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屋的落地窗戶半開著,午后的陽光懶洋洋地灑進來,空氣中漂浮著細小的塵埃,在光柱里起舞。
郭墨時而盤膝坐在地板上,雙目微閉,周身若有若無的靈氣波動,讓空氣中都仿佛凝結了一層薄薄的霜;時而又抓起桌上的狼毫,蘸滿朱砂,在一張張黃表紙上疾書,筆走龍蛇間,符箓上的線條竟隱隱有光華流轉,驅散了室內的陰沉。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感受著體內那重新凝聚、緩慢增長的真元,體悟著筑基期以下每個境界的細微差別。
筑基期的穩固,金丹期的凝練,元嬰期的靈動……如今,他再次回到了練氣期,但心境卻已截然不同。
沒有了金丹破碎時的劇痛,也沒有了力量流失的空虛,只有一種踏實的、如同種子破土而出的生命力。
小區里,午休時間本該是安靜的,但郭墨這古怪的舉動卻引來了不少好奇的目光。
幾個遛狗的大媽,幾個剛下班回家的小年輕,甚至還有帶著孩子的家長對面樓房的住戶,都饒有興致地隔著窗戶或門縫觀察著他。
“你看你看,這人是不是發燒燒糊涂了?”一個穿著碎花襯衫的大媽壓低聲音,對同伴說。“不像啊,他一會兒打坐,一會兒又在那兒畫畫,畫得還挺認真。”另一個大媽推了推老花鏡。“管他呢,拍個視頻發抖手、慢腳上,說不定能火呢!”
一個年輕人掏出手機,對準了郭墨的方向,“這劇情比很多劇本、短劇都精彩,盤腿打坐,然后突然抓起筆瘋狂畫符,嘖嘖。”
于是,郭墨時而入定,時而揮毫的畫面,
配上“這個人是不是瘋了?”、“小區驚現修仙者?”、“我懷疑他在搞什么神秘儀式”、“斗宗強者恐怖如斯虛空斗法”等標題,開始出現在短視頻平臺上。
起初只是小區里的居民分享,但郭墨那專注而略帶神秘的樣子,以及偶爾符箓燃起微弱光芒的瞬間,迅速吸引了眼球。
“家人們誰懂啊,我小區里住了個大佬!”
“求鑒定,這是不是某種失傳的技藝?”
“我家小區有個仙人!”
“別是精神小伙吧,看著有點滲人,在那搖花手撒水泥灰呢像是。”
“樓上的,你懂啥,這叫修仙,懂不?”
視頻熱度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
點贊、評論、轉發數節節攀升。
郭墨對此毫無察覺,依舊在自己的節奏里,感受著體內真元的緩慢流淌,體悟著心神與天地靈氣的初步溝通。對他而言,這不過是尋常的修煉罷了。
直到傍晚,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打破了屋內的寧靜。
郭墨拿起手機,屏幕上跳動著“媽”的名字。“喂,老媽,嘎哈?”
他接起電話,納悶的問。
電話那頭傳來母親焦急的聲音:“郭墨!你到底是怎么了?你張阿姨今天給我看了個視頻,說你整天在家瘋瘋癲癲的,一會兒打坐,一會兒畫符,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是不是工作壓力太大了,精神出問題了?”
“媽,您說的是哪個視頻啊?”郭墨一愣,隨即反應過來,自己今天修煉心境的時候,大概是哪個好事者拍攝視頻把視頻發到了小區群,甚至是上傳到社交媒體抖手、慢腳上然后越傳越快,結果被張阿姨看到了。
“你快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還是精神上有什么負擔?”母親的聲音帶著濃濃的擔憂,“跟媽說,沒事的,要是工作實在找不到,或者太累了,就先回來吧,在家休息調養一陣子。”
郭墨哭笑不得:“媽,我真沒事,就是……在練習一種靜心養性的方法,打坐和畫符能讓人更平靜。您別擔心,我身體好得很。”
“練習?這什么練習啊,看著怪嚇人的,在外面不正經的東西千萬別接觸,別再是讓人蠱惑加入了邪教組織!”說著還是不放心,“不行,墨墨,你一定要去醫院好好檢查檢查身體,媽才能放心。檢查完就趕緊回家來,別一個人在外面瞎折騰了。”
郭墨知道母親這是被視頻徹底嚇到了,再說下去也解釋不清,只能無奈答應:“好,好,媽,我知道了,我明天就去醫院檢查,檢查完就回家。”
掛了電話,郭墨看著屏幕上母親擔憂的臉,嘆了口氣。他拿起手機,點開了那個讓他“一舉成名”的視頻。看著自己時而嚴肅打坐,時而專注畫符的身影,配合著視頻作者添加的驚悚音樂和“小區驚現怪人”的字幕,郭墨確實哭笑不得。
他這算是被動地“出圈”了嗎?第二天一早,郭墨便來到了市里最大的醫院——哈一大醫院。掛號、排隊,醫院里特有的嘈雜和氣味撲面而來。
他先是來到體檢中心。小小的采血區里擠滿了人,隊伍像一條蜿蜒的長龍,看不到盡頭。每個人臉上都帶著不耐煩,空氣中彌漫著一股低氣壓。
“嘿,讓讓!我老婆懷孕了,得先抽!”
