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

平陽陳氏的族塾里炭火盆燒得“噼啪”作響，卻驅不散陳年身上那骨子里的寒氣。

他已經七十二歲了。

在這個有仙人御劍，妖魔橫行的世界，一個沒有靈根的凡人這已是高壽。

“夫子，道字為何意？”

一個虎頭虎腦的稚童仰著臉，兩只大眼睛里滿是純粹。

這是他的孫子，陳玄，今年剛六歲，開蒙的年紀。

陳年裹緊了厚實的棉袍，枯瘦的手捻起一支半舊的毛筆，在粗糙的草紙上寫下一個古樸的道字。

他咳了兩聲，嗓音沙啞蒼老。

“道就是路，腳下走的路，是道。修士吐納靈氣，求長生，是道。為人處世，守本心，亦是道。”

他的聲音很慢，但很穩。

學堂里坐著十幾個孩子，都是陳氏最小的一輩，最大的不過七八歲。他們是家族的未來，也是陳年生命最后幾年的慰藉。

一陣穿堂風從門縫里溜進來，陳年忍不住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佝僂的身子繃得死緊。

“爺爺！”

前排的陳玄立刻站了起來，小臉繃得緊緊的，想過來給他捶背。

“坐好。”陳年擺了擺手，氣息稍稍平復，“學堂有學堂的規矩。”

陳玄只好抿著嘴乖乖坐了回去，那雙眼睛里的關切卻絲毫未減。

陳年心里泛起暖意，隨即又被更深的悲涼淹沒。

穿越七十二年，從意氣風發的青年，到行將就木的老朽。妻子陳溫婉，三十年前便化作一抔黃土。兒子陳陽，也年過五十，和他一樣，沒有靈根，只能在族中操持凡俗事務，平凡地老去。

平陽陳氏，在廣袤的洛云山脈中掙扎求存的修仙小族。族長陳道玄，煉氣九層，是他五十年前的學生。族中幾位長老，也曾在他面前執弟子禮。

他們都對他尊敬有加，稱他一聲“平夫子”。

可凡人終是凡人。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生命之正在一點點流逝，怕是熬不過這個冬天….

他唯一的遺憾，是沒能為這個庇護了他一生的家族做得更多，是穿越這修仙界卻沒能修行。

他這個夫子，教的都是凡俗的道理，識文斷字，忠孝仁義。可在這個拳頭才是硬通貨的地方，道理是多么廉價。

就在這時，學堂外傳來一陣喧嘩，一個洪亮的聲音喊道：“大喜！大喜啊！道遠哥回來了！”

學堂里的孩子們頓時騷動起來，一個個伸長了脖子往外看。

陳年眉頭微蹙，但沒阻止。修仙家族的孩子，本就早熟，對族中強者的崇拜是刻在骨子里的。

陳道遠，家族最出色的幾個年輕人之一，煉氣五層，半月前接了家族任務，去清理黑風嶺的一窩狼妖。

很快，一個身穿青色勁裝，背負長劍的青年在一群族人的簇擁下走了進來。他身上血氣與風霜未散，眉宇間意氣風發。

“平夫子。”

陳道遠看到陳年，立刻收斂了傲氣，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禮。

他身后跟著的幾個年輕修士，也齊齊躬身：“見過平夫子。”

陳年緩緩點頭，渾濁的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了一下，“事情辦妥了？”

“幸不辱命！”陳道遠朗聲回應，“黑風嶺三百里內的狼妖已盡數清除！斬殺頭狼一只，煉氣三層狼妖三只，凡妖三十余。附近幾個村寨的鄉親們，總算能過個安穩年了。”

