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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我意已決

志陽市外。石橋村。

夜色濃稠如墨,潑灑在遠離城市喧囂的志陽市郊野。一輪清冷的孤月懸于天幕,吝嗇地灑下些許微光,勉強勾勒出連綿山巒的輪廓和散落在平原上的村莊剪影。白日里生機勃勃的田野,此刻陷入一片沉寂,唯有夜風拂過枯草,發(fā)出窸窣如嘆息的低語。

在這片沉睡的鄉(xiāng)野間,一道纖細卻蘊含力量的身影悄然行進。魅姬褪去了城市里精心雕琢的嫵媚外殼,素面朝天,只著一身便于行動的深色勁裝,長發(fā)簡單地束在腦后。白日里流轉的眼波被一種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取代,混合著無聊、一絲不易察覺的忐忑,以及更深沉的、對故人的懷念。她腳步輕盈如貓,踏過沾滿夜露的田埂,最終在一處名為“石橋村”的小村落前駐足。

村口,一塊飽經(jīng)風霜的巨石沉默矗立,上面用古樸遒勁的刀法刻著兩個大字——“石橋”。月光落在字痕上,仿佛流淌著歲月的銀輝。魅姬的目光掃過那兩個字,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似笑非笑,帶著點調(diào)侃的意味:“鈺子啊鈺子,你這家伙,放著好好的前程不要,倒跑到這窮鄉(xiāng)僻壤來‘寄情山水’了?嘖,品味還是一如既往的…獨特。”她的聲音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卻又迅速被無邊的黑暗吞沒。

村內(nèi)早已萬籟俱寂。磚瓦房舍在月光下投下參差的暗影,如同蟄伏的巨獸。偶爾,不知誰家墻根下傳來幾聲細碎的爪撓聲,或是草叢中響起警惕的低嗚——那是鄉(xiāng)村夜晚的常客,尚未歸家的貓狗。它們敏銳地察覺到了陌生人的氣息,本能地弓起背脊,喉嚨里滾動著威脅的低吼。然而,當魅姬的目光隨意掃過,一股無形的、源自靈魂深處的強大威壓如同實質(zhì)的寒流瞬間彌漫開來。那些原本躁動的生靈如同被冰水澆頭,嗚咽一聲,夾緊尾巴,瑟縮著伏低身體,將頭深深埋進爪間或草叢,再不敢發(fā)出半點聲響,只剩下恐懼的顫抖。

魅姬并未在意這些微不足道的插曲。她像一縷幽魂,熟稔地在迷宮般狹窄曲折的村巷中穿行。腳下的泥土路坑洼不平,空氣中彌漫著柴火、牲畜和潮濕泥土混合的鄉(xiāng)村氣息。她的身影在月光與陰影的交界處忽隱忽現(xiàn),最終停在了村子最深處、最偏僻角落的一處宅院前。

眼前的景象讓她微微蹙起了秀眉。與其說是宅院,不如說是廢墟。院墻早已傾頹大半,殘存的土坯和朽木構成的柵欄歪歪扭扭,布滿裂縫和蟲蛀的孔洞,仿佛一陣稍大的風就能將其徹底吹散。透過那些巨大的縫隙,整個院子幾乎可以一覽無遺:幾壟新翻的土坷垃,幾件簡陋的農(nóng)具隨意丟在角落,一個半人高的粗陶水缸,以及一棟低矮破敗、仿佛隨時會垮塌的茅草土屋。月光毫無阻礙地灑在院中,更顯其空曠寂寥。

“搞什么名堂?”魅姬心中涌起一陣強烈的不解和難以置信,“這么多年不見,這家伙竟然能忍受這種苦行僧般的生活?還是說……他窮困潦倒到了這步田地?”她搖搖頭,試圖驅散這個荒謬的想法。那個曾經(jīng)鋒芒畢露、心比天高的少年,那個后來在黑暗世界中聲名鵲起的強者,怎么可能甘心蟄伏在這樣一處破敗之地?“真是……不見不知道,這小子骨子里到底藏著什么心思?”

