏，右手已經(jīng)握住了車把，肌肉繃緊，只待發(fā)力蹬出。

就在這時，不遠(yuǎn)處傳來一聲帶著哭腔的吶喊：“大哥，幫幫我們！”

陸舟下意識地扭頭。

是斜對面那個賣衣服的年輕女人。

她的攤子像被狂風(fēng)肆虐過，幾件衣服被混亂奔逃的人群踢得老遠(yuǎn)，掉落在布滿塵土的街面上。

她懷里緊緊抱著被慌亂人群嚇得嚎啕大哭的女兒。

小女孩手里的布老虎和啃剩的光餅都掉在了地上，小臉憋得通紅，眼淚鼻涕糊了一臉。

女人自己也在哭，淚水順著蒼白的臉頰滾落。

她盯著騎在三輪車上的陸舟，眼神里充滿了哀求和無助。

“孩子……孩子嚇壞了！我……我顧不過來！”她一邊擦拭著眼淚，一邊解釋。

陸舟看了下幾名市容糾察正在向這邊沖來，好在他們擺攤的位置處于邊緣地帶，平時做生意的時候吃虧，這下跑路倒是有些優(yōu)勢。

他迅速調(diào)轉(zhuǎn)車頭，三輪車幾乎貼著母女停下。

“坐上來。”陸舟對女人大聲喊道。

女人立即將自己的女兒放入車斗，再撿起地上幾件衣服也丟了進(jìn)去。

然而，她望著稍遠(yuǎn)處一件沾滿塵土的衣服，卻有些猶豫。

“快上車！”陸舟厲聲喝道，“城管要來了！”

他也是急了，甚至都把市容糾察“錯喊”為城管。

女人被他吼得一震，頓時清醒過來，手腳并用，狼狽不堪地爬進(jìn)三輪車的車斗里，擠在了女兒和包裹的旁邊。

“坐穩(wěn)！”

陸舟低喝，雙腳猛蹬，積蓄的力量驟然爆發(fā)！

三輪車的鏈條嘩啦亂響，車身向前躥出。

男人躬著背，身體前傾，雙腳在腳踏上瘋狂地輪替蹬踏。

車輪飛轉(zhuǎn)，碾過青石板拼接的路面。

車斗在崎嶇不平的道路上劇烈顛簸，女人一手死死抓住了車斗邊緣，另一只手則緊緊摟住剛剛停止哭泣、正茫然四顧的女兒。

終于，三人身后，市容管理人員的哨音與呵斥聲漸行漸遠(yuǎn)。

一會兒后，三輪車拐進(jìn)一條相對僻靜的巷子，速度逐漸慢了下來。

女人委屈地抱著女兒，眼淚無聲地再次滑落。

她迫于生計出來擺地攤，可沒想到出攤第一天就遇到市容糾察。

衣服沒賣出，卻反倒在剛才奔逃中損失了一件，雪上加霜大抵便是如此了。

陸明喘著粗氣，汗水沿著年輕俊朗的側(cè)臉線條滾落。

他的心情自然不像身后女人那么憋屈，事實(shí)上，想到重生后還會遇上被城管追擊，他倒是覺得有些刺激。

唯一遺憾的是，今天的擺攤計劃被破壞了。

他踩住剎車將三輪車停穩(wěn)，抬手抹了把額頭的汗，隨即轉(zhuǎn)過身。

女人趕忙擦去眼淚，真心誠意地說道：“大哥，今天多虧了你，非常感謝！”

陸舟微微頷首，隨即目光落在車斗里那幾件散落的衣服上。

顏色素凈，做工精良，款式明顯不同于地攤上常見的廉價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