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輪與鐵軌的撞擊聲像一首永不停歇的催眠曲，郭墨靠在硬座車廂的窗邊，感受著這種熟悉的律動。哈爾濱站的燈火已經遠去，窗外的黑暗像一塊厚重的幕布，偶爾被零星的路燈劃破。他擰開礦泉水瓶蓋，喝了一口冰涼的水，喉嚨的干渴感稍稍緩解。

這是郭墨最喜歡的旅行方式——慢車綠皮火車。沒有飛機、高鐵的迅疾，只有這種近乎固執的緩慢，讓他能夠真正感受到“在路上“的意味。硬座雖然不如臥鋪舒適，但勝在真實。他可以聽到周圍乘客的低聲交談，聞到泡面與茶葉蛋混合的氣味，感受到車廂里那種特有的、混雜著人間煙火氣的溫暖，偶爾遇到情懷大哥還能暢聊一路，有的時候聊的自己都忘了自己是一個社恐人了。

“小時候第一次坐火車，就覺得這是個神奇的地方?！肮皯羯献约旱纳碛?，嘴角微微上揚。那時他才七歲，因為嚴重的暈車癥，每次坐汽車都吐得昏天黑地。但火車不同，平穩得像是移動的房間，他可以安靜地看著窗外飛逝的風景，或者閉上眼睛任由思緒飄遠。

車廂里的燈光調暗了些，大部分乘客已經開始打盹。郭墨看了眼手機，晚上十點二十，距離到站還有將近十個小時。他調整了一下坐姿，準備度過這個漫長的夜晚。

火車在一個小站短暫?？?，只有零星幾個乘客上下車。郭墨正昏昏欲睡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行李箱輪子與地面摩擦的聲音引起了他的注意。

“請讓一讓，謝謝！我的座位在那邊！“一個清脆的女聲從過道傳來。

郭墨抬頭，看見一個扎著馬尾辮的年輕女孩正拖著一個幾乎與她等高的行李箱艱難前行。女孩約莫二十出頭，穿著簡單的白色T恤和牛仔褲，臉上帶著明顯的疲憊和焦慮。她的行李箱輪子似乎出了問題，每推一步都發出刺耳的聲響。

“需要幫忙嗎？“郭墨站起身問道。

女孩停下腳步，喘著氣看向他：“謝謝，我的座位是47號，就在這附近。“

郭墨看了看自己旁邊的空位——46號，47號正是他旁邊的座位。他伸手接過女孩的行李箱：“真巧，我是你鄰座。這箱子看起來挺沉的?！?

“里面全是給外婆帶的禮物和日用品。“女孩感激地笑了笑，跟著郭墨來到座位旁，“我叫呂芯蕊。“

“我叫郭墨?！八喍痰刈晕医榻B，同時用力將行李箱舉起，塞進了頭頂的行李架。箱子確實很重，他手臂露出肌肉繃緊，額頭緊張的滲出細密的汗珠。

“哇，你真厲害！我在站臺拖了十分鐘都沒能把它舉起來?！傲中∮瓯牬笱劬?，由衷地贊嘆道。

郭墨擦了擦汗，坐回自己的位置：“習慣了。每次放假回家都幫同學搬行李。“他看了看女孩，“你去哪里？“

“終點站，密山市?！傲中∮暾砹艘幌乱路?，“我外婆住在那里，我去看她?！?

郭墨挑了挑眉：“真巧，我也是去密山市?！?

“真的嗎？“林小雨眼睛一亮，“那太好了！我第一次去，正擔心下車后不知道怎么走呢?！?

火車再次啟動，輕微的晃動讓林小雨下意識抓住了扶手。郭墨注意到她的手指修長白皙，指甲修剪得很整齊，但指尖有些微微發抖，不知是因為緊張還是疲憊。

“你看起來很累，“郭墨從背包里拿出一瓶未開封的礦泉水遞給她，“喝點水吧。“

林小雨接過水瓶，感激地點頭：“謝謝。我從上海飛過來，又在哈爾濱轉車，確實有點累了?！八龜Q開瓶蓋喝了一大口，“你經常坐這趟車嗎？“

“嗯，每次上學回家都坐?！肮虼巴?，黑夜中偶爾閃過的燈光在他眼中投下細碎的光點，“我喜歡綠皮火車的感覺，慢是慢了點，但能看到很多風景，也有很多時間思考，人生偶爾要慢下來，只有慢下來才能再快的時候更平穩?！?