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回多年前那個同樣充滿血腥與殺戮氣息的夜晚。那時的鈺子,不過是個十二歲的孩童。初見時的畫面,至今仍烙印在魅姬腦海深處:一個被烈火與濃煙吞噬的小村莊,空氣中彌漫著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和焦糊味。殘肢斷臂散落各處,墻壁上濺滿暗紅的血漬,垂死者微弱的呻吟如同地獄的挽歌。而在一片狼藉與死亡的中心,一個瘦小的身影正搖搖晃晃地走出來。

那就是鈺子。十二歲的臉龐稚氣未脫,眼神卻冷冽得如同極地的寒冰,沒有一絲屬于孩童的天真。他手中倒提著一把幾乎與他等高的、沾滿粘稠血液的長刀,刀刃在火光映照下閃著妖異的紅光。他的步伐蹣跚,左腿似乎受了重傷,每走一步都牽扯著身體劇烈地搖晃,如同秋風里一片隨時會碎裂的枯葉。然而,他那雙漆黑如墨的眼眸卻異常堅定,穿透彌漫的硝煙與血腥,死死地鎖定在浮霓藏身的方向——一棵遠離村莊的古樹。

魅姬當時已是十四級的強者,對自己的隱匿氣息能力頗為自信。她原本只是路過,被沖天的火光和濃烈的死亡氣息吸引而來,正驚愕于這慘烈的屠村景象,更震撼于這少年的心狠手辣,她當時誤以為屠殺是少年所為。萬萬沒想到,自己竟會被一個僅僅六級的少年精準地捕捉到氣息!

她屏息凝神,看著那少年一步步艱難地趨開腳下的碎尸,拖著沉重的步伐,堅定不移地向她藏身的大樹走來。距離越來越近,魅姬甚至能看清他蒼白臉上沾染的血污,看清他緊抿的、毫無血色的嘴唇微微翕動,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話語未能出口。在距離大樹尚有十余步的地方,少年眼中最后的光芒熄滅了,那倔強的身軀如同被抽去了所有支撐,“怦”然一聲,重重地摔倒在冰冷污穢的土地上,再無聲息。

那一刻,魅姬心中涌起一股極其復雜的情緒。驚愕于他超乎尋常的感知力,震撼于他瀕死前那不顧一切的執(zhí)著,更深處,是一種連她自己都未曾預料的心悸與……憐惜?鬼使神差地,她輕盈地從樹上躍下,走到少年身邊。探了探鼻息,極其微弱,但尚存一絲生機。幾乎沒有絲毫猶豫,她彎腰,將這個渾身浴血、冰冷沉重的少年扛上了自己纖弱的肩頭。溫熱的、帶著鐵銹味的鮮血迅速浸透了她昂貴的絲綢衣衫,黏膩地貼在皮膚上,她卻渾然不顧。為什么救他?連她自己都無法給出清晰的答案。或許是那瀕死一搏的倔強觸動了她內(nèi)心深處某些塵封的東西,或許是那冰冷眼神下隱藏的、與年齡極不相稱的絕望與孤獨讓她看到了曾經(jīng)的自己?

那一夜,她扛著他,如同一道暗夜中的魅影,以最快的速度奔向最近的城市。面對那座城市實力遠遜于她的守護者,素來高傲的魅姬第一次低下了頭。她清晰地表明自己無意冒犯,只求能救治這個重傷的少年,并鄭重承諾,一旦少年脫離生命危險,她立刻帶他離開,絕不牽連無辜。守護者權衡再三,最終選擇了妥協(xié)——一方面懾于浮霓的強大實力,另一方面也顧及城中居民的安全。他甚至破例沒有向光明教廷報告,而是秘密請來了當時恰好在城中、隸屬于“天道組織”的一位擁有治療異能的成員。

等待是漫長的。鈺子在生死的邊緣掙扎了整整半個月。魅姬寸步不離地守在城市邊緣一處臨時住所,拒絕了守護者提供的更好環(huán)境,像一個真正的守護者。當鈺子終于睜開沉重的眼皮時,映入眼簾的是陌生的屋頂和刺鼻的藥水味。渾身上下撕裂般的劇痛提醒著他,自己還活著。幾乎是瞬間,他就感受到了身邊那股強大而熟悉的氣息——正是他失去意識前最后捕捉到的那股氣息!記憶碎片迅速拼湊,他明白了,是這個強大的女人救了自己。

