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很快如期降臨。
夜色如墨,濃稠得化不開,沉沉地包裹著石瑤鎮。白日里的喧囂塵埃落定,只剩下零星幾點燈火,如同沉睡巨獸偶然睜開的惺忪睡眼。街道上行人寥落,只有風穿過狹窄巷弄時發出的嗚咽,以及遠處不知名夜鳥偶爾一兩聲短促的啼鳴。
客來居二樓,臨河的客房內燈火通明。
云姝慵懶地靠在柔軟的沙發里,指尖把玩著一枚溫潤的玉髓,對蘇幼熙進行著“愛的再教育”。后者盤腿坐在地毯上,低眉順眼,手里捧著一顆之前拍賣會上得來的、散發著柔和月華光澤的“月露果”,小口小口地啃著,像只被主人訓斥后乖乖進食的貓。云姝的訓斥并不嚴厲,更多是無奈和一絲后怕,手指時不時戳戳蘇幼熙鼓起的腮幫子:“下次再敢一聲不吭偷跑,我就把你拴褲腰帶上!聽見沒?”
蘇幼熙嘴里塞滿果肉,只能發出含糊的“嗯嗯”聲,大眼睛眨巴著,努力表現自己的無辜和悔過。
齊思瞞早已不見蹤影。拍賣會后那神秘粉裙女子“驚鴻”的短暫出現,如同投入湖心的一顆石子,在他心中激起層層不安的漣漪。在云姝的首肯下,他簡單收拾便離開了酒店,身影融入石瑤鎮迷離的夜色,試圖循著那抹詭異的粉色和兔子的紅眼,找到一些線索。未知的窺探,總是比明處的刀鋒更令人警惕。
影寒沒有待在溫暖的室內。她獨自一人,靜靜佇立在客房附帶的露天小陽臺的欄桿旁。
夜風帶著河水的微腥和深秋的涼意,拂過她的面頰。她微微仰頭,深深吸了一口氣,冰涼的空氣涌入肺腑,試圖壓下心頭那翻涌不息、如同海嘯般的混亂思緒。樓下不遠,便是穿鎮而過的石瑤河。河水在夜色中呈現出一種深沉的墨色,倒映著兩岸的燈火。那些燈火并非尋常,而是鑲嵌在奇異建筑外墻上的、流轉著各色靈光的符文燈帶,或是巨大的、懸浮在半空的琉璃廣告牌。
此刻,一塊足有三層樓高的巨大琉璃光幕,正懸浮在對岸一座形似寶塔的奇異建筑頂端,流光溢彩。光幕上,并非尋常的商品廣告,而是一個身著古意盎然道袍、仙風道骨的老者虛影,正盤膝懸浮于虛空。他面前漂浮著一尊造型古樸、散發著氤氳紫氣的丹爐。老者手捏法訣,口中念念有詞(雖無聲,但字幕清晰滾動):“……玄天造化丹,集九十九種珍稀靈藥,輔以地心紫火,淬煉九九八十一天而成!固本培元,滌蕩經脈,助你突破瓶頸,直指大道!玄丹閣出品,必屬精品!今日特惠,僅需八萬八千八百八十八華夏幣,先到先得!”
光幕畫面一轉,又變成一位英姿颯爽的女修,腳踏一柄流光溢彩的飛劍,在云海山川間極速穿梭,衣袂飄飄,身后拖曳出長長的光尾。旁白激昂:“御風·青鸞系列新款飛劍!采用天外隕鐵與風系妖獸晶核精煉,靈能傳導效率提升三成,御空飛行穩定如履平地!是您探索秘境、趕路殺敵的不二之選!靈寶軒,助您翱翔九天!”
霓虹璀璨,光影變幻。符文燈帶勾勒出飛檐斗拱的輪廓,琉璃光幕展示著匪夷所思的“商品”。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靈氣波動,那是無數陣法運轉、靈器共鳴交織成的無形場域。
影寒只覺得一股強烈的割裂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她淹沒。
這到底是哪里?