林小雨好奇地看著他：“思考？...思考什么？“

“各種事情?！肮α诵兜?，“比如為什么鐵軌是兩條平行線卻永遠不會相交，為什么火車的聲音能讓人安心，為什么...“他突然停下來，“抱歉，我有時候會想些奇怪的問題?！?

“不，這很有趣?！傲中∮暾{整了一下坐姿，讓自己更舒服些，“我平時太忙了，很少有時間這樣安靜地思考。在上海讀大學，每天都像打仗一樣?！?

兩人就這樣聊了起來。郭墨得知林小雨在上海外國語大學讀西班牙語專業，這次去看望的外婆其實是她的俄羅斯外婆，她從未見過面的母親。

“我媽媽是中俄混血，但她從小在中國長大，幾乎不會說俄語。“林小雨的聲音低了下來，“外婆是蘇聯時期來的中國，后來中蘇關系惡化時沒能回去...這些年一直獨自生活在小城鎮。媽媽直到去年才通過紅十字會找到她。“

郭墨靜靜地聽著，沒有打斷。他能感覺到這個話題對林小雨來說有些沉重。車廂里的燈光在她臉上投下柔和的陰影，勾勒出她精致的側臉輪廓。

“所以這次回去，我特意學了一些簡單的俄語，希望能和外婆交流?！傲中∮陱陌锬贸鲆槐径碚Z會話手冊，“不過我的水平還很基礎。“

郭墨看了看那本書：“我家離俄羅斯很近，小時候經常能見到俄羅斯人。自己學習過一點點俄語?！?

“你會俄語？“林小雨驚喜地問。

“只會一些簡單的?！肮缓靡馑嫉負蠐项^，“比如'здравствуйте'(你好)、'спасибо'(謝謝)、хороший哈了少、歐芹拉少、zbc這種。“

就在這時，火車突然一個顛簸，林小雨的身體猛地向前傾去。郭墨迅速伸手扶住她的肩膀：“小心！“

“謝謝...“林小雨的臉有些發白，“我可能有點低血糖，今天太趕了，沒來得及吃東西?！?

郭墨立刻從背包里掏出一塊巧克力：“給，先吃點這個，橫掃饑餓?！八窒蚪涍^的乘務員要了杯溫水，“慢點喝?！?

林小雨接過巧克力和水，感激地看了郭墨一眼。在車廂昏暗的燈光下，郭墨注意到她的眼睛是淺淺的棕色，像是秋日里陽光透過樹葉的顏色。

“你人真好?！傲中∮晷】诤戎?，“第一次見面就幫我這么多?！?

郭墨聳聳肩：“舉手之勞。再說，我們好歹也算是老鄉了。“

林小雨笑了，臉上的蒼白漸漸被一絲血色取代：“是啊，老鄉。“她看了看窗外無邊的黑暗，“還有多久到站？“

“大約早上六點半?！肮戳丝词直?，“你睡會兒吧，到了我叫你?！?

林小雨猶豫了一下：“那你呢？“

“我習慣了睡前看會書?！肮珡陌锬贸鲆槐緯兜炔坏教炝恋葧r光》，“正好助眠，嘻嘻。“

林小雨點點頭，調整了一下姿勢，靠在窗邊閉上了眼睛。郭墨輕輕從行李架上取下自己的外套，小心翼翼地蓋在她身上。

火車繼續在黑夜中前行，車輪與鐵軌的撞擊聲像是一首永不停歇的歌。郭墨翻開書，卻發現自己無法集中注意力。他的目光不時飄向身旁熟睡的女孩，思考著她即將與素未謀面的外婆相見的復雜心情，和語言溝通的場景。

窗外，東方的天空開始泛起一絲微光。黑夜即將過去，而她鋁芯蕊的一段跨越國界與血緣的溫情旅程，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