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您這是要上哪兒去？”

馬千乘剛晃到二叔馬斗解住的小院門口，遠(yuǎn)遠(yuǎn)就瞅見馬斗解邁著小碎步往外竄。

馬斗解年屆不惑，面龐圓潤飽滿，膚色白皙，幾道淺淺的皺紋自眼角延伸，倒更添幾分沉穩(wěn)與閱世的痕跡。

下頜蓄著精心修剪過的三縷長須，烏黑油亮，一絲不亂。

馬千乘的聲音響起，馬斗解眼皮子都沒抬，假裝沒聽見，反而把腰桿子一挺，走得更急。

今日右眼跳得跟打鼓似的，準(zhǔn)沒好事，果然這混小子又找上門來。

自己是以紈绔掩人耳目，至多就是聽?wèi)蝈搌B，但這混小子是真紈绔，十七八歲便流連煙花之地，每日不是在拉良家婦女下水，便是在勸風(fēng)塵女子從良。

這小子還揮霍無度，花光錢財(cái)便向家里伸手，有時(shí)被父母責(zé)罵，便轉(zhuǎn)頭來找自己要錢。

“二叔！”

眼見著人要溜，馬千乘拔腿就追，飛快攔在當(dāng)?shù)馈?

馬斗解猛地剎住腳，瞪圓眼睛裝糊涂：“去，去......沒錢！”

心里頭直犯嘀咕，這小子一咧嘴，準(zhǔn)沒正經(jīng)事！

“二叔，您這話說的，我是來討錢的人嗎？”

馬千乘啼笑皆非，苦著臉喊冤，轉(zhuǎn)念一想，又還真挺像那么回事。

馬斗解斜睨他一眼，道：“你小子能有啥好事？除非太陽打西邊出來！”

他看著這小子長大的，撅個(gè)屁股就知道其要拉啥。

馬千乘左右張望，瞅見四周沒人，突然一把拽住二叔，往大槐樹下鉆。

這鬼鬼祟祟的架勢，把馬斗解嚇得心肝直顫。

壞了，準(zhǔn)沒好事！

“其實(shí)吧......侄兒今日過來，就想請二叔小酌兩杯。”

馬千乘壓低聲音道。

再大的事情，小酒一倒，都好商量。

“算了，算了。”

馬斗解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自古宴無好宴，何況這小子，一看便是存心不良。

馬千乘堆起滿臉褶子笑：“二叔別急著拒絕呀，先喝兩杯，再商量商量。”

瞧著他那副黃鼠狼給雞拜年的德行，馬斗解后頸直冒涼氣：“不喝，不商量！”

馬千乘早已料到他會拒絕，忽然咧嘴一笑，神神秘秘湊近：“二叔，可聽說西沱古鎮(zhèn)有個(gè)叫小香子的戲子？那身段，那嗓子，嘖嘖，迷得十里八鄉(xiāng)的老爺們兒茶飯不思......”

這話跟長了尖刺似的，戳得馬斗解臉色驟變：“胡說八道！”

轉(zhuǎn)身就想溜。

馬千乘不慌不忙補(bǔ)刀：“聽說這小娘子還跟人私通生了娃？這要傳出去，咱馬氏的臉可就丟到姥姥家了。要不我派人把她請回來土司府聊聊？”

他臉上露出一絲得意，族史記載，馬斗解私養(yǎng)了一名戲子，瞞過所有人，直至那戲子的兒子，在明末成為一代名將，此事才得以泄露。

“咕咚”一聲，馬斗解腿肚子一軟，差點(diǎn)跪地上。

這混小子咋知道老子金屋藏嬌的事兒？

戲子的身份實(shí)在太過低賤，若被家族知曉此事，那小香子母子必死無疑，自己也會被家法處罰。

他哭喪著臉轉(zhuǎn)過身：“親侄子，二叔答應(yīng)你還不成嗎！”

“這才對嘛！”馬千乘樂得直拍大腿，“我就知道二叔最疼我！”

“但你必須明示，”馬斗解突然板起臉，“你咋知道小香子的事？從實(shí)招來！”

