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坑邊緣,影寒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頭,跪坐在滾燙的沙地上。男孩胸口那朵怒放的血花還在不斷洇開,刺目的紅與沙地的黃交織,形成一幅殘酷的抽象畫。他臉上凝固的笑容和半睜的眼眸里殘留的解脫與遺憾,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影寒的視網膜上,燙進她靈魂最深處。
“我殺了他…”干澀破碎的聲音從她喉嚨里擠出,輕得幾乎被風沙吞沒,卻又重得如同巨石,砸在她自己的心坎上。胃里翻江倒海,強烈的嘔吐感讓她眼前陣陣發黑,胸口傳來被撕裂般的劇痛。
自己仿佛聽到了廣播里宣告她勝利的冰冷電子音,如同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噪音,根本無法穿透她意識里那片轟鳴的血色。
她茫然地抬起頭,視線穿過彌漫著沙塵和狂熱余溫的空氣,越過一層層如同懸崖峭壁般堆疊的看臺,最終死死釘在了西北角——釘在了那個一身暗紅、如同地獄罌粟般妖冶的身影上。
魅姬。
她依然坐在那里,姿勢甚至沒有變過。手里那杯“得來不易”的奶茶已經空了,被她隨意地放在腳邊。她微微側著頭,似乎在饒有興致地觀察著看臺上那些因輸錢而捶胸頓足、因意外贏錢而欣喜若狂的眾生相。她的臉上,沒有影寒預想中的得意、贊許,或者哪怕一絲一毫因巨額賭注即將兌現的狂喜。
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靜。
一種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甚至…漠視一切的平靜。
轟!
仿佛一道驚雷在影寒混亂的腦海中炸開!所有的迷茫、痛苦、自責,瞬間被一種更加洶涌、更加灼熱的情緒所取代——憤怒!如同火山熔巖般噴發的憤怒!
原來如此!一切都被安排好了!
那個陰暗角落里看似可憐的老頭!這場實力懸殊到荒謬的對決!這個自愿赴死的孩子!還有眼前這個女人那副了然于胸、冷眼旁觀的姿態!
魅姬早就知道!她從一開始就知道,這個所謂的“對手”,不過是個空有向深淵滑落征兆、真實力量卻只有可憐三級的祭品!一個被精心挑選出來,擺在祭壇上,等待被她影寒親手獻祭的犧牲品!哪怕自己站著不動,任由那孩子用刀砍劈,以自己十級被壓制后依舊遠超常人的身體素質,那些攻擊恐怕連皮都難以劃破!
為什么?!影寒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的軟肉里,滲出血絲也渾然不覺。憤怒的火焰灼燒著她的理智。為什么魅姬要這樣對她?為什么要把她推到這個位置,逼她親手扼殺一個如此年幼、如此無辜的生命?僅僅是為了那該死的“成長”?為了所謂的“最強之路”?還是…只是為了那筆骯臟的賭注?!
她更無法理解的是那個孩子!為什么?為什么一個這么小的身體里,會承載著如此沉重的絕望?是什么逼迫他,心甘情愿地將自己瘦小的身軀和殘存的未來,當作一件商品,賣給這座吃人的斗獸場,成為供人取樂、換取金錢的玩具?他的村子?他的親人?那點用命換來的錢,真的能填滿他們失去他的空洞嗎?