她仿佛上一秒還身處那個熟悉的、由鋼筋水泥、汽車尾氣、手機網絡和朝九晚五構成的現代世界,努力學習,憧憬著畢業后找份安穩工作,平靜地度過一生。下一秒,就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粗暴地拽進了這個光怪陸離、異能與科幻詭異交融的“異界”!拍賣場里那些聞所未聞的靈藥、武器,眼前這懸浮的廣告、御劍飛行的宣傳……一切的一切,都在瘋狂地沖擊、撕裂、粉碎著她用了十幾年構建起來的世界觀!尤其是中午,僅僅是吃了云姝隨手遞過來的一顆名叫“朱焰果”的赤紅果子,一股狂暴而溫和的力量便在她體內炸開,沖刷四肢百骸,等她從那種玄妙的暈眩中清醒過來,愕然發現自己的異能等級,竟已從之前的十幾級,直接飆升到了二十級!這種坐火箭般的提升方式,徹底顛覆了她對“修行”艱難困苦的認知。
異能提升,原來……還能靠“吃”?這世界運行的底層邏輯,到底是什么?
就在她心神震蕩、茫然四顧之際,樓下街道對面,一間掛著“7-Eleven”霓虹招牌、卻裝修得古色古香的便利店自動門,“叮咚”一聲清脆響起。
影寒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響驚得心臟一縮,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手扶住了冰涼的欄桿。目光投去。
便利店內燈火通明,貨架上琳瑯滿目。除了尋常的薯片、飲料、泡面,更顯眼的是那些散發著微弱靈光的玉盒、瓷瓶,上面貼著標簽:“一品聚氣散”、“清心明目丹”、“低階符箓·火球術(一次性)”。穿著改良版JK制服、裙擺卻繡著避塵符文的年輕女店員,正露出標準的八顆牙職業微笑,將一杯熱氣騰騰的關東煮遞給一位穿著粗布短褂、背著藥簍、明顯是采藥人打扮的顧客。
“先生,您的關東煮,需要加熱嗎?另外,本店新到‘赤陽丹’,溫補氣血,驅寒暖身,特別適合夜間進山采藥的客人,來一顆嗎?效果比枸杞強百倍哦!”店員的聲音甜美,清晰地透過夜風傳來。
那采藥人憨厚地笑了笑,擺擺手,目光卻被店員手中那杯關東煮吸引。紙杯里,湯汁濃郁,除了常見的蘿卜、魔芋絲、魚丸,還漂浮著幾粒赤紅如火、圓潤如珠的丹丸,散發著淡淡的辛辣藥香——那顯然不是什么枸杞!
影寒看得真切,只覺得頭皮一陣發麻。現代便利店的殼子,里面賣的卻是丹藥?這荒誕而真實的場景,讓她感覺自己像個誤入巨人國的格列佛,周遭的一切都龐大、陌生而充滿壓迫。
“想什么呢?”一個帶著淡淡煙草味的聲音自身后響起,打破了影寒沉浸式的恍惚。
云姝不知何時也來到了陽臺,斜倚在門框上。她似乎剛洗過澡,烏黑的長發帶著濕氣披散在肩頭,換上了一身舒適的絲質睡袍,指間夾著一支細長的女士香煙,裊裊青煙在夜色中逸散。齊思瞞不在,蘇幼熙被她勒令在屋里“面壁思過”兼“消化靈果”,此刻陽臺只有她們兩人。
影寒緩緩收回投向便利店那魔幻現實的視線,轉過身,看向云姝。昏黃的陽臺燈光勾勒出她側臉的輪廓,帶著一絲揮之不去的迷茫和疲憊。
“沒事,”影寒的聲音有些干澀,她頓了頓,似乎在組織語言,最終還是選擇了坦誠,“只是在想……這一切,太不真實了。”她抬起手,指向樓下那懸浮的琉璃廣告、霓虹閃爍的便利店、流淌著墨色河水的石瑤河,“還有今天拍賣會上那些東西……靈藥、法器、山寶……它們的名字、功效,我聞所未聞,見所未見。每一件都在告訴我,我過去十幾年認識的那個只存在異能和科技的世界,可能……只是冰山一角,甚至可能是假的。”
她低下頭,攤開自己的手掌,掌心紋路清晰,仿佛蘊藏著平凡的生命軌跡。“中午那顆果子……僅僅一口,就讓我……跨越了別人可能需要苦修數年的等級。”她抬起頭,目光復雜地看向云姝,“云姝姐,我感覺自己像是做了一場光怪陸離的夢,上一秒還在按部就班地規劃人生,下一秒就被人硬生生塞進了一個……吃人的修仙話本里。這里的一切規則,都陌生得可怕。”