醒來后的鈺子,第一反應是警惕和逃離。然而,理智很快壓制了沖動。對方實力深不可測,無論救自己是出于何種目的,自己都絕無可能在她眼皮底下安然逃脫。他選擇了沉默地等待。后來,魅姬帶他離開城市,一路同行。她試圖詢問他的來歷、村莊的慘案、以及他那不可思議的越級戰(zhàn)斗能力。但鈺子始終緊閉雙唇,像一塊拒絕融化的堅冰,只用沉默和警惕的眼神回應。最終,魅姬通過自己所屬的“暗組織”情報網(wǎng),才拼湊出真相:那個村莊并非鈺子所屠,而是一個十級的強大“掠食者”所為!鈺子是在掠食者肆虐后趕到,與之進行了慘烈的搏殺,最終以六級之軀,奇跡般地斬殺了那個十級的怪物!當魅姬從情報和鈺子默認的態(tài)度中確認這一點時,她看向少年的眼神徹底變了,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撼——這簡直是顛覆常理的怪物!她心中翻涌著無數(shù)疑問:他覺醒的是什么異能?付出了何等慘烈的代價?但看到少年沉默低頭、周身彌漫著拒人千里的冰冷孤寂時,所有的問題都被她咽了回去。

分別的時刻來臨,在一座人跡罕至的深山之中。臨別前,一直沉默寡言的鈺子,忽然伸出冰冷的手指,在魅姬溫熱的掌心,一筆一劃,極其認真地寫下了兩個字——“鈺子”。寫完,他抬起清澈卻深不見底的眼眸,第一次主動詢問:“你……名字?”魅姬心中微動,但過往的沉重如同枷鎖,讓她無法坦誠。她只是露出一個嫵媚卻疏離的笑容,指尖輕輕點在少年額頭,吐出一個代號:“我叫浮霓,代號魅姬。”關于她的過去,那是她選擇深埋心底、不愿觸碰的秘密。

回憶的潮水緩緩退去,魅姬深吸了一口帶著泥土清香的冰冷空氣,將紛亂的思緒拉回現(xiàn)實。眼前依舊是那扇破敗不堪、仿佛一推就倒的院門。她不再猶豫,不再刻意收斂。心念微動,一股磅礴浩瀚、充滿上位者威壓的氣息如同無形的潮汐,以她為中心轟然擴散開來!這氣息對普通人或許只是感到一陣心悸的寒意,但在異能者的感知中,卻如同黑夜中驟然升起的耀眼火炬,昭示著一位頂尖強者的降臨!

她的目光銳利地掃視著眼前看似毫無防備的院落。那些歪斜的柵欄,殘破的門板,在常人眼中形同虛設。然而在浮霓的感知里,整個院落被一層極其精妙、強大的能量禁制所籠罩!這禁制無形無質(zhì),卻堅韌無比,如同一個倒扣的、透明的能量巨碗,將整個院落嚴絲合縫地保護起來。它不僅擁有強悍的防御力,能阻擋任何未經(jīng)允許的物理和能量入侵,魅姬確信,即便是自己,想要強行突破也要付出相當代價,這種狀態(tài)更完美地屏蔽了內(nèi)部的一切氣息波動。若非她之前機緣巧合下,憑借一絲微弱到幾乎可以忽略的熟悉感,冒險追蹤屠夫的氣息時意外發(fā)現(xiàn)了鈺子的蹤跡,她絕不可能想到,那個曾名動一時的少年殺手,竟會藏身于這樣一個平凡甚至破敗的農(nóng)家小院。

“屠夫那家伙……”魅姬心中泛起一絲難以言喻的酸澀和羨慕,“還真是大手筆。隨隨便便就能拿出這種級別的守護寶物賞賜給義子……”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白皙修長的手指,指尖仿佛還殘留著當年在某個兇險萬分的遠古遺跡中,九死一生才得到那枚“蠱惑之瞳”時的灼熱感。“反觀自己,在異能者的道路上掙扎沉浮了三十余載,除了這枚眼睛,竟再拿不出一件真正能鎮(zhèn)得住場面的寶貝。”一絲自嘲的笑意浮上嘴角:“果然,背靠大樹好乘涼啊……以前總覺得獨來獨往、無拘無束才是快意,現(xiàn)在倒覺得,被人罩著的感覺……似乎也不錯?”這念頭剛升起,就被她強行按了下去。就在她心中五味雜陳之際,那扇看似隨時會散架的破舊院門,“吱呀”一聲,被從里面拉開了。