他從儲物袋里取出一個血跡斑斑的包裹，打開來，一顆碩大的狼頭滾落在地，妖氣四溢。

學堂里的孩子們發出一陣驚呼，有膽小的已經嚇得閉上了眼睛。

陳年卻完全沒看那顆狼頭。

因為就在陳道遠說出“附近幾個村寨的鄉親們，總算能過個安穩年了”這句話時，一個只有他能看見的，虛幻的，泛著青銅光澤卷軸，在他眼前驟然展開！

【功德簿】

這東西他見過。或者說，這東西已經伴隨他七十二年了。

自他穿越而來，這本虛幻的功德簿就一直懸浮在他的意識里，灰暗，死寂，無論他如何研究，都沒有任何反應。

他早就放棄了，只當是穿越帶來的無用幻覺。

可今天，它不一樣了！

青銅卷軸之上，一行古樸的篆字緩緩浮現，綻放出微弱卻清晰的光芒。

【陳氏子弟陳道遠，斬妖除魔，護佑一方，善莫大焉，錄家族功德：一百二十點。】

光芒一閃而逝，功德簿的右上角，原本灰暗的數字，從“零”跳動到了“一百二十”。

陳年的心臟，在衰朽的胸膛里，狠狠地擂了一記重錘！

動了！它動了！

不是因為殺了多少妖，而是因為“護佑了一方”！

行善積德……這他媽才是關鍵！

陳年死死壓抑住內心的狂瀾，意識全部集中在那本虛幻的功德簿上。

功德簿下方，原本同樣灰暗的區域也亮了起來，浮現出一個選項。

【兌換】

他的意念下意識地點向【兌換】。

一個琳瑯滿目的列表瞬間展開，上面的東西，足以讓任何一個修仙者瘋狂。

【延壽丹（一年）：兌換功德100點。凡人服用，可增一年壽元，無抗藥性。】

【固本培元丹：兌換功德10點。可助煉氣初期修士穩固根基。】

【靈根洗塵露（一滴）：兌換功德500點。可洗滌靈根塵垢，微末提升靈根品級。】

【下品靈石：兌換功德1點。】

【……】

【上古功法《青帝長生經》殘篇（一）：兌換功德10000點。】

陳年的呼吸剎那間停滯。他的全部心神，都被第一行字死死吸住！

【延壽丹（一年）：兌換功德100點。】

一百點！

他現在，有一百二十點！

那顆早已古井無波的心，此刻巨浪滔天！

壽元！

這是他一個凡人，最渴望，也最絕望的東西！

他見過族中修士為一株能延壽十年的靈草大打出手，也聽聞凡人家族為求一顆延壽丹，付出了多數家產。

現在，只差一個念頭，他就能多活一年！

多活一年！

“平夫子？平夫子？”

陳道遠的聲音將他從失神中喚醒。他看到老人臉色蒼白，嘴唇翕動，眼神直勾勾的，還以為是自己拿出的妖狼頭嚇到了他，心中有些懊悔。

“哦……哦，無事。”陳平回過神來，擺了擺手，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么顫抖，“人老了，有些耳鳴。”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不能急，不能慌。

這件事，絕對不能讓任何人知道。這是他一個凡人安身立命，甚至……改變整個家族命運的根本！

他將目光從功德簿上移開，重新看向眼前的青年，眼神里多了一絲發自內心的贊許。

“道遠，你做得很好。”陳年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讓喧鬧的場面安靜了下來，“修士修行，修的是法力，更是本心。能力越大，責任越大。你沒有因為修為提升就目空一切，還記得庇護凡俗鄉里，這才是真正的陳氏好男兒。”

這番話，他以前也經常說，但今天，他說得格外真誠。

陳道遠愣了一下，隨即臉上露出由衷的喜悅。比起族長的賞賜，平夫子的認可，似乎更讓他感到驕傲。這是從小到大刻在骨子里的尊敬。

“夫子謬贊了。”

陳年點了點頭，對孩子們說道：“今日的課，就到這里。你們都記住，以后若有道遠師兄這般本事，莫要忘了我們腳下這片土地，莫要忘了那些手無寸鐵的凡人。這，就是道的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