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銳的叫喊刺破夜空,震得房梁簌簌輕抖。
馬千乘望著眼眶泛紅、柳眉倒豎的秦良玉,又聽見外面慌亂的開門聲與急促的腳步聲,心中滿是無奈。
他非常清楚這樁婚事的來龍去脈,知曉背后的陰謀算計,與原身最初訂立婚約是另有其人,但如今既成事實,自當夫妻同心。
他在心底快速權衡。
秦良玉性情剛烈,此刻又在氣頭,若繼續爭執,怕是火上澆油。
退一步,海闊天空。
他想起了現代有一句話這樣說的。
過年的豬、上岸的魚、犯倔的驢、生氣的媳婦,是四大真按不住之事。
馴服烈馬,最需要耐心。
再烈的馬,只要騎過一次,以后便任憑驅策。
只能待她心平氣和之后,才可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然后深入交流。
念及此,他微笑頷首,轉身離去。
見他推開房門又緩緩合上,秦良玉眼中閃過愕然與鄙夷。
就這樣一聲不吭走了?
她死死盯著緊閉的房門,內心滿是絕望。
即便自己是被迫嫁入土司府的,然嫁雞隨雞,她已接受現實,但丈夫好歹也是未來的土司,該有的氣度始終要有。
解釋、哄逗,甚至斥責、謾罵,她都可接受。
可眼前這人,聽到那句氣話,立刻落荒而逃,竟連一點男子氣概都沒表現出來。
如此怯懦且無血性之人,怎配做自己的丈夫?
她咬著牙在心底冷笑,胸腔里翻涌著憤怒與不甘。
自小習文練武,她從未將自己當做任人擺布的閨閣弱女。
苦澀在喉間翻涌,她忽然想起父親臨別時的叮囑,若丈夫不爭氣,無能力把控局面,要她挺身而出,執掌權力,撐起夫家。
她目光一凜,豪情和斗志,自心底慢慢滲出。
馬千乘立于庭院中,老管家已領著東跨院所有婢女、仆婦、護衛躬身行禮。
“公子,發生何事?”
老管家的聲音透著惶恐。
馬千乘眼珠一轉,伸手扶住額頭,道:“我頭痛欲裂,需靜休一會?!?
話音未落,兩名年輕人已竄至他身側,左右攙扶。
他定睛一看,一人身強體壯、和顏悅色,另一人卻是身形瘦削、臉色冷峻,正是他的親隨馬剛與馬強。
六年前,母親向氏從族中挑出這兩名武藝高強的少年,作為他的親隨。
六載春秋,三人形影不離,情同手足。
馬剛面露關切:“公子傷勢如何?快隨我去廂房休養?!?
他仍為下午未能護好公子而自責,此刻本該是洞房花燭夜,公子卻因傷退避,更令他滿心不安。
馬強向來沉默寡言,只是靜立在旁,緊張地注視著公子。
馬千乘心中一暖,這兩小伙伴,對他忠心不二,族史記載,二人往后數十年,一直對馬氏鞠躬盡瘁。
“公子......”
老管家欲言又止,目光落在馬千乘頭上的繃帶上,一時不知該不該開口。
“但說無妨?!?
老管家“撲通”跪地,聲音發顫:“公子不是在后山建了別院?不妨去那里靜休,也能陪陪夫人......”
夫人待他恩重如山,若能在今日公子成婚的特殊日子,讓公子去陪伴夫人,那九泉之下的夫人,定會欣喜不已。
馬千乘心中一動,母親向氏的墓在后山,離府邸不遠,那處別院清凈無人,確實方便行事。
“好,馬剛、馬強隨我前去。你們聽著,今晚之事,若有半句泄露......”
他頓了頓,一時想不出狠話。
“否則必遭滅族之禍!”
老管家神色陰森,眾人皆伏地叩首。
“公子,”老管家又補一句,“明早卯時正刻(早上六時)需回府,卯正三刻(六時四十五分)要行盥饋禮?!?
所謂盥饋禮,乃婚后次日拜見長輩的儀式,是確立新婦宗法地位的關鍵環節。
丑正時分(凌晨兩點左右),馬千乘負手立于向氏墓前。
月色如水。
數百米外的別院,掩藏在樹木叢中。
他收回目光,隨后落在那座高高隆起的墳頭上。
泛黃的雜草,在月光輕撫下,簌簌低語,一股凄涼之意,蔓延至天地之間。
長眠于此的,是他那便宜母親向氏,來自石砫五大豪族之一的向氏家族。
四年前,原身正在重慶府游山玩水,突然收到母親暴病而亡的噩耗。
等原身快馬加鞭趕回時,向氏已然靜臥在此。
母親素來無恙,怎會突然暴斃?
當時,原身便已心生疑竇,向氏家族更是鬧得沸沸揚揚,最后被土司馬斗斛以雷霆手段強勢鎮壓。
自此,馬、向兩家的關系便勢如水火,再無回暖跡象。
馬千乘緩緩坐下,深秋的青石上,涼意透過衣料襲來,他卻渾然不覺,眉峰微蹙,陷入沉思。
過往恩怨,與現今的他,無甚關聯,暫且擱置也罷,如今最緊要的,是需好好謀劃,這漫漫前路該如何走下去。
眼下,無論是石砫土司還是大明朝,都陷入了內憂外患的困境,暗流涌動。
這樣的困局下,文治已難以拯救,必須投筆從戎,拿起武器,方能守護家國。
他緩緩伸出雙手,一下又一下地握緊、放開拳頭,隨后接連用力揮拳。
這具身體的耐力欠佳,但雙手的力量湊合著能用。
畢竟,前世可是燕京軍事學院的教習,負責學生的軍事和武藝訓練,熟習各類拳腳和兵器功夫。
他心里暗暗嘆息。
如果可以,誰不想擺爛、躺平,做一個游手好閑的富家公子,不香嗎?
但歷史的教訓,擺在面前,原身百般努力,仍逃不過凄慘的下場。
自己若不奮發,下場只會比原身更慘。
只有比原身更高更強,才有翻盤的希望。
為今之計,他要勤加練武,使這個身軀變得強大,還要想辦法解決迫在眉睫的危機。
土司府即將開采銀礦,此乃石砫土司走向內亂和沒落的開始。
一念至此,他起身練起了詠春拳。
半個時辰后,他已氣喘吁吁。
這具身體還在適應中,但其耐力實在太差,看來以后必須加強訓練才行。
“馬剛、馬強,起來!”
馬千乘的喝聲,打破了深夜的寂靜。
很快,衣衫不整的兩人跌跌撞撞跑出院子。
“公子,怎么了?”
馬剛揉著惺忪的睡眼,抬頭瞅了瞅天上的圓月,深秋的涼意襲來,身子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此刻,正是凌晨寅時。
馬千乘神色凝重:“當下,土司府內憂外患接踵而至,我不能再像以前那般渾渾噩噩了,必須努力習武,撐起馬氏家族!”
“嗯!”馬強重重地點了點頭,聲音里裹著狂喜。
他對公子過往的行徑早有不滿,只是不知如何表達、如何勸說,如今見公子醒悟,自是驚喜萬分。
馬剛也滿臉欣喜,說道:“正是!公子,我等必定努力教你武藝。”
在他看來,公子積弱已久,如今二十二歲才開始練武,技藝精進怕是無望,但能強身健體,亦是一件好事。
馬千乘心里明白他的想法,不禁暗暗發笑:“你教我?我教你還差不多?!?
他退開三步,腰桿挺直,右手擺出一個請的動作,說道:“來,切磋切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