門后,站著一個與魅姬記憶中那個冰冷殺手截然不同的青年。粗布麻衣,褲腿高高挽起,沾著新鮮的泥點,頭發(fā)隨意地用草繩束著,手里甚至還沾著些泥土。他臉上帶著溫和甚至有些靦腆的笑容,眼神清澈,如同山間清泉,哪里還有半分當年浴血修羅的影子?唯有那挺直的鼻梁和緊抿時略顯鋒利的唇線,依稀殘留著舊日的輪廓。

“魅姬姐姐。”鈺子開口,聲音平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喜悅,如同見到久別重逢的親人。

這聲自然的稱呼,讓魅姬心中最柔軟的地方被輕輕觸動了一下。她壓下翻涌的情緒,故意板起臉,伸出纖纖玉指,帶著幾分嗔怪,輕輕點在鈺子光潔的額頭上:“哼!上次在屠夫面前,裝得跟不認識我似的,招呼都不打一個就走。小沒良心的!要不是姐姐我機警,心思玲瓏,還真就被你糊弄過去了!”她指的是上次在屠夫召集的某個場合,她意外瞥見了侍立在屠夫身后的鈺子,但迫于屠夫那令人窒息的威壓和當時微妙的氣氛,兩人只能裝作陌路,連眼神交流都未曾有。

鈺子被點得微微后仰,非但不惱,反而笑得更加燦爛,露出潔白的牙齒,那笑容在月光下顯得格外真誠溫暖,驅散了深夜的寒意:“哈哈,姐姐別生氣嘛。義父的話,做兒子的豈敢不聽?你也不想讓他老人家知道我們‘私交甚密’,對吧?”他巧妙地用了“私交甚密”這個詞,帶著點調(diào)侃,卻也道出了實情。

看著鈺子久違的、毫無陰霾的笑容,魅姬心中那點小小的怨氣瞬間煙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好奇和一絲隱憂。屠夫,那個以冷酷無情、手段酷烈著稱的黑暗巨頭,竟然真的認了鈺子做義子?而且看起來待他相當不錯,連這種珍貴的守護禁制都賜下了。這讓她原本對鈺子處境的擔憂減輕了不少,至少他不再是孤身一人在黑暗中掙扎。但同時,一個更深的疑問浮現(xiàn):屠夫如此厚待鈺子,所圖為何?僅僅是欣賞他的天賦?還是另有所謀?

“快進來吧,”鈺子側身讓開通道,語氣輕快:“外面蚊蟲多,我們……確實很久不見了。”

魅姬不再客套,邁過那道低矮破舊的門檻,踏入了小院。院子里的景象與門外窺見的并無二致,只是更真切地感受到那股無處不在的守護禁制的能量波動,溫和卻強大。兩小片新開墾的菜畦在月光下泛著濕潤的泥土光澤,幾件鋤頭、鐵鍬隨意地倚靠在墻角的水缸邊。空氣中彌漫著泥土的清新氣息,混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草藥香。

“我說鈺子,”魅姬環(huán)顧四周,目光落在那幾件農(nóng)具上,語氣帶著濃濃的好奇和一絲調(diào)侃:“你這是厭倦了打打殺殺的異能者生涯,打算金盆洗手,歸隱田園,轉行當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農(nóng)夫了?”她實在無法將眼前這個沾著泥巴、笑容溫和的青年,與記憶中那個手持染血長刀、眼神冰冷的少年殺手聯(lián)系起來。

鈺子聞言,臉上閃過一絲赧然,隨即笑著搖頭解釋:“姐姐說笑了。當農(nóng)夫?我可沒那個天賦和耐心。”他引著魅姬走向屋前一個簡陋的小木桌和兩個樹墩做的凳子。

“只是在這里等一個人,義父交代的任務。日子難免有些……漫長且無聊。總得找點事情做,讓手腳和心思都動起來,不然容易胡思亂想。開墾點荒地,種點東西,看著種子發(fā)芽生長,感覺時間也沒那么難熬了。義父交代的事情,我自然不敢有絲毫懈怠,所以,在等到那個人之前,我會一直待在這里。”

“等一個人?”魅姬的心猛地一沉,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她幾乎立刻想到了那個名字——齊思瞞!那個她剛收下不久、身負“具臨者”特殊身份的徒弟身邊的那名異能者!屠夫的目標,果然是他,或者說他體邊的那個叫云依的女人手中的天使神晶?!具體魅姬也不得知,這一切也都只是自己的猜測。

但現(xiàn)在自己知道的是,鈺子,就是屠夫選中的那把刀!她強行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只是尋常的好奇,甚至還帶著點姐姐對弟弟的關心:“是誰?能讓你在這里像個農(nóng)夫一樣苦等?可以告訴姐姐嗎?”盡管心中已有答案,她還是忍不住問出口,內(nèi)心深處抱著一絲極其微弱的、不切實際的幻想——或許,不是他?