“嘿……”
一聲微弱、嘶啞,卻又清晰的笑聲,如同鬼魅的低語,突兀地從沙坑底部傳來。
影寒渾身一顫,猛地低頭看去。
男孩躺在血泊中,臉上因為極致的痛苦而扭曲著,嘴角卻硬生生扯出了一個極其怪異、極其勉強的笑容。他口中似乎不再有新的血沫涌出,只是艱難地喘息著,每一次吸氣都帶著破風箱般的雜音,仿佛隨時會徹底斷裂。
“姐姐……”他的聲音微弱得如同蚊蚋,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平靜:“幫幫忙……好嘛?”灰敗的眼睛努力地聚焦在影寒臉上,里面沒有怨恨,只有一種純粹的、令人心碎的祈求:“殺了我……現在……活著……好痛啊……”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生銹的鈍刀,在影寒的心臟上來回切割。她順著男孩那幾乎失去焦距的目光,看到了沙坑邊緣,那把沾滿沙土和血跡、靜靜躺著的長刀。刀柄上斷裂的鐵鏈,在燈光下反射著冰冷的光澤。
西北角看臺上,魅姬似乎也捕捉到了沙坑邊緣的這一幕。她深深吸了一口斗獸場里那渾濁不堪、混合著血腥、汗臭和狂熱氣息的空氣,眉頭幾不可察地微蹙了一下。隨即,一道冰冷、直接、不容置疑的意念,如同精準的手術刀,再次刺入影寒的精神鏈接:
【這就對了。去吧,小丫頭。這是你的第一次,也絕不會是最后一次。在這個操蛋的、末日一樣的世界里打滾,你要想活下去,想保護你想保護的……就必須,親手把過去那個天真的、軟弱的、滿腦子不切實際幻想的自己,給徹底‘殺’死才行。】
魅姬的聲音在精神鏈接里不帶一絲波瀾,冷靜得像在陳述一個數學公式。她甚至微微調整了一下坐姿,將一條長腿優雅地疊在另一條上,仿佛在欣賞一場即將達到高潮的歌劇。
影寒的身體僵硬得如同石雕。她看著男孩那祈求解脫的眼神,聽著魅姬那冰冷刺骨的“教誨”,巨大的矛盾幾乎要將她撕裂。她想尖叫,想拒絕,想逃離這一切。但身體,卻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著,違背了她此刻混亂的意志。
嘩啦……
她慢慢地、極其僵硬地站起身,膝蓋上的沙粒簌簌落下。腳步沉重得如同灌了鉛,一步,一步,走向那把躺在沙地上的長刀。鐵鏈的斷環隨著她的動作,發出輕微而刺耳的碰撞聲,在這片死寂的沙地上顯得格外清晰。
彎腰,伸手。冰冷的金屬觸感瞬間包裹了她的手指,那上面似乎還殘留著男孩最后掙扎時的體溫和汗漬。沉重。比她想象中還要沉重。她雙手握住刀柄,將它從沙土中緩緩提起。刀尖垂落,粘稠的血珠混合著沙粒,一滴滴砸落在沙地上,暈開小小的深色印記。
她拖著沉重的步伐,如同走向刑場,一步一步挪回沙坑邊緣,站在男孩的身旁。
男孩看到刀鋒的寒光,灰敗的臉上那扭曲的笑容似乎擴大了一絲,帶著一種終于等到的釋然。他艱難地、無比滿足地,閉上了眼睛。長長的睫毛在沾滿血污的臉上投下微弱的陰影。
“謝謝你……姐姐……”他最后的氣息微弱如同游絲,卻異常清晰:“你放心……我……不恨你……”
“我不恨你。”
這四個字,如同四柄最鋒利的匕首,精準地、狠狠地捅進了影寒的心臟最深處!比任何謾罵和詛咒都要致命!她猛地別過頭,死死閉上了眼睛!滾燙的淚水再也無法抑制,如同決堤的洪水,混合著臉上的沙塵和污垢,洶涌地沖刷而下。她不敢看,不敢看那張稚嫩卻布滿死氣的臉,不敢看那即將被自己終結的生命。
但她的雙手,卻違背了大腦的指令,將沉重的長刀高高舉起!冰冷的刀鋒,對準了男孩心口那致命的凹陷處。
所有的掙扎,所有的憤怒,所有的恐懼,所有的憐憫……在這一刻,仿佛都匯聚成了一聲凄厲到撕裂靈魂的尖嘯,從她胸腔最深處,不受控制地爆發出來!
“啊——!!!”
伴隨著這聲絕望的嘶吼,影寒緊閉著雙眼,用盡全身的力氣,將手中的長刀,狠狠地、決絕地——捅了下去!
噗嗤!