夜風拂過,帶來河水的微涼和云姝指尖煙草的微苦。
云姝靜靜地聽著,煙霧在她眼前繚繞,模糊了她眼中一閃而過的了然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感同身受。她深深吸了一口煙,然后緩緩吐出,白色的煙圈在夜色中扭曲、消散。
“很多事情,你只是沒見過而已,”云姝的聲音平靜,帶著一種歷經滄桑后的通透,“并不代表它們不存在。世界……遠比我們想象的更加深邃、復雜,也更加……殘酷。”她走到欄桿邊,與影寒并肩而立,目光投向遠方沉沉的夜色,“就像你以為的‘現代社會’,在更高維度的存在眼中,或許也如同孩童的積木般脆弱和……無知。”
她側過頭,看著影寒年輕而困惑的臉龐:“這條路,是你自己選的。踏進來了,就沒有回頭路。見識到光怪陸離,感受到力量懸殊,體會到規則顛覆……這些,都只是開始。”她的語氣變得認真而銳利,“告訴我,影寒,你后悔了嗎?想退縮了嗎?”
影寒的身體微微繃緊。后悔?退縮?云依姐溫柔的笑臉、那枚承載著最后約定的遺物糖果、齊思瞞沉默卻堅實的背影……一幕幕在腦海中閃過。巨大的、幾乎要將她吞噬的弱小感再次襲來,但在這無力感深處,一股更加執拗、更加滾燙的火焰被點燃了。
“當然不會!”影寒的聲音不大,卻異常堅定,如同磐石砸落冰面,帶著不容置疑的決心。她抬起頭,直視云姝的眼睛,那里面沒有退縮,只有一片燃燒的倔強,“我沒有家人了。除了思瞞哥,還有……云依姐。”提到這個名字,她的聲音微不可查地顫抖了一下,隨即被更強的力量壓下,“現在云依姐不在了……她留下的東西,我一定要親手拿回來!我知道我現在說這話……聽起來就像不知天高地厚的癡人說夢。”
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眼神卻越發銳利如刀鋒:“我知道自己有多弱,弱得像只螞蟻。但就算是螞蟻,也有它要守護的東西!我做不到眼睜睜看著云依姐的遺物落到別人手里,成為他們炫耀或利用的工具!至少……在我死之前,絕不可能!”
陽臺陷入短暫的寂靜。只有風聲,和遠處模糊的市聲。
云姝看著影寒眼中那團不滅的火焰,冰冷如霜的眼底深處,終于掠過一絲真切的、近乎欣慰的暖意。她嘴角微揚,勾起一個極淡、卻真實的弧度。很好。齊思瞞那小子,這些年東躲西藏得像只地老鼠,總算……沒把這丫頭的骨頭和心氣給磨沒了。
“咔噠。”
一聲輕響,云姝手中那枚造型別致的金屬打火機再次點燃。幽藍的火苗跳躍著,映亮了她指間新夾上的一支香煙。她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煙霧涌入肺腑,帶來短暫的麻痹和清醒。她將煙盒隨意地朝影寒遞了遞,動作帶著一種隨性的痞氣。
影寒連忙擺手,婉拒道:“謝謝云姝姐,我不抽。”
云姝也不在意,收回煙盒,夾著香煙的手指隨意地搭在冰涼的欄桿上。煙霧裊裊升起,在她清冷的眉眼間縈繞,模糊了那份銳利,平添了幾分滄桑和疏離。
“煙不是好東西,”她忽然開口,聲音帶著煙霧特有的沙啞質感,目光投向虛無的遠方,像是在對影寒說,又像是在自言自語,“至少……心里還干凈的人,吸不下這口濁氣。”這話語里,透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疲憊和洞悉世事的蒼涼。
影寒心中一動。她看著云姝在煙霧中顯得有些模糊的側影,那強大、神秘、時而戲謔時而冰冷的外表下,似乎隱藏著深不見底的沉重過往。一個念頭在她心中盤旋許久,終于忍不住問了出來:
“云姝姐,”影寒的聲音很輕,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能和我說說……天道組織嗎?思瞞哥以前……偶爾提起過,說天道組織曾經非常強大,是……對抗那些不公的旗幟。為什么……會變成現在這樣?”