鈺子敏銳地捕捉到了浮霓語氣中那絲被極力掩飾、卻仍如蛛絲般泄露出來的酸楚和擔憂。他心中微微一痛,臉上溫暖的笑容卻絲毫未變,甚至帶上了一絲少年人特有的俏皮和無奈:“姐姐,這個……真不能說。”他雙手合十,做出一個討?zhàn)埖淖藙荩Z氣輕松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義父下了嚴令,不許透露半點風聲。要是讓義父知道我嘴巴不嚴,泄露了機密,怕是要把我的屁股揍開花的!抱歉抱歉啦,姐姐體諒一下弟弟的難處?”

這看似玩笑的拒絕,如同冰冷的針,刺破了魅姬心中最后一絲僥幸。她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很好地掩飾了瞬間涌上眼眶的濕意和無法言說的痛楚。她深吸一口氣,再抬起頭時,臉上已經(jīng)重新掛上了那副慣常的、帶著點慵懶和嫵媚的笑容,仿佛剛才那一瞬間的失態(tài)從未發(fā)生:“好吧好吧,你這小子,還是這么不坦誠,一點都不可愛。”語氣輕松,仿佛只是隨口抱怨。

“真誠坦率?”鈺子笑著搖頭,一邊走向簡陋的灶臺準備燒水泡茶,一邊說,“那玩意兒在咱們這行當里,可是奢侈品,容易要命的。姐姐不也是深諳此道的高手?”他意有所指地眨了眨眼。

魅姬被他說得一噎,隨即也笑了,那笑容里帶著點苦澀的認同:“也是。好了,不說這個掃興的話題。說說你吧,這些年,都怎么過來的?從那個差點死掉的小鬼,變成現(xiàn)在能讓屠夫都青眼有加的樣子,不容易吧?”她自然地在小木桌旁坐下,擺出了準備長談的架勢。

或許是預感到未來可能的對立,或許是這深夜小院營造出了一種奇特的、令人敞開心扉的氛圍,或許是彼此心中都明白有些話再不說可能就沒有機會了,魅姬和鈺子都卸下了許多心防。兩人圍著那張簡陋的木桌,借著清冷的月光和鈺子點燃的一盞小油燈散發(fā)出的昏黃光暈,開始了毫無保留的長談。時光仿佛在這破敗的小院里倒流、凝固。

鈺子不再是那個沉默寡言的少年。他語氣平和,娓娓道來,講述著與魅姬分別后的歲月。如何拖著傷愈后依舊孱弱的身體,在黑暗世界的邊緣掙扎求生,接最危險的任務,換取微薄的資源和生存空間;如何在一次次的生死搏殺中錘煉技藝,在絕境中壓榨潛能,從六級艱難地向上攀爬;如何在一次針對“掠食者”秘密基地的突襲任務中,與數(shù)名同伴浴血奮戰(zhàn),最終憑借計謀和悍不畏死的狠勁,硬生生攻破了基地核心,斬殺了包括一名十二級頭目在內(nèi)的百余名掠食者,那一戰(zhàn)讓他聲名鵲起,卻也付出了慘重代價,幾乎流干了身上的血……講到驚險處,魅姬忍不住低聲驚呼,眼中滿是驚羨和后怕。

他又講到自己如何在一次重傷瀕死、被仇家追殺時,慌不擇路墜入一處深不見底的幽谷。谷底彌漫著詭異的毒瘴,幾乎斷絕了他的生機。就在他意識模糊、萬念俱灰之際,一股強大到令他靈魂戰(zhàn)栗的氣息降臨了——正是途徑此地的屠夫。不知出于何種原因,或許是欣賞他的狠勁和天賦,或許是覺得他命不該絕,總之屠夫出手救了他,并帶走了他。之后的日子,是地獄般的磨礪,也是脫胎換骨的蛻變。在屠夫冷酷到近乎殘忍的教導下,他的實力突飛猛進,心智也變得更加堅韌冷酷,最終贏得了屠夫真正的認可,被收為義子。講到那次重傷落谷、瀕臨死亡時,魅姬下意識地伸出手,緊緊抓住了鈺子的手腕,仿佛要確認眼前這個活生生的人并非幻影,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擔憂和心疼,急切地追問傷勢是否留下隱患,甚至要親自探查他的脈象才肯放心。