“插什么隊!我前面不是你,老登!”
“我幫我爸排的隊!”
“排隊自己排,我不管,你去后面重排!”
“都往前擠的緊點,半天不往前走,有人插隊了吧?”
“慢點前面老太太都擠的躺地上了!”
“擠什么擠!沒看到我抱著孩子嗎?”爭吵聲、抱怨聲此起彼伏。
隊伍前面采血2號窗口里,一個穿著白大褂的醫生被吵得忍無可忍,扯著嗓子破口大罵:“都tm小點聲!當這里是菜市場啊?再吵都別抽了!一幫病秧子,切。”他的吼聲雖然暫時壓下了一些嘈雜,但場面依舊混亂,每個人眼中都帶著戾氣,仿佛一點就著的火藥桶。
郭墨安靜地站在隊伍末尾,沒有立刻使用修為。他好奇地觀察著周圍的人,感受著空氣中彌漫的負面情緒。這與他記憶中老柳樹古籍里記載的有些相似——古籍曾提到,在六道之外,存在著一頭巨獸。
這巨獸并非實體,而是某種規則的體現。當天地間的清氣(代表善良、平和、積極向上的能量)大于濁氣(代表邪惡、貪婪、負面情緒的能量)時,它會向六道釋放有利于生靈的清氣;反之,則會釋放濁氣,直至濁氣彌漫到足以毀滅一切,然后重造六道。
而現在,這小小的醫院里,濁氣彌漫,幾乎要將清氣完全壓制。絕大多數人眼中都充滿了焦慮、抱怨、自私的濁氣。
偶爾有幾個穿著校服的大學生,眼神還算清澈,體內殘留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清氣。
郭墨的目光掃過人群,最終落在一個角落里。那里蜷縮著幾個模糊的人形,不像活人,也不像鬼物,只是靜靜地待著,偶爾飄渺地看向排隊的人群。
他們是小鬼,剛剛死去不久,魂魄未散。郭墨心中一動,他默默掐了個指訣,一股無形的靈力延伸出去,悄然籠罩了那幾道魂魄。
他沒有強行拘禁,而是以一種溫和的方式與它們溝通。
片刻之后,他明白了它們的來歷——原來,他們都是在醫院里因為醫生操作失誤而冤死的病人。
魂魄滯留在此,無法投胎。更讓郭墨意外的是,這幾只小鬼雖然死得冤枉,但心中并無多少惡念,只是有些迷茫和悲傷。他們身上的濁氣,更多是醫院環境影響的緣故。
“嘖,你們在這里待著,也是受苦。”郭墨低聲對它們說,“這些病人心中若是有善念,你便引導他們,讓他們心存善念,或許能助他們大病痊愈;若是心中滿是惡念,你便散播一些不安,讓他們惡疾纏身噩夢纏繞,也算是一種因果。”
說著,郭墨指尖凝出幾道微弱的黃色符文,打在那幾只小鬼身上,幾只小鬼虛晃的影子一瞬間變得凝實了許多,是固魂咒。他需要它們能支撐更久,去完成這個任務。
“日后我會來度化你們的,耐心等待。”做完這一切,郭墨收回心神,不再理會周圍混亂的場面,平靜地排著隊,等待著輪到自己。就像一顆不起眼的石子,投入了這片喧囂的濁流之中。
抽血、量血壓、做心電圖……一系列檢查流程下來,郭墨的身體各項指標都顯示正常,甚至因為經常鍛煉規律作息打下的底子,比同齡人還要好上幾分。
拿著一沓檢查報告,郭墨在醫院的出口處等車。
最后一縷醫院里特有的、混雜著消毒水和濁氣的空氣從他身邊散去,他深吸一口外面清新的空氣,轉身,攔下了一輛出租車。
“師傅,去火車站。”車窗外,城市的車水馬龍飛速掠過,郭墨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
醫院里的濁氣,小鬼的哀怨,都像過眼云煙。他體內的真元依舊在緩慢而穩定地增長著,心境也愈發平和。他知道,自己回家的路,或許不會平靜,但每一步,都要平穩的走。
火車緩緩啟動,載著郭墨,駛向家的方向。而那個讓他“出圈”的視頻,熱度在持續攀升之后慢慢的淡出了大家的視野,互聯網是沒有記憶的,偶爾幾個小區里的居民還在好奇地討論著那個“小區怪人”的下落。只是,這一切,都與車窗內的郭墨,漸行漸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