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千乘卻輕描淡寫地說道:“二叔向來清楚龍河鹽場對馬氏的重要性,早已派人密切監視。一個月前,察覺到覃氏頻頻派人打探鹽場動靜,便料到他們要對鹽場動手了?!?
“此事不必急于處理,給雙方些許時間冷靜,反倒利于解決。畢竟,覃、黃兩族只是有所訴求,并非真要起兵作亂。”
馬斗斛將信將疑。
他固然深知二弟的能耐,可這般精準的預判,實在令人稱奇。
但書信鐵證擺在眼前,又由不得他不信。
況且,半年來兒子的變化翻天覆地,如今他對其幾乎言聽計從,這次自然也不例外。
接下來的十日,馬斗斛在忐忑中煎熬。
除了收到土司府一封催促的信函,再無龍河鹽場的半點消息。
馬斗斛抬頭看了看天上的紅日,直覺心浮氣躁,便派人叫來護衛把總馬虎,問道:“少主在哪?讓他來見我?!?
馬虎躬身答道:“回主人,少主去了打獵?!?
開春后,少主便常與監副張宗平外出打獵,有時一去就是一兩天。今早他親眼見少主與監副帶著馬剛、馬強,往深山里去了。
“玩物喪志!”馬斗斛勃然變色,“礦場多少事等著處理,他倒有閑心尋樂!”
這小子,何時才能徹底丟掉紈绔習性?
礦場雖已步入正軌,可繁雜事務堆積如山,自己忙得腳不沾地,還要憂心龍河鹽場的事,他倒好,該瀟灑時照樣瀟灑。
馬虎抬頭偷瞄了土司一眼,小心翼翼地勸道:“少主自幼體弱,如今能翻山越嶺去打獵,也是強身健體的好事?!?
馬斗斛冷哼一聲:“你下去吧,見到他就讓他來見我?!?
馬虎應聲退下。
與此同時。
馬千乘正與張宗平、馬強隱蔽在野豬嶺的溪流旁。
野豬嶺地處武陵山區腹地,山林茂密,麂子、野豬、梅花鹿、獾等野獸時常出沒。
數十米外的草叢里,馬剛正用竹制“麂哨”模仿幼麂哀鳴,“咩......咩......”的叫聲在林間回蕩,引誘著麂子前來探查。
“來了!”
馬千乘興奮地低呼。
溪流邊的草叢里,一只黃麂正探頭探腦。
它體型小巧,肩高約兩尺,棕黃的毛色間泛著光澤,腹部的白毛格外顯眼。
“是只雄麂,頭上有短角。”馬強壓低聲音補充道。
黃麂觀察片刻,見四周無異樣,便慢慢鉆出草叢,輕步走到溪邊,俯身飲水。
馬千乘見狀,右手輕拉弓弦,“嗖”的一聲,箭矢破空而出,黃麂應聲倒地。
“中了!”
馬強興奮地跳起來,快步跑過去撿拾獵物。
張宗平站起身,由衷贊嘆:“大哥,你的箭法進步也太快了,恐怕如今已在我之上!”
語氣里既有驚嘆,又藏著一絲失落。
張氏世代習武,箭法更是名震西南,他自幼習箭,向來是年輕一輩的翹楚,也一直以此為傲。
可馬千乘跟著他學箭才一個多月,竟大有青出于藍的勢頭!
這般天賦,從前怎會落得個紈绔名聲?
馬千乘瞧出他的心思,心中暗笑。
他本是軍事學院的教習,神槍手出身,向來彈無虛發。
雖說射箭與射擊不同,但那份瞄準的眼力早已具備,只需掌握放箭的力度與角度,做到百發百中并不難。
他對張宗平笑道:“都是張氏箭法精妙,我才能進步這么快?!?
隨即轉向圍上來的馬剛、馬強,“今日收獲不少,稍作歇息,咱們就凱旋而歸?!?
四人剛抵達礦場外圍的密林,便與一支礦場巡邏隊撞了個正著。
巡邏隊的士兵一眼認出馬千乘,當即快步上前躬身行禮:“少主,主人有令,讓您即刻過去見他?!?
話音剛落,便吹響骨哨通知同伴。
馬千乘心中納悶,這幾日父親每日都會找他閑談幾句,無非是牽掛龍河鹽場的事,今日怎會如此急切?
片刻后,聽到骨哨聲的馬虎策馬奔來,氣喘吁吁地喊道:“少主,主人有請!”
“這般火急火燎,出了什么事?”馬千乘問道。
“主人說,收到了龍河鹽場的來信。”
馬千乘這才釋然,原來是龍河鹽場那邊有了消息。
臨時府衙。
馬千乘剛踏入廳堂,馬斗斛便笑著招呼:“乘兒,快來看良玉的喜報!”
只見案桌上擺著兩封信函,一封已然拆開,是寫給父親的。另一封尚未開封,看落款正是給自己的。
馬千乘將寫給自己的信揣進懷里,拿起那封拆開的細讀起來。
信中,秦良玉詳述了龍河鹽場的近況。
馬千乘暗暗點頭,事情的走向,果然與他預判的分毫不差。
馬斗斛贊嘆道:“龍河鹽場這樁事,良玉處理得實在漂亮!這般手段與成效,為父自愧不如啊!”
他臉上泛著紅光,心中涌動著難以抑制的喜悅,兒子在礦場的表現已讓他刮目相看,如今兒媳又有這般作為,更是喜出望外。
看來,將來把馬氏家業交到他們手中,定能重現先祖的輝煌。
這時,馬千乘卻輕輕嘆了口氣,問道:“父親,您可曾想過,這次龍河鹽場事件背后的起因?”
馬斗斛聞言一怔,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
他出任土司二十余年,歷經風浪,自然明白此事背后藏著暗流。
覃天保是他岳父,卻在背后捅刀子,出兵控制土司府的經濟命脈,絕非單純的經濟糾紛那么簡單。
只怕,此事還與妻子覃氏及次子馬千駟脫不了干系。
先前事件未平,他心神不寧,未曾深思。如今風波已過,確實該好好捋一捋來龍去脈了。
沉思許久,他長嘆一聲,語氣頹喪:“事已解決,就到此為止吧?!?
他實在不想深究。
若真要拔出蘿卜帶出泥,他該如何處置?
石砫土司是世襲宣撫使,受朝廷認可,境內的向、冉、覃、黃、陳五大豪族雖為臣屬,卻各有地盤與私兵,實則與土司府相互依存又相互制約。
眼下,土司府與向、冉兩族關系已然緊張,必須依靠覃、黃、陳三族才能維持平衡。
想來覃氏正是看準了這局勢,才敢悍然出兵控制龍河鹽場。
若執意深究,且不說牽扯到妻子與次子,定會與覃、黃兩族生出嫌隙,到那時馬氏真要成了孤家寡人,日后政令怕是連土司城都出不了。
馬千乘自然明白父親的顧慮,可若任由覃氏與馬千駟在背后搞小動作,遲早會釀成大禍。
他忍不住憤憤道:“難道就這么忍氣吞聲?”
馬斗斛無奈道:“為了大局,也只能如此了?!?
“這般表面的團結,算不得什么大局!”馬千乘語氣冷峻,“當今天下動蕩,石砫四周強敵環伺,若內部不能同心同德,必生禍患。所以,必須根除這些不穩定因素!”
馬斗斛身軀一震,難以置信地看向兒子。
這般局勢他何嘗不知?
正因如此,他才毅然決定開采銀礦以增強實力,可偏偏旁人不給自己時間。
“乘兒,你有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