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坦城后山深處,一處人跡罕至的隱秘山谷。此處怪石嶙峋,古木參天,終年彌漫著淡淡的瘴氣和潮濕的腐葉氣息。山谷中央,卻有一方天然形成的石臺,光滑如鏡,此刻正被一層氤氳的、散發著刺鼻藥味的墨綠色液體所覆蓋。
蕭妍盤膝坐在石臺中央,整個人浸泡在這粘稠滾燙的藥液之中。她雙目緊閉,牙關緊咬,裸露在藥液外的脖頸和臉頰上,青筋如同活物般猙獰暴起,皮膚呈現出一種不正常的赤紅,仿佛有巖漿在皮下奔流!豆大的汗珠剛滲出毛孔,便被藥液的高溫瞬間蒸發,只留下一層細密的鹽霜。
“運轉焚決!引氣歸元!將藥力導入經脈,沖擊關隘!別像個木頭一樣硬抗!”藥塵清冷的聲音如同冰錐,刺入蕭妍幾乎被痛苦淹沒的意識。
蕭妍的身體劇烈顫抖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燒肺腑的痛楚。她強行凝聚心神,按照腦海中烙印的焚決路線,艱難地引導著體內那股狂暴灼熱的能量。那能量如同脫韁的野馬,在她脆弱的經脈中橫沖直撞,每一次沖擊都帶來撕裂般的劇痛!藥液中的霸道藥力更是如同無數燒紅的鋼針,無孔不入地鉆進她的毛孔,灼燒著她的血肉筋骨!
“呃啊——!”一聲壓抑到極致的痛吼從她喉嚨深處擠出,嘴角溢出一縷猩紅的血絲,瞬間被滾燙的藥液吞噬。
“廢物!這點痛苦就受不了了?”藥塵的虛影懸浮在石臺邊緣,銀灰色的眸子冰冷地注視著藥液中掙扎的弟子,聲音沒有絲毫波瀾,“想想你那‘敗者道歉’的誓言!想想你弟弟受委屈時的小臉!這點痛,比起讓他傷心難過,算得了什么?!”
“魅兒……”蕭妍的意識在劇痛的海洋中沉浮,藥塵的話語如同燈塔,瞬間照亮了她瀕臨崩潰的神智。那張泫然欲泣、帶著茫然和委屈的小臉清晰地浮現在眼前!納蘭嫣然那倨傲的眼神!那句“非良配”的羞辱!
“啊——!!!”蕭妍猛地睜開雙眼,赤紅的瞳孔中爆發出駭人的光芒!一股更加強橫的意志從靈魂深處迸發!她不再試圖壓制那股狂暴的能量,反而如同自毀般,主動引導著它們,以更加兇猛的速度,狠狠撞向體內淤塞的經脈節點!
“咔嚓!”仿佛有細微的碎裂聲在體內響起!一股鉆心刺骨的劇痛席卷全身!蕭妍眼前一黑,差點暈厥過去!但同時,一股微弱卻真實的新生力量,從那被強行沖開的節點處緩緩滋生!
“好!夠狠!”藥塵眼中閃過一絲激賞,“繼續!焚決之道,破而后立!今日你沖開一處關隘,來日便能多一分守護他的力量!”
蕭妍咬碎了舌尖,濃烈的血腥味在口腔彌漫,帶來一絲殘酷的清醒。她再次閉上眼,如同最虔誠的苦行僧,主動擁抱那焚身煉魂的痛苦,將藥力與焚決引動的灼熱斗氣,化作鍛造自身的鐵錘與烈火!
時間在極致的痛苦中變得無比漫長。日落月升,山谷中只剩下藥液翻滾的咕嘟聲和蕭妍壓抑的、如同野獸般的低吼。
不知過了多久,藥液的顏色由墨綠轉為淺褐,溫度也漸漸降低。蕭妍體內的狂暴能量終于被初步馴服,按照焚決的路線緩緩流淌,雖然依舊灼熱刺痛,卻不再失控。她疲憊地睜開眼,瞳孔中的赤紅褪去,只剩下深不見底的疲憊和一絲劫后余生的堅韌。
藥塵飄近,虛幻的手指隔空點在蕭妍幾處大穴,一股清涼的靈魂力量渡入,稍稍緩解了她經脈的灼痛。
“勉強合格。”藥塵的聲音依舊清冷,但眼底的疏離似乎淡了一分,“今日沖開手厥陰心包經一處要穴,算是踏出了第一步。記住這痛楚,它是你力量的基石。”
蕭妍艱難地從藥液中站起,粘稠的藥液順著她破爛的衣衫滑落,露出下面遍布青紫淤痕和灼燒傷疤的皮膚。她踉蹌著走下石臺,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她走到山谷角落一處清澈的溪流旁,舀起冰冷的溪水,狠狠澆在滾燙的臉上,試圖洗去那深入骨髓的疲憊和痛楚。
就在這時,一陣細碎而熟悉的腳步聲,伴隨著一個軟糯的呼喚,從山谷入口處傳來:
“三姐——!”