刀刃穿透皮肉、骨骼、內臟的悶響,清晰得令人頭皮發麻。
男孩的身體猛地一顫,隨即徹底癱軟下去。嘴角那抹扭曲的笑容,永遠地定格了。他半睜的眼眸里,最后一絲微弱的光徹底熄滅,只剩下空洞的解脫,和那一點點無法言說的遺憾——村口那條叫大黃的老狗,以后誰來喂它?隔壁愛哭鼻子的二丫,摔倒了誰去哄?還有那棵他偷偷種在后山、還沒長高的小樹苗……這些小小的、溫暖的牽掛,如同破碎的肥皂泡,在意識徹底沉入黑暗前,無聲地消散了。他覺得,終于可以……不用再掛念了。
“噗!咳咳咳……”影寒再也支撐不住,長刀脫手掉落,她猛地彎下腰,劇烈的嘔吐感如同海嘯般襲來。她干嘔著,卻只能吐出一點酸水,胸口撕裂般的疼痛讓她眼前金星亂冒,整個世界都在旋轉、顛倒。她捂著胸口,大口喘息,臉色慘白如紙,冷汗浸透了后背。
“我殺了他……”她失神地喃喃自語,看著自己那雙沾滿沙土和無形血污的手,身體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起來:“我真的……殺了他……”
看臺上,短暫的沉寂后,爆發出了更加復雜喧囂的聲浪。那些意外押中了影寒、小賺一筆的賭徒發出了興奮的歡呼和口哨。但更多的人,臉上是鐵青的憤怒和陰沉。他們輸掉了大筆賭注,將怨氣一股腦兒傾瀉在斗獸場和影寒身上,咒罵著“黑幕”、“假賽”、“坑錢貨”。然而,當他們的目光掃過場地邊緣那些如同金色雕塑般佇立、散發著冰冷威壓的黃金執法者時,所有的謾罵都下意識地壓低了聲音,最終化作不甘的嘀咕和憤懣的眼神。質疑斗獸場?質疑它背后那龐然大物般的光明教廷?那純粹是找死。
西北角。
魅姬安靜地坐在喧囂的漩渦中心。懷里那些“白嫖”來的、原本香甜誘人的零食,此刻仿佛失去了所有滋味,甚至散發出一股令人作嘔的油膩感。她看著沙坑邊緣那個跪倒在地、蜷縮著身體、如同受傷幼獸般劇烈顫抖的身影,看著那瘦小尸體胸口刺目的血花,那張精致絕倫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勝利的狂喜。
她贏錢了。一筆足以讓她揮霍很久的巨款。四百六十五萬信用點,冰冷的數字此刻就在她的個人終端屏幕上跳動著確認信息。可為什么?為什么胸腔里感覺不到一絲一毫預想中的興奮和滿足?反而像被塞進了一塊吸飽了冰水的海綿,沉甸甸、冷冰冰,壓得她有些喘不過氣?
她低頭,看著自己白皙修長的手指,指尖還殘留著葡萄汁的淡紫色痕跡。她忽然覺得這顏色無比刺眼。幾乎是帶著一種莫名的煩躁和厭惡,她抬手,將懷里那些沒吃完的水果、零食,一股腦兒地、用力地扔了出去!東西砸在下方擁擠的觀眾席上,引起幾聲不滿的驚叫和咒罵,她卻恍若未聞。
‘我這是怎么了?’*魅姬的心底,一個陌生的、帶著困惑的聲音在低語。‘在意?我魅姬……居然會在意一個棋子、一個工具的感受?在意她手上沾的血?開什么玩笑!’她試圖用慣常的冷漠和嘲諷武裝自己,驅散心頭那絲不該有的異樣。可那沙坑邊的身影和男孩最后的笑容,卻如同跗骨之蛆,頑固地盤踞在腦海。
就在這時,場地中央,那個蜷縮的身影猛地抬起了頭!
影寒布滿血絲、盈滿淚水和滔天憤怒的眼睛,如同兩道燃燒的利箭,穿透混亂的空間,精準無比地、死死釘在了魅姬的臉上!
“我說!我殺了他!我殺死了一個孩子!一個剛剛覺醒的孩子!”影寒用盡全身力氣嘶吼著,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和悲痛而完全嘶啞、扭曲:“現在!你滿意了嗎?!!”
巨大的聲浪在空曠的斗獸場里回蕩,瞬間壓過了看臺上的喧囂。無數道目光驚愕地投向場地中央那個狀若瘋狂的女孩,又順著她的視線,疑惑地看向西北角那個妖冶的紅衣女人。
魅姬聽不見影寒的聲音。距離太遠,環境太嘈雜。但她看得懂。
她看得懂影寒那撕裂般張開的嘴唇,看得懂那每一個口型所拼湊出的、飽含血淚的控訴!——“你滿意了嗎?!”
