蜿蜒蛇軀便是群山脈絡，金瞳開合即是此地日月。

伴隨朔燭的到來，整個村子像是被某種力量覆蓋，蒼莽生命之息替代了還未散盡的人間煙火氣。

林祥安然躺在竹椅上，早已沒了生息。

禾苗再也噙不住眼淚，一邊抽泣，一邊埋葬族老。

朔燭看她為林祥舉行葬禮，也許與他沒什么交集，心里無甚波瀾。

只有對赤村的惋惜。

此地是人類聚居地，按道理來說不屬于野外，但現在群山依然可以為自己發聲。

“你接下來有什么打算？”

莊嚴沉重的聲音在院落回響。

還在抹眼淚的禾苗嚇了一跳，旋即反應過來是山神在詢問自己。

她連忙擦干眼淚，轉身跪俯，說道：“族老爺爺說我們要活下去，村子已經待不下去了。山神老爺，我打算進山.......”

說罷，禾苗沒有起身，像是在懇求。

院落外盤踞的朔燭久久不曾回應。

山里那老狽，尤愛食用幼獸，言之細嫩無比、回味無窮。

雖然連消帶打把它打服了，遵守自己立下的異獸不得隨意下山的規矩。

但在山里，它腹中饑餓要吃了這女孩充饑，天經地義。

不過從現在開始，太行山多了一條規矩。

不知道過了多久，群山蒼茫之氣漸漸退去，村子又變回了自己感覺里的那個熟悉村子。

女孩小心翼翼地抬起已經泛紅的額頭，目光極限的視野里，院外的赤蛇山神早已離去。

天上惟一月，村中惟一人。

空曠的院子里只有影子陪她小聲抽泣。

直到眼淚哭干，禾苗站起身。

族老想要她活下去。

但自己很弱小，未來的生活需要武器來保護自己。

轉過身子，禾苗想要在離開以前再拜一拜族老。

卻見那小土包上多了一片金黃的樹葉，形似小巧折扇，質感仿佛上乘絲綢。

樹葉脈絡如扇骨微張，仿佛那一位仍然注視著她。

.............

順著河流赤蛇遠離村落。

在陸上，它的行動依然迅猛不亞于水中。

但朔燭喜歡這種流水順著周身鱗片沖過，洗刷全身的感覺。

自己現在一身血氣，正好借助江水沖洗一遍，免得擾了銀杏那一塊的寧靜。

很快，赤蛇由江入山，龐然身形壓低灌木，一陣折枝扯葉之聲。

但林上的飛鳥并沒有被驚起，只是瞥向地面，沒有其他動作，仿佛已經習慣。

極快的速度，黃金的瞳目被拉扯成兩道弧光。

宛如天火流星，直抵中行深處。

銀杏樹冠如蓋，枝葉在半空中伸展，于百米方圓鋪就金色天穹。

樹干粗壯筆直，大致看上去有五十米甚至更高。

就算自己已經足夠巨大，整個中行群山，除了那赤蛇再無人能比。

但在面對這顆巨木之時，它也只能感慨自己的渺小。

鹿王立在黃金方圓以外。

自它能記事起，面前這株銀杏就被大蛇盤踞，數百年來群山生靈換了又換。

只有這赤蛇依然強大。

整片山脈僅次于朔燭的生靈，越想越搖頭。

大蛇自密林中鉆出，側頭看了一眼不斷搖頭嘆氣的雄鹿，沒有理會。

赤蛇沿著樹干上的紋路攀爬，鱗片與樹皮相互摩擦，黃金方圓被莫名沙沙聲填滿。

龐然大物隱沒在更加巨大的茂密樹冠之中。

頭頂的鹿角能與皓月共輝，鹿王自然也能感受到銀杏因為赤蛇的到來與盤纏，泛起絲絲歡喜。

銀杏枝葉舒展，隱隱低垂。鹿王感覺只要多說出一個字，立刻會被這攀天的枝葉扔出山外！

再次搖頭嘆氣，鹿王沉穩的聲音響起：“金鵬曾來找你，看見你下山與人類廝殺。”

“他們是沖你來的嗎？”

“人類如此孱弱，竟敢覬覦群山生靈？”

赤蛇自黃金天穹中俯首，群山為他發聲：“你有聽說過那陰山大猿的事情嗎？”

“聽過，雖然我沒出過中行山，但過往飛鳥將它的事情告知了我。”

鹿王高抬頭，語氣不屑：“那大猿甚至比被你抽瞎一只眼睛的老虎還弱。它都能掀翻人類那吹得神乎其神的鋼鐵造物，逼得他們自毀城門，更何況我們？”

“不過你能不能用橫骨發聲，你實力很強我知道了。我的鹿角很敏感的，震得頭疼。”

朔燭聞言默然，蛇軀于樹干收緊了些許。

銀杏冠蓋枝葉之間漏下的束束陽光，隨著它的動作不斷縮小又張開。

鹿王見赤蛇沒有回應，于是吐出一塊寒冰。

一團污穢血液被包裹其中，不斷有滋滋的腐蝕聲傳出。

“我們在斷崖的地下發現了這個。沒有靈智，沒有攻擊性，與極深地底的巖石共存。”

“蚓妖在地底尋找穢物時，這東西四面八方滲出，差點把它給淹了。”

“它們弄不清楚是什么，用巖石封住拿了上來，我到這來問問你認不認識。”

朔燭吞吐蛇信，一股能讓生靈全身幻痛又昏昏欲睡的味道被它捕捉。

樹干再次被蛇軀緊纏，惹得銀杏落葉紛紛。

“我也不知道這是什么，不過既然無害就把它送回地底吧。”

這次朔燭的聲音響在天空，離鹿王極遠。

赤蛇的身軀再次隱沒樹冠，銀杏樹枝莫名抖動，沙沙作響。

鹿王見狀，識趣地屈腿躬身后離去。

猙獰蛇首趴在一稍粗的樹枝上，朔燭瞳目之中金光閃爍，想著什么。

數百年來，除開最前五年自己會疲于求生，剩下的時間可以稱得上無敵于中行群山。

這么長時間里，除了給異獸們立規矩，唯一稱得上緊急能讓自己出手的事件，唯有那一次山洪。

剩下的，只有蛇生安逸。

大腦幾乎不用思考，每天在銀杏樹上看日落月升，默誦經書。

看著銀杏與自己一起由小長大，日子枯燥，但極其符合前世為人時的終極向往。

連綿三月的靈雨落地后，麻煩事情紛至沓來。

它需要約束山間沐浴靈雨得以進化的異獸，近來又要思考如何與人類相處。

幾天時間耗費心思比過去十年還多。

甚至在解決蒼白穢物后，隱隱有感覺在這地界上會有事情發生。

會發生什么呢？它在想。

努力將最近的事件串聯在一起，赤村、穢物、人類.......還有剛才才發現的污血一樣的東西。

思來想去，這些事情根本沒有任何相交的地方。

黃金瞳目緩緩閉合，朔燭放棄思考。

不論發生什么，終究它都是要接招的。

慢慢來，先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