蕭妍猛地回頭!
只見一個小小的身影,正費力地撥開茂密的藤蔓,跌跌撞撞地跑進山谷。是蕭魅!
他顯然是一路尋來的,小臉上沾著泥土和草屑,銀色的發絲也有些凌亂。他穿著一身淺藍色的小衫,懷里緊緊抱著一個用油紙仔細包裹的東西,跑得氣喘吁吁。當他看到溪邊渾身濕透、狼狽不堪、身上還帶著可怖傷痕的蕭妍時,那雙紫水晶般的眸子瞬間瞪大,里面盛滿了毫不掩飾的心疼和擔憂。
“三姐!”蕭魅驚呼一聲,邁著小短腿飛快地跑到蕭妍面前,小手慌亂地想要去碰觸她手臂上猙獰的淤青,卻又怕弄疼她似的縮了回來,小嘴一扁,眼圈瞬間就紅了,“三姐…痛不痛?魅兒…魅兒給你帶了點心!是薰兒姐姐剛做的,還熱乎的!吃了就不痛了!”
他獻寶似的將懷里緊緊護著的油紙包舉到蕭妍面前,小臉上滿是期待和小心翼翼的討好。油紙包散發著淡淡的甜香,是蕭魅最喜歡的桂花糕。
蕭妍看著弟弟那雙盛滿擔憂和純粹的紫眸,看著他小臉上沾著的泥土和因為奔跑而泛起的紅暈,看著他像捧著全世界最珍貴的寶物一樣捧到面前的點心……山谷中肆虐的瘴氣,藥液灼燒的痛苦,經脈撕裂的煎熬,納蘭嫣然帶來的屈辱……所有的一切,在這一刻,如同被陽光驅散的陰霾,瞬間煙消云散!
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如同溫熱的泉水,瞬間涌遍她冰冷刺痛的四肢百骸,浸潤了她干涸龜裂的靈魂。那暖流所過之處,連深入骨髓的痛楚都似乎減輕了許多。
她緩緩蹲下身,動作牽扯到傷口,讓她眉頭微蹙,但臉上的冰霜卻瞬間融化,綻開一個極其溫柔、甚至帶著一絲笨拙的笑容。她伸出傷痕累累、還帶著藥味和水漬的手,沒有去接點心,而是極其輕柔地、用指腹擦去蕭魅小臉上的泥土。
“傻魅兒,”她的聲音沙啞,卻帶著前所未有的柔軟,“三姐不痛。看到你,就一點都不痛了。”
她接過那包還帶著弟弟體溫的點心,油紙包裹的溫暖透過掌心,一直熨帖到心底最深處。她打開油紙,拿起一塊尚且溫熱的桂花糕,小心地掰下一小塊,遞到蕭魅嘴邊。
“魅兒先吃。”
蕭魅搖搖頭,小手推著蕭妍的手,執拗地將糕點往她嘴邊送:“三姐吃!三姐吃了,傷就好得快!就不痛了!”
蕭妍的心,在這一刻,柔軟得一塌糊涂。她不再推辭,就著弟弟的小手,咬了一口香甜軟糯的糕點。那甜味仿佛帶著某種神奇的力量,瞬間驅散了口腔里的血腥和苦澀,連帶著經脈中殘留的灼痛都似乎被撫平了些許。
“好吃嗎?”蕭魅仰著小臉,紫眸亮晶晶的,滿是期待。
“嗯,”蕭妍用力點頭,將弟弟輕輕摟進懷里,下巴抵著他柔軟的發頂,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好吃…是世上最好吃的點心。”
山谷的陰冷似乎在這一刻被驅散。藥塵的虛影靜靜飄在不遠處,看著相擁的姐弟。她看著蕭妍臉上那發自內心的、仿佛能融化堅冰的溫柔笑意,再看看蕭魅那雙純凈得不染塵埃、卻能輕易撫平地獄般痛苦的紫眸,銀灰色的眼底,閃過一絲極其復雜的、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動容。
焚身煉魂,幽冥引路。這通往力量巔峰的荊棘之途,布滿烈焰與寒冰。然而,總有一份不期而遇的溫暖,如同暗夜中的螢火,足以慰藉最深的痛楚,照亮前行的孤寂。
這溫暖,名為守護,亦名為被守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