“呵。”一聲短促的、聽不出情緒的笑聲從云姝唇邊逸出。她轉過頭,那雙在煙霧中顯得格外幽深的眸子看向影寒,帶著一種近乎自嘲的意味。她伸出夾煙的手,用指關節輕輕敲了敲自己的太陽穴。
“我啊……”云姝的聲音低沉下去,仿佛陷入了遙遠的回憶,“一個孤兒。從小在垃圾堆里刨食,跟野狗搶地盤,不知道爹娘是誰,也不知道明天能不能活下來。”她的語氣平淡,像是在講述別人的故事,但那份刻入骨髓的漠然,卻讓影寒心頭一緊。
“后來……‘天使’解體了。”云姝的眼神變得有些空洞,仿佛穿透了時空,看到了那場改變所有人命運的災難性“神跡”,“世界亂了套。怪物掠食者橫行,秩序崩塌。像我這樣的螻蟻,死得最快。”她頓了頓,指尖的煙灰無聲掉落。
“是天道組織的人……在一條堆滿尸體的臭水溝旁邊,把我刨了出來。”云姝的嘴角扯出一個極淡的、近乎冷酷的弧度,“他們救我,不是因為我可憐。而是因為,我是第一批在‘天使’解體光雨核心范圍內存活下來、并且體內成功‘覺醒’了異能的人之一。”
她彈了彈煙灰,目光重新聚焦,帶著一絲審視看向影寒:“雖然沒能獲得‘源初’異能那種天地鐘愛的力量,但我的異能……在覺醒過程中發生了異變。比普通的異能者,強上那么‘一點點’。”她用拇指和食指比劃了一個微小的距離,眼神卻銳利如鷹隼。
“所以,組織在我身上投入了資源,寄予了厚望。”云姝的語氣帶著一絲復雜的嘲弄,“一開始,我以為他們和其他那些打著救世旗號、實則爭權奪利的組織沒什么兩樣,不過是想利用我的力量罷了。我警惕,抗拒,甚至想逃。”
她深深吸了一口煙,煙霧模糊了她的表情。
“但是……慢慢地,接觸下來……”云姝的聲音里,罕見地出現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那是一種混雜著懷念、困惑和某種深刻認同的情緒,“我發現,天道組織……它不一樣。它真的……很好。”她似乎找不到更貼切的形容詞,眉頭微蹙。
“有多好?我說不清楚。”云姝的目光投向樓下河水中倒映的破碎光影,像是在組織語言:“或許可以這么說吧,齊思瞞是孤兒,云依……也是孤兒,我也是。還有組織里許許多多的人,都是被這個世界拋棄的、無家可歸的流浪者。我們在組織里……找到了‘家’。一個可以相互依靠、相互取暖、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而戰的地方。而且我們做的事情,是幫更多人找到家,或者是保護他們的家。”
她的聲音漸漸低沉下去,帶著一種沉重的力量:“更重要的是,天道組織存在的根基,從一開始就不是為了稱霸或掠奪。它的核心宗旨,就是‘救助’與‘保護’。救助那些在災難中掙扎的普通人,保護那些被掠食者、被其他不擇手段的異能組織迫害的弱者。它行事有自己的底線和原則,光明磊落。這一點……”云姝頓了頓,語氣斬釘截鐵,“連華夏國的官方高層都不得不承認!甚至在最開始,官方還給予過我們不少支持。”
陽臺的氣氛變得凝重。影寒屏住呼吸,她知道,關鍵的部分要來了。
“但是后來……”云姝的聲音陡然轉冷,如同淬了冰的刀刃,指間的香煙被她無意識地捏緊,煙絲發出細微的崩裂聲,“組織里……出現了一個人。一個覺醒了‘源初異能’——【先知】的人。”