輪到魅姬講述時,她收起了平日的玩世不恭和嫵媚風情,眼神變得深邃而悠遠。她講述了如何在一次極其兇險的遠古遺跡探索中,與眾多強者爭奪,最終在付出了慘痛代價,后得到了那枚改變了她命運的“蠱惑之瞳”。

她也講述了自己這三十多年如何在各方勢力錯綜復雜的夾縫中生存,在光明教廷的追捕、黑暗組織的傾軋、“冥域”的算計以及各種神秘勢力的覬覦中周旋。她像一只在刀尖上跳舞的精靈,憑借著過人的智慧、狠辣的手段和蠱惑之瞳的奇異能力,一次次險死還生,卻也積累了無數(shù)恩怨情仇。她自嘲地說,自己就像一只沒有巢穴的夜梟,永遠在黑暗中飛行,不知道下一處落腳點在哪里,也不知道哪一次振翅會引來致命的箭矢。她講得驚心動魄,時而神采飛揚,時而落寞低沉,唯獨關于成為異能者之前的過往,那些深埋心底的秘密,她依舊巧妙地避開了,如同守護著最后的堡壘。

他們分享著各自的戰(zhàn)斗經(jīng)驗,討論著某些異能的奇特之處,甚至交流了一些保命或陰人的小技巧。小院里,油燈的火苗輕輕跳躍,茶水添了一杯又一杯。笑聲、嘆息聲、低語聲交織在一起,驅散了深夜的寒意,也暫時忘卻了院墻之外那個充滿紛爭與算計的世界。這難得的坦誠相對,如同亂世中的一隅凈土,珍貴得令人心顫。

不知不覺間,東方的天際泛起了一抹極淡的魚肚白,深沉的墨藍色開始被稀釋,村莊里隱約傳來了第一聲雞鳴。破曉的微光悄然滲透進小院,給殘破的柵欄和濕潤的泥土鍍上了一層朦朧的銀邊。

魅姬知道,分別的時刻到了。

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動作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滯。鈺子也跟著起身,默默地送她到院門口。兩人站在門檻內(nèi)外,一時無言。晨風帶著涼意吹拂起魅姬鬢角的發(fā)絲。沉默在蔓延,只有遠處越來越清晰的雞鳴和村落蘇醒的細微聲響。

最終,魅姬還是沒能忍住。她抬起頭,望向鈺子那雙在晨曦微光中顯得格外清澈明亮的眼睛,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還有幾乎要溢出來的懇求:“鈺子……真的,就不能不打嗎?”她的目光緊緊鎖住他,仿佛想從他眼中找到一絲動搖,一絲轉圜的余地。

鈺子的身體幾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他臉上的笑容慢慢斂去,眼神深處翻涌著極其復雜的情緒——有無奈,有掙扎,有不舍,但最終,都被一種磐石般的堅定所覆蓋。他避開了魅姬那幾乎要將他灼穿的目光,微微垂下眼簾,盯著腳下被踩實的泥土,聲音低沉,卻清晰無比地吐出四個字:

“我意已決。姐姐……我回不了頭了。”鈺子說話的時候,撩起來了自己留長的頭發(fā),露出來了那頭發(fā)下屬于動物的鬃毛。

每一個字,都像一顆冰冷的石子,投入魅姬的心湖,激起冰冷的漣漪,尤其是看到那些鬃毛的時候,魅姬的心徹底死了。

沒有多余的解釋,沒有煽情的告別。鈺子抬起手,握住了那扇破舊院門的邊緣。

“咔噠。”

一聲輕微的、帶著歲月銹蝕感的摩擦聲響起。厚重的木門,帶著一種緩慢而決絕的意味,在魅姬眼前,一點一點地合攏。門縫越來越窄,鈺子那張在晨曦中顯得格外平靜、甚至帶著一絲釋然笑容的臉龐,也隨之一點點被隔絕在門板之后。

