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鳥泣血,天地悲鳴。
山下那一片,身穿各類獸皮的遠古人類高舉火焰,齊唱頌歌。
瞬息,火焰熄滅,掩面痛哭。
這天地同泣的轟鳴,震得朔燭耳根子發麻。
“都是自家孩子,哭成這樣誰受得了?”
這念頭突然出現在腦海,朔燭猛甩頭顱,清空大腦,卻留下了憐意。
他身子前傾,伸手想要扯開纏繞神鳥全身,如枷鎖一般的紅黑血氣。
快觸及時,朔燭忽然一愣——
我不是穿越成一條蛇了嗎?
我哪來的手?
“不對……”
順著雙手間的縫隙,朔燭看到自己原本龐然蜿蜒的蛇軀消失不見。
一個人類,身穿赤紅袞冕,鎏金紋路繡飾其上。
是自己又變回人了。
“哎呀,不管了,先救下這孩子要緊!”
修長的雙手伸出,形若無物,正在往神鳥斷足傷口里鉆的紅黑血氣,居然被朔燭用手緊緊攥住。
用力一扯!
連帶神鳥鮮血。
朔燭盯著手里緊攥著的血氣,看它像是被烈日炙烤,沸騰、扭曲、最后蒸發不見的水一樣消失。
松開掌心,剛才被濺到的神鳥鮮血還在,一時間為難起來。
正得空閑,枷鎖仿佛察覺有外力干預,正消滅自己,反而將神鳥身體繃得更緊。
凄厲的悲鳴再度響起,刺得朔燭猛地回神:
“哎喲!你還來勁了喂!”
“傷口附近的不好拔,那我拔你好地方的總行了吧?”
言罷,朔燭一把按住神鳥,避開身下斷足傷口,像是拔毛一樣一寸寸將祂身外纏繞的紅黑血氣扯下!
鳥兒在他鐵鉗一樣的手里掙扎扭動,玄翼不斷拍打地面,聲音幾乎變樣。
像是在喊疼,又像是在哭,又像是很舒服……
“乖!別動,馬上好了!”
一陣雞飛蛋打,纏繞神鳥周身的血氣終于被扯開。
在朔燭的注視下,這些匯聚在地上的血跡,也如剛才一樣,沸騰扭曲著蒸發,消失冥冥。
“你這鳥兒!不是你讓我救你的嗎?!”
朔燭累得跌倒,一只手指著同樣癱倒在地但正淌口水的……金烏,“再有下次,老老實實躺地上讓我來!”
說罷,看見金烏斷足傷口處仍在流血,他自赤紅袞冕上扯下一小塊布料,帶著鎏金紋路。
包扎上去,止住流血的同時,還防止那黑紅的血氣鉆進去。
突然感覺身上有點痛……
朔燭摸向側腰,一種皮被揭開撕掉的痛,疼得他齜牙咧嘴。
但山下的人類,依然在哭泣。
朔燭無奈,只得將如同嬰兒一樣躺在地上,無力動彈的金烏用雙手高高捧起。
赤紅的太陽,再次自山巔升起。
有人拾起火把,高舉空中,越來越多人效仿高舉火把。
金黃連綿的火焰,與天上攀升的紅日呼應。
兩個小圓,突兀出現在朔燭手上,上下逐漸接近,金烏的身體也跟著消失。
‘這是完成任務了?’
伴隨疑惑,朔燭看向山下沉默的人們。
他們依舊舉著火把,萬眾一致,嘴唇匯聚,異樣的聲音遍布天地。
“zh……”
正當朔燭仔細聆聽,想要清楚他們在說什么,悶雷響動。
漆黑的天空被閃電劈開一道傷口。
渾黃的雨水,仿佛天空的血液,自傷口噴涌倒出!
朔燭焦急,想要呼喊山下人們逃走……
卻見他們在渾黃的雨水下,獸皮衣裳突然腐爛,露出土黃的皮膚。
一塊塊血肉,像是被人用小刀剜下,越來越密集,直到所有人的肉身被剜空。
慘白的骨骼,突然變的焦黃,滿是尸臭的油鍋里炸肉腸一樣香味,彌漫天地。
沒來由的,自己心血創造被人無理毀掉的怒火,沖上心頭!
無處發泄的怒火,眼中流淌洶涌的熔巖。
透過渾黃雨水匯聚形成的小水洼,朔燭甚至自己都幾乎無法直視,倒影里如天上熾日一般的燭火金瞳!
突然水洼震動,倒影消失。
咆哮的河水,驚濤拍岸,震顫群山!
生靈們哀嚎著跌落黃河,被無法用數量計算的黃沙頃刻吞噬血肉骨骸!
朔燭轉過身,河水里,一雙猙獰的瞳,僵直與他對視。
滿是痛苦!滿是怒火!滿是癲狂!
人一樣的胳膊被一刀斬開,光滑的血肉截面被強行捅進去鷹一樣的利爪。
身上細密青色毛發,統統被拔下,魚一樣的鱗,歪歪斜斜插在被生生拔毛產生的血洞上。
又粗又長的鯰魚胡須貫穿雙頰。
被拼湊出來的生物,看見位于山頂的朔燭,
“化龍!”
黃河被逼得跟著咆哮,驚濤駭浪。
群山在沉默中,用以抵御沖擊的巨石掉落,驅散黃沙。
煙塵散盡,只留下無數被吞噬的只剩下小半軀體的生靈在哀嚎。
連綿山脈,失去抵御,一道裂縫逐漸被撞開。
群山生靈哀鴻遍野。
太行在悲傷,黃河在哭泣。
沉默的太行竭力保護在她身上棲息的生靈。
那猴一樣的生物,裹挾黃河的悲鳴。
鷹一樣的利爪被它舉起,直指山頂上的朔燭,帶著無盡冤魂的嘶嚎。
“化龍!”
目眥欲裂,赤紅袞冕突然漲開,昏暗的天空下,太行山上有熾日升起,燭照天地!
“誰管你冤不冤!枉不枉!”
“化你嗎的龍!給老子滾!”
“啊!朔燭!你勒疼我了!”
赤蛇突然全身繃緊,險些將參天銀杏勒出裂痕。
朔燭悠悠醒轉,腦海仿佛被人塞進了一團漿糊,混沌異常。
只留下還未消弭的滔天怒火!
中行山跟隨它的心意,凝結無邊烏云,像利刃插向大地的閃電,無意識的劈打群山。
所有生靈為之顫抖,盡皆低俯。
天空飛行的三只玄鴉直直墜落,伏在地面瑟瑟發抖。
“朔燭你怎么了?做噩夢了嗎?”銀杏小心翼翼的詢問。
返回蛇軀,朔燭又變回了那古井無波的赤尊大蛇。
腦海里只剩下偶爾還在回蕩的痛苦哀嚎——
化龍……化龍……
聲音仿佛指間流沙,逐漸消散。
朔燭愣神在原地,久久才回過神來:“沒什么,好像做了個,讓我很憤怒的夢……”
“啊……”
“那等下我抱著你睡吧,有我在你肯定不會做噩夢的。”
銀杏撥開云霧,枝葉留下熾熱,只給朔燭一片溫暖陽光,盡自己綿薄之力驅散還淤積在他心中的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