他心急如焚，若只有這小子知曉此事，還有挽回的余地，若還有其他人知道，那就是天大的麻煩。

馬千乘眨巴著眼，指了指不遠(yuǎn)處的老槐樹：“六天前，您跟我在那樹下喝酒，還記得不？”

馬斗解當(dāng)然記得，六天前這小子臨近結(jié)婚，心情不好，拉著老子念叨了一宿冉家大小姐，偏偏自己與冉氏家族交情極好，自是心生同情。

“喝酒？此事跟樹有啥關(guān)系？難不成樹成精了會說話？”

馬斗解一頭霧水。

“您老喝高了，跟我說著冉氏之事，順帶把小香子的事也抖摟了......”

“噗通！”

馬斗解差點(diǎn)沒一頭撞死在樹上，腸子都悔青了，大叫道：“戒酒！從今以后......不，今日戒酒！”

“別戒啊！”馬千乘一拍大腿，“我好不容易才弄來一壇西沱老酒，正想跟您老對酌呢，您這戒酒......”

“西沱老酒？”馬斗解眼睛刷地亮了，這酒比金子還金貴，有錢都難買！

“酒呢？趕緊拿出來！”

他搓著爪子直催，生怕這小子反悔，“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咱先喝酒再談?wù)聝海　?

“可您老剛才說今天戒酒啊！”

馬千乘揣著明白裝糊涂。

馬斗解面不改色心不跳：“我說的是‘今日戒酒’，可沒說‘此刻戒酒’！先喝了這頓，今日再戒！”

馬千乘笑道：“酒菜在后山別院，二叔請。”

后山別院。

馬斗解一跨進(jìn)院門就扯著嗓子嚷嚷：“我的酒呢？快擺上來！”

馬剛、馬強(qiáng)聞聲跑了出來迎接。

誰知他倆剛露頭，就被馬斗解瞧了個(gè)正著。

兩人鼻青臉腫，馬強(qiáng)左眼腫得只剩條縫，馬剛連招呼都險(xiǎn)些喊岔了聲。

馬斗解驚得后退半步，猛地轉(zhuǎn)頭瞪向馬千乘，胡子都?xì)獾弥鳖潱澳銈€(gè)小子，到底捅了多大婁子？”

馬千乘二話不說，伸手拽住他的衣服就往廳堂拖，并吩咐馬剛馬強(qiáng)守住院子，不許任何人靠近。

馬斗解被按在雕花太師椅上，眼光都沒看桌上的酒菜，而是急得直拍桌子：“少跟我打馬虎眼！你瞧他倆被揍得跟豬頭似的，趕緊從實(shí)招來！”

“能有啥事？先喝酒。”

馬千乘笑瞇瞇地掀開酒壇封口，霎時(shí)間，濃郁的酒香急竄而出。

馬斗解下意識閉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氣，這味兒對了！

“真香......”他咂摸著嘴剛要睜眼，突然想起正事，猛地睜開眼：“少拿酒堵我嘴，說！”

馬千乘不慌不忙斟滿酒，舉碗輕晃：“二叔，您可是看著我長大的。以后在石砫這地方，侄兒還得仰仗您撐腰呢！”

兩人酒碗相碰，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馬斗解仰頭一飲而盡，好酒，那香味，從喉嚨一直滲到心脾。

“別跟我扯這些虛頭巴腦的。”

他抹了把嘴，臉色陡然沉下來，“說！到底要我做什么？”

馬千乘放下酒碗，神色也嚴(yán)肅起來，將請二叔幫秦良玉帶兵的事說了出來。

誰知馬斗解聽完后，竟松了口氣，幸好不是其他麻煩事，隨即板起臉：“免談！”

自己韜光養(yǎng)晦二十余年，“與世無爭馬二爺”的招牌，豈能說砸就砸？

“二叔別急著回絕啊，”馬千乘立刻換上笑臉，往馬斗解跟前湊了湊，“您就當(dāng)可憐侄兒，再考慮考慮？”

馬斗解被他盯得心里發(fā)毛，嘴上卻硬邦邦的：“不考慮。”

可話音落下，語氣就軟了三分。

“要是您不考慮......”

馬千乘忽然嘆了口氣，“只怕小香子母子......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