最后,門板徹底閉合,將那個沾著泥土、笑容溫暖如朝陽的農(nóng)夫青年,重新隔絕在了那個被強大禁制守護的、破敗而孤寂的世界里。

魅姬孤零零地站在門外,腦海中最后定格的,依舊是鈺子合門前那抹平靜而燦爛的笑容。那笑容仿佛帶著某種奇異的感染力,讓她緊繃的嘴角,竟也不由自主地、極其緩慢地向上彎起,勾勒出一個極淡、極虛幻的弧度。

她笑了。

然而,這笑容只維持了短短一瞬。

緊接著,一陣難以言喻的酸楚猛地沖上鼻尖,洶涌地撞擊著眼眶的堤防。淚水,如同決堤的溪流,再也無法抑制,瞬間模糊了視線。溫熱的、帶著咸澀味道的液體,無聲地滑過她白皙的臉頰,在下頜處匯聚,最終滴落在冰冷的泥土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

她仰起頭,望向東方那越來越亮的天光,仿佛想將那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硬生生逼回去,喉嚨里卻發(fā)出一聲極輕、極壓抑的哽咽。

“呵……”一聲帶著濃濃自嘲和宿命感的嘆息,最終從她唇邊逸出,消散在清冷的晨風中。

“是命吧。”

院內(nèi)。

背靠著冰涼粗糙的門板,鈺子臉上的笑容早已消失無蹤,只剩下深重的疲憊和濃得化不開的無奈。他緩緩滑坐在地,將臉深深埋進沾滿泥土氣息的雙手之中。晨曦透過破窗的縫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魅姬姐姐……”他低低地呢喃,聲音沙啞,“對不起……”他何嘗不知她問的是誰?他何嘗不想告訴她真相?一切都不是安排,而是自己的執(zhí)著,自己只想在最后掠食者化之前為屠夫確定一番那個叫齊思瞞和影寒的到底有沒有資格成為屠夫的棋子,如果告訴魅姬的話,鈺子很清楚她一定會瘋了一般的阻止自己。

剛才她問“能不能不打”時,語氣中那掩飾不住的酸楚和不舍,像一根根細針扎在他心上。即便只有一絲,也足夠讓他冰冷堅硬的心湖泛起漣漪,感到一絲久違的、近乎奢侈的溫暖。這便夠了。

他低著頭,對著冰冷的泥土,發(fā)出沉重的、無聲的嘆息。

“這該死的世道……這身不由己的無奈……”

就在魅姬轉身,踏著沾滿晨露的小徑,即將消失在村巷拐角的那一刻。鈺子猛地抬起頭,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他迅速起身,沒有開門,只是將手掌輕輕按在冰冷的門板上。一股極其微弱、卻凝練無比的精神意念,穿透了那層強大的禁制,如同最輕柔的羽毛,精準地飄向魅姬的識海。

那意念只包含短短一句話,卻蘊含著巨大的信息量和深沉的警告:

“魅姬姐姐,小心。此事背后,有光明教廷的參與。他們的目標,不僅僅是齊思瞞他們手中的‘天使神晶’,他們是想讓那個叫影寒的女生也背上‘異端’之名,好事后擊殺她,雖然我不知道為什么光明教廷會執(zhí)著于此。但你一個人……務必當心,莫要與他們走得太近。”

接收到這突如其來的意念傳音,魅姬離去的步伐,微不可查地頓了一頓。她的背影在熹微的晨光中顯得格外纖細,卻也挺得筆直。她的臉上,并沒有出現(xiàn)鈺子預想中的震驚或憤怒,只有一種近乎漠然的平靜,仿佛早已洞悉,又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她沒有回頭,也沒有任何回應,只是那停頓的一瞬,如同畫面被按下了暫停鍵。

隨即,她再次邁開腳步,身影堅定地融入了石橋村蘇醒的晨光與薄霧之中,再也沒有絲毫遲疑。唯有那被晨風吹起的衣袂,仿佛帶著一絲決絕的意味。

院門內(nèi),鈺子保持著按門的姿勢,久久未動。他知道,這最后的提醒,或許改變不了什么,但至少,這是他能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破曉的晨光,終于完全驅散了黑暗,照亮了這處破敗卻籠罩著重重迷霧的小院,也照亮了門外那條蜿蜒曲折、不知通往何方的小路。命運的齒輪,在短暫的停滯后,正帶著無可阻擋的冷酷,再次轟然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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