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照金山,盡染層巒。
時間便如照盡山河的太陽,日復一日,東升西落,循環往復。
初春的地青山上已經開始消融積雪,寸寸綠意也在漸漸替代白色的雪地。
“唐國公早,唐國公可曾用過早膳?”
“今日的國公依舊是神清氣爽,面色紅潤啊,昨日的安神湯您可有按時服藥?”
“國公安好,鄙人近日偶得佳作一篇,愿與國公分享!”
湯天乙行走在行宮之中,看上去格外的適應,絲毫沒有幽囚的苦悶。
他熱情的回敬著每一個與他打著招呼的朋友,不以其尊卑論高低,有求必應,有問必答。
每日的生活都是那般規律,每天的問候也都像是在重復每天必經的流程,循環往復,不知何時為盡頭。
行宮門口,陳是非百無聊賴的靠在朱漆大門前,嘴里叼著一根狗尾巴草,很是無趣的消磨著山中的時光。
他的任務很輕松,只需要看管住湯天乙,不讓他人間蒸發,保證其一直都在這座囚籠中,等到朝堂之上決定了對湯天乙的未來安排,他便算是功德圓滿,回歸朝堂后也能憑借這份功勞賺一個御前的雜號將軍職位。
明辨是非,莫問前程!
老頭子好是雙標,讓自己莫問前程,卻又要拿命為他換一個前程。
好在這個任務并不復雜,也不算困難。
湯天乙極有分寸,行宮別院隨便逛,只要不出大門,一切自由皆由他自己做主。
山腰的不遠處,一支五城兵馬司的隊伍正緩緩從山道上走了出來。
陳是非一點都不慌亂,反倒是嫌棄的吐出了嘴中已經泡軟的狗尾巴草,叫人去接收物資,自己卻迎上前去接洽過來日常盤問的宣慰使。
這次來的人依舊是他最討厭的閹宦,那尖細的聲音,他每一次聽都忍不住會起雞皮疙瘩。
“陳將軍,老規矩,請吧!”
隨后陳是非從懷中取出一本冊子,煞有介事的匯報起湯天乙的起居注。
內容毫無新穎,不是每天吃了些,就是說了些什么話,可有對生活、對朝堂,對袞袞諸公與圣上,是否有說過特別不敬的話語。
一輪應答下來,記事本上毫無破綻。
那宦官冷著臉看了陳是非良久后,方才喟然嘆息:“你和你爹一樣的固執,冥頑不靈,死不開竅?!?
陳是非仿佛什么都沒聽懂,露出憨厚老實的笑容,氣得那宦官拂袖而去。
他望著宦官離去時罵罵咧咧的背影,望著湯天乙那如同墨家機關術一樣重復的日常,繼續躺回了原來的地方,嘴里叼著一根新的草葉,品味著舌尖的苦澀。
“嗡~~嗡~~”
陳是非有些煩躁的揮了揮手,驅趕從他眼前飛過去的煩人烏蠅。
“本來就夠煩了,臭蒼蠅居然也來煩我?”
只是話說到一半,他突然有些愣神。
不對勁啊,現在才剛剛開春,山上的雪水都沒完全融化,怎么會有蒼蠅出沒?
等他轉頭想去尋找那只蒼蠅的下落時,本來就細小的蟲子早就不知道飛到了什么地方。
不過陳是非也不惱,晃晃悠悠,吊兒郎當的帶著幾人開始巡視起來。
只是在巡視的路途上,他格外關注湯天乙的書房與寢室,總會在這兩處歇腳停留。
沒過多久,日常逛完一圈,和該說話的人說話,該互動的人互動結束后,湯天乙回到了書房,將門窗收緊,端坐在書桌前,一手拿著龜甲,一手拿著銅錢,開始推演記錄起來。
照他的話說,日夜住在行宮內,總得找點感興趣的事情研究起來才是。
尋卦問卜就挺合適的,又不會讓某些人受刺激,也不會給行宮里那些可憐的下人們招致什么災禍。
這一坐,就是半個半天的時間。
與陳是非一同巡邏的士兵們都紛紛打起了哈欠,無聊到昏昏欲睡。
可他卻偏不信,覺得那只該死的蒼蠅一定會是別有用心之物,一直在院外,豎起耳朵,感知著附近的靈氣與血氣波動。
“叩叩叩!”
三聲敲擊硯臺的沉悶響聲之后。
在湯天乙面前,小小蒼蠅終于現身,很快便化作了上次與湯天乙有過聯系的金霞真君弟子,張戟。
“門外有只煩人的蒼蠅,要不我先找個機會做了他!”
“唉!無妨,由他去吧!”湯天乙搖了搖頭,想到那個守在山腰上被顧道人梟首的老友,他就心里一陣唏噓。
多少也是以前一起打過北戎,在沙場上,一個馬勺里攪過米粥的老兄弟,他也著實不忍看著昔日故人在他手中斷了香火傳承。
“你這次回來,可是準備帶我離開?”
張戟點了點頭。
“就來了你一人?”
“就我一人?!?
“荒唐,上次你兩位師叔莽撞的闖過一次山門后,司天監已經在后山布下了傳送法陣,你兩位師叔就算再來,也得折戟在圍攻之下,讓你一人來,又有何用?”
張戟嘴唇動了動,可能是想自負的說幾句什么,不過沉穩謙虛的性子,讓他將自己的傲氣又憋了回去。
他從懷中取出一枚錦囊,錦囊打開,三十六桿小旗按照天罡之位已經擺好了陣勢。
“傳送法陣?不對,你這旗子的顏色不對勁,法陣氤氳的光澤也不像是星辰之力,這是什么東西?”
“這就是傳送法陣!”
張戟有些驕傲的說道:“沒錯,你沒看錯,區區傳送法陣罷了,他司天監會,我昆侖山豈能不會?”
“……”
方士與道士完全就是兩個職業。
你能見到武夫專修道門心法,也能見到修道之人同時也有浩然正氣。
但是你絕對見不到有人能在精通一門的情況下,獲得方士的傳承。
這個邏輯其實和孟莊的破法圣體是一個意思。
一個是向內索取,一個是向外索取。
修行之法背道而馳,如何能夠雙修?且方士的修行需要精研算數、幾何、格物、星象、風水堪輿、奇門遁甲等諸多,窮極一生都難以精通的道。
也很難有人有足夠的精力去輔修方士之道。
上古煉氣士們或許可以,但是強如他們,最后也都泯然眾人,拆分成道、方兩家,再也不見傳承。
“國公不信?哈哈,好叫國公知曉,我昆侖山也有了方士的傳承?!?
“這法陣,便是我那玉庭洞天的孟莊師弟布置?!?
湯天乙蹙緊了眉頭,一臉懷疑的問道:“你說誰?孟莊?玉庭真君弟子?”
“是也,為感念師弟布陣不易,文廣師叔還為他賜下了道號?!?
“其名:勾陳道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