提到“先知”二字,云姝的身體幾不可查地繃緊了一瞬,仿佛觸碰到了某個禁忌的開關。她的眼神變得極其銳利,充滿了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有敬畏,有恐懼,更有深沉的悲哀。
“他……他看到了一個秘密。”云姝的聲音壓得極低,仿佛怕驚擾了黑暗中無形的耳朵,“一個足以顛覆一切認知、讓整個世界陷入瘋狂和絕望的……可怕的秘密。”
她停了下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煙霧在冰冷的空氣中凝而不散。沉默持續了十幾秒,只有香煙燃燒的細微噼啪聲。
“更可怕的是……”云姝的聲音帶著一種宿命般的沉重,“這個秘密……被‘光明教廷’知道了。”
“光明教廷……”影寒低聲重復著這個如雷貫耳的名字,那個龐然大物,全球異能界的實際掌控者,信仰“天使”的圣地。
“沒錯。”云姝的嘴角扯出一個冰冷而譏誚的弧度,“那個秘密就是……”她再次停頓,似乎在積攢勇氣,又像是在斟酌措辭。
“天使解體的真正原因,并非恩賜,而是……原住民信仰的徹底破滅!”
影寒的瞳孔驟然收縮!這個說法,她聞所未聞!
“天使,”云姝的聲音如同冰冷的鐵錘,一字一句敲打在影寒的心上:“它并非來自天堂的使者。它來自一個叫做‘西方神界’的地方。它在那里……打了一場戰爭,一場它輸掉的戰爭!為了逃命,它才狼狽地撕裂空間,降臨到了我們這個……在它眼中或許只是蠻荒之地的星球!”
“在天使原來生活的那個星球上,也存在著一種類似我們人類這樣的智慧生命,而天使,就是依靠他們……純粹而強大的‘信仰’之力,維持自己的神軀和力量,然而……那個星球的原住民,那些擁有古老傳承和堅韌意志的生命,看穿了它的虛弱和貪婪!他們拒絕信仰,甚至……舉起了反抗的旗幟!”
云姝的眼中閃過一絲近乎悲壯的光芒:“天使震怒,降下神罰。一場慘烈到無法形容的戰爭爆發了。原住民雖然擁有強大的個體力量,但在天使的神威和它催生出的怪物軍團面前,節節敗退。最終……伴隨著最后一位原住民強者的隕落,這個星球上最后一絲抵抗天使的意志……熄滅了。”
“但天使卻發現,失去了信仰錨點,或者說,失去了它賴以生存的‘食糧’,天使那本就千瘡百孔的神軀……再也無法維持!”云姝的聲音帶著一種洞悉真相的冰冷殘酷:“所以在到達地球時,它解體了!而那場覆蓋全球的‘光雨’,根本不是什么恩賜!那是它神軀崩潰、力量失控逸散的結果!它只留下了一縷虛弱不堪、陷入深度沉睡的……精神意志!”
“而光明教廷……”云姝的語氣充滿了刻骨的諷刺,“他們從一開始就虔誠地信仰著上帝和天使。當天使的力量(異能)隨著光雨散落人間時,那些最虔誠、信仰最純粹的教徒,自然獲得了最大的‘恩惠’!近一半的‘源初’異能者,都誕生在光明教廷內部!這讓他們在極短的時間內,一躍成為全球最強大的組織!無人能撼動!”
影寒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原來……力量的源頭,竟是如此?!
“那么……復活天使?”影寒的聲音有些發顫。
“復活?”云姝冷笑一聲,眼中是毫不掩飾的厭惡和殺意,“它根本不需要復活!它的精神意志從未真正消亡,只是陷入了沉睡!它需要的,是‘降臨’!是徹底掌控一具足夠強大的、能夠完美承載它神性意志的……軀殼!那東西……一直都在!”