那目光中的憤怒、絕望、被背叛的痛苦,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魅姬的心上。她精心構筑的、堅硬如鐵的心防,竟被這目光刺得微微一顫。她下意識地避開了影寒的視線,第一次,在這個她視為棋子的女孩面前,感到了……一絲狼狽?
‘滿意?’*魅姬在心中自問。看著贏錢的確認信息,看著影寒崩潰的樣子,一種前所未有的、讓她感到陌生的滯澀感堵在胸口。她以為自己早已習慣了利用與被利用,習慣了在鮮血和算計中攫取利益。可為什么此刻,贏錢的喜悅像隔著一層冰冷的毛玻璃,而影寒的痛苦卻如此清晰、如此……刺眼?難道自己…真的還會被別人的感受所觸動?這念頭讓她感到一陣荒謬和……隱隱的不安。
短暫的失神后,魅姬強行壓下心頭翻涌的陌生情緒。任務還沒完成。屠夫的“安排”,還有最后一步。她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表情恢復那慣有的、帶著一絲玩世不恭的冷漠。精神鏈接再次建立,這一次,她的聲音刻意放緩,帶上了一種近乎冷酷的“導師”口吻,試圖將影寒從崩潰的邊緣拉回“正軌”:
【影寒。】她的意念如同冰冷的溪流,注入影寒混亂的意識,【你這一次的表現,我很滿意。】她刻意強調了“滿意”二字,像是在回應影寒的嘶吼,又像是在說服自己。
【你說的沒錯。】她的聲音冷靜得近乎殘忍,【你確實殺了一個孩子。一個剛剛覺醒、或許還很懵懂的孩子。但你要記住,牢牢地記住——當你踏上戰場,踏入這片以生死為賭注的角斗場,就沒有什么老幼之分!沒有什么男女之別!有的,只有兩種存在:敵人,和你需要豁出性命去保護的伙伴!】
【這個孩子,是你殺的。但你想過沒有?】魅姬的意念陡然變得銳利,如同冰冷的針,試圖刺破影寒的愧疚,【如果剛才死的是你!就倒在這片沙地上,胸口被他的刀捅穿!他會有一絲一毫的猶豫嗎?他會可憐你嗎?他不會!影寒!他只會踩著你的尸體,去拿那份能讓他‘村子里的人活得更好’的錢!】
【你也有必須要去保護的人!】魅姬的聲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急促,仿佛在強調某個不容置疑的真理,【想想你站在這里的初衷!想想那些等著你回去的人!所以,下次!當死亡陰影籠罩你頭頂的時候,別再像個被嚇傻的兔子一樣只會想著躲閃和猶豫!反擊!用盡你一切力量去反擊!在死亡降臨之前就扼殺它!否則,你會后悔!比現在痛苦一千倍、一萬倍地后悔!】
【從你覺醒異能,從你被卷入這一切開始,你就已經走上了一條無法回頭的路!】她的意念如同沉重的枷鎖,試圖套在影寒身上,【慢慢忘掉你曾經是什么普通大學生吧!那個身份,那個世界,已經離你遠去了!你現在,是一個異能者!一個戰士!一個必須掙扎著活下去、并且要變得最強,才有資格去守護你想守護之物的戰士!】
魅姬一口氣將屠夫“安排”的、帶有強烈引導和洗腦意味的話語灌輸過去。她希望看到影寒眼中的憤怒被某種冰冷的覺悟取代,希望看到她被“戰士”的責任感所支撐,哪怕只是暫時的麻木。
然而,她等來的,卻是影寒更加激烈、更加尖銳的精神咆哮!那咆哮中充滿了被愚弄的憤怒和深深的質疑:
【所以?!】影寒的意念如同燃燒的荊棘,狠狠反噬過來,【所以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地設計我?!把我騙到這里來殺人?!在你的精心安排下,去殺死一個對我、對你、對任何人……都構不成一絲一毫威脅的孩子?!這就是你所謂的‘成長’?!這就是你讓我成為‘戰士’的方式?!】
影寒的質問,像一把鋒利的錐子,刺穿了魅姬那層剛剛勉強維持的冷靜外殼。一股難以言喻的煩躁和一絲……連她自己都不愿承認的狼狽,瞬間涌了上來。她精心編織的“大義”和“責任”,在影寒這血淋淋的質問面前,顯得如此蒼白和虛偽。
魅姬的嘴角,習慣性地、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向上彎起。那是一個她最擅長的、帶著輕蔑和玩世不恭的笑容,仿佛在嘲笑影寒的天真和軟弱。她調整了一下精神鏈接的波動,讓自己的意念聽起來更加輕松,甚至帶著一絲無賴般的戲謔:
【呵。小丫頭,話可不能這么說。】她的聲音帶著一種刻意的慵懶,【人,是你自己殺的。刀,是你自己握的,捅下去的。我可沒動手,一根手指頭都沒碰過他。】她撇清得干干凈凈。
【至于‘逼你’?】魅姬的意念里充滿了嘲諷,【生死之間,那完全是你在遵循自己求生本能做出的反應而已。我可沒按著你的手去拿刀。】她頓了頓,語氣陡然變得冰冷而極具誘惑性,如同魔鬼的低語:
【當然,如果你覺得自己做不到,如果你覺得手上沾了這點血就受不了了,覺得這一切都是我的錯……】她的聲音充滿了輕蔑,【那你大可以選擇當一個懦夫!把所有的責任、所有的過錯,都心安理得地推到我的身上!然后,你現在就可以轉身,離開這個斗獸場!】
【回去!】她的意念如同鞭子,狠狠抽打在影寒的意識上,【回到你那安全又無聊的象牙塔里!繼續做你的普通大學生!上課,考試,談戀愛,為明天的早飯發愁……一輩子,活得平平淡淡,像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
【只要你承認,你承受不起這份力量帶來的責任和代價!承認你只想當個……懦夫!】
“懦夫”!
這個詞如同最惡毒的詛咒,狠狠砸在影寒的心上!一股強烈的屈辱和憤怒瞬間沖上頭頂,讓她渾身劇烈地顫抖起來!她想嘶吼,想反駁,想把“我就是想回去!我就是想做個普通人!”這句話狠狠地砸回魅姬那張令人憎惡的臉上!
然而——
就在這句話即將沖破喉嚨、沖出口腔的剎那!
一股冰冷徹骨的寒意,毫無征兆地,從她靈魂的最深處,猛地竄了上來!
她張著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回去?普通大學生?
那個在圖書館安靜看書,在操場揮灑汗水,和室友嬉笑打鬧,為考試臨時抱佛腳的……影寒?
那個世界……那張平靜的書桌……那些熟悉的笑臉……
一切的一切,都在眼前這張凝固著解脫笑容的孩童臉龐前,在她手中那柄沾滿溫熱鮮血的長刀面前,在她腳下這片浸透了絕望和貪婪的黃沙之上……轟然崩塌!碎裂成無數再也無法拼湊的碎片!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虛無感瞬間攫住了她。比憤怒更冷,比悲傷更沉,比絕望更徹底。
她終于無比清晰地意識到——那條通往平凡和安寧的路,在她踏入這座斗獸場,在她為了自保而爆發出不屬于“普通人”的力量,在她親手將長刀刺入那個孩子胸膛的那一刻……就已經在她身后,無聲無息地、徹底地……斷裂了。
退路已斷。
她親手斬斷的。
在魅姬冰冷而洞悉的目光注視下,在黃金執法者無聲的威壓下,在四周看臺依舊喧囂的、或憤怒或狂喜的聲浪中,影寒停止了顫抖。她緩緩地、極其艱難地,從滾燙的沙地上站了起來。
她不再看沙坑里的尸體。
不再看看臺上那些扭曲的面孔。
甚至,不再看西北角那個如同噩夢般存在的女人。
她只是慢慢地、彎下腰,用那雙沾滿沙土和無形血污的手,重新撿起了那把沉重、冰冷、剛剛奪走一條生命的長刀。
刀身沉重,帶著死亡的溫度。
她握緊了刀柄,指節因為用力而再次泛白,卻沒有了之前的顫抖。
她抬起頭,望向斗獸場那巨大、冰冷、象征著囚禁與規則的穹頂。眼神空洞,如同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所有的憤怒、痛苦、迷茫、淚水……都被凍結在了那深潭的最底層。
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冰冷的、再也映照不出曾經那個自己倒影的……虛無。
那個曾經想要守護一切美好、相信正義與光明的影寒,已經死了。就在剛才,就在她自己的刀下,和那個孩子一起,被埋葬在了這片滾燙的血沙之中。
現在站起來的,是誰?
她自己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