“而它散布異能的目的,也根本不是什么進化人類、開啟新時代!”云姝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控訴般的激烈,“它是在播種!是在污染!它要讓全球人類都成為它的‘信徒’,源源不斷地為它提供信仰之力!更重要的是,它要通過異能,潛移默化地改造人類的身體和精神!”
她的目光如同利劍,刺向影寒:“當一個人的異能強大到超越他自身精神意志所能承載的極限時,會發生什么?”
“變成……掠食者?”影寒艱難地回答。
“沒錯!這就是我們說過的掠食者化!”云姝斬釘截鐵,“失去理智,淪為只知吞噬和破壞的行尸走肉!強大的肉體,混沌的意識……這,就是天使為自己準備的、最完美的‘容器’!數量越多越好!它最終的目的,就是篩選出最強壯、最完美的那個‘容器’,然后……吞噬掉那具軀殼里殘存的、脆弱的靈魂,徹底占據它!以全新的、更強大的姿態,重返西方神界!而地球……不過是它療傷路上,一個被它吸干了骨髓、污染了靈魂的……臨時補給站和兵工廠!當它離開,留下的,只會是一個充滿怪物和廢墟的死寂星球!”
轟!!!
這番話,如同億萬道雷霆同時在影寒腦海中炸響!她臉色瞬間慘白如紙,身體晃了晃,幾乎站立不穩,死死抓住了冰涼的欄桿才沒有摔倒。真相!如此黑暗、如此絕望的真相!原來帶給人類“新生”的天使,竟是這場席卷全球、吞噬無數生命的浩劫的真正源頭!是推動地球走向毀滅的幕后黑手!
“而光明教廷……”云姝的聲音充滿了疲憊和一種看透世事的悲涼,“當【先知】將這個真相告知他們時,你知道他們的反應嗎?”她頓了頓,似乎在模仿那個場景,語氣帶著一種荒誕的譏諷,“聽說那位高高在上的大主教,當場就嚇得差點高呼‘哈利路亞’直接去見他信仰的‘上帝’了!真是諷刺!”
她的笑聲短暫而冰冷,隨即被更深的陰霾取代。
“但是,恐懼之后呢?”云姝的聲音低沉下去,如同沉入冰海,“是貪婪!是無法割舍的權力和力量!他們無法接受,自己賴以統治全球、凌駕于眾生之上的力量源泉,竟然是毀滅的元兇!更無法接受,一旦擊敗天使,或者說不去信仰它,所有因它而生的異能都將消失!那么,建立在異能霸權之上的光明教廷……將瞬間崩塌,灰飛煙滅!”
“所以……”影寒的聲音干澀無比,“他們選擇了……掩蓋真相?甚至……”
“甚至將揭露真相的那個人,以及他背后所有可能存在聯系的存在,哪怕是那時候他已經離開了近一年的天道組織,都被打為‘異端’!那一年的災難,那源自暗界的暴亂直接從暗界延伸至了現實世界!”云姝的聲音陡然變得尖銳而充滿恨意:“從此以后,對于天道組織,全球通緝!不死不休!”
“也就是自那以后……”云姝的聲音充滿了無盡的悲愴和疲憊,“天道組織……迎來了滅頂之災。短短三年……我們在海外的據點、成員……幾乎被連根拔起!血流成河!無數曾經并肩作戰的伙伴……尸骨無存!最后,只剩下華夏國本土,這個組織最初發源地的成員,還在苦苦支撐。這場關于天道組織的災難至今,已有三十年了,他們還是沒有放過我們……”
“光明教廷的勢力無孔不入,如同跗骨之蛆!哪怕是在華夏本土,‘異端’的罪名也成了他們肆意捕殺我們的借口!天道組織的成員,從鼎盛時期的十萬人……銳減到現在的……不足千人!”這個數字從云姝口中吐出,帶著血淋淋的重量。
“而且……人員分散,東躲西藏,如同陰溝里的老鼠,根本形不成有效的戰斗力。”云姝的聲音里充滿了無力感和深切的屈辱,“最后……是華夏國官方,以不惜與光明教廷全面開戰為最后通牒,才勉強保下了天道組織這個名號,讓我們得以在夾縫中茍延殘喘。”
她狠狠吸了一口煙,仿佛要將所有的憤怒和痛苦都吸進肺里:“但是,光明教廷從未真正收手!暗殺、滲透、栽贓……從未停止!他們就像最陰險的毒蛇,潛伏在暗處,隨時準備給予我們致命一擊!我們這些人……只能被迫轉入更深、更暗的地下……像影子一樣活著。”
陽臺陷入了長久的死寂。香煙在云姝指間無聲地燃燒著,煙灰積了長長的一截。
“是這樣嗎……”影寒喃喃自語,聲音輕得像嘆息。巨大的信息洪流沖擊著她的心神,天使的陰謀、教廷的虛偽、天道的悲歌……這一切都太過沉重,讓她感到窒息般的眩暈。
云姝似乎真的累了。身體和精神的雙重疲憊如同潮水般襲來。她將最后一點煙蒂在欄桿上摁滅,那一點微弱的火星在夜色中徹底熄滅。
“時間不早了,”云姝的聲音帶著濃濃的倦意,她轉身走向室內,“我先睡了。你也……早點休息。”她的背影在燈光下顯得有些單薄和蕭索。
影寒獨自留在陽臺上。夜風更冷了。樓下便利店的燈光依舊明亮,懸浮廣告牌上的修士還在賣力推銷著丹藥。河對岸寶塔形狀的建筑頂端,符文流轉,散發著隱晦的能量波動。
云姝最后的話語在她腦海中反復回蕩。天使是災厄的源頭……沒有天使解體,雖然不會有異能者,不會有英雄,但也不會有掠食者,不會有這崩壞的秩序和無數枉死的生命……社會或許會沿著科技的軌跡緩慢發展,雖然平凡,卻安穩……
“可是……”影寒心中涌起更多的疑問,如同糾纏的藤蔓,“那些靈果呢?那些山寶呢?那些蘊含著天地靈氣的珍稀礦藏呢?也是天使帶來的‘污染’嗎?還是……”
一個更加大膽、更加瘋狂的念頭,如同黑暗中迸發的火星,驟然在她心底點燃!
“難道……地球本身……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存在著……‘靈氣’?存在著……‘修行者’?那些被我們當作神話傳說的故事……夸父逐日、女媧補天、后羿射日……那些飛天遁地、移山填海的‘仙人’……難道……都是真的?!”
這個想法讓她渾身戰栗!如果真是這樣,那么天使的降臨,或許并非偶然!它的解體,力量的逸散,是否意外地……激活或者加速了某種早已沉寂的、屬于地球本身的古老力量體系的復蘇?!
就在這時,她的手指無意識地觸碰到了腰間懸掛的一個硬物。是那柄在拍賣會上得來的、銹跡斑斑、毫不起眼的古劍!
心念一動,影寒解下古劍。冰涼的金屬觸感傳來,帶著一種穿越時空的沉重。她小心翼翼地撫摸著劍身上斑駁的銅綠和深深淺淺的歲月刻痕。指尖劃過那些模糊不清、仿佛天然形成的紋路,感受著劍刃處,雖被銹蝕掩蓋、卻依舊隱隱透出的、令人皮膚刺痛的鋒銳之意。
一種難以言喻的悸動,如同沉睡的種子被喚醒,順著指尖蔓延至她的全身。這柄劍……絕不簡單!它身上承載的歲月,它那內斂的鋒芒,絕非所謂的“古代佩劍”那么簡單!
“地球本身……或許……也并不簡單……”影寒握緊了冰冷的劍柄,目光穿透沉沉的夜色,仿佛要刺破歷史的迷霧,望向那被遺忘的、屬于這顆星球自身的、古老而輝煌的紀元。一種全新的、混合著迷茫、震撼和隱隱探索欲望的情緒,在她心中悄然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