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由純粹信息熵骸構成的、近乎虛無的黑暗深海,連同那粒燃燒著幽藍火焰、對抗湮滅的頑固執念,仿佛一個被強行終止的噩夢片段,瞬間沉入了意識的絕對底層。
冰冷。堅硬。潮濕帶來的鈍痛。
這些最基本的物理感知,如同溺水者猛地沖破冰面般,粗糲而狂野地砸進凌默剛剛凝聚的意識核心。與熵骸之路那絕對的死寂和虛無相比,這些原本令人不適的刺激,此刻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存在本身的實感。
他摔落的地方,是某種傾斜的、由光滑冰冷的金屬構成、覆蓋著厚厚一層濕滑粘稠物的斜坡底部。背部和四肢的劇痛真實而清晰,每一處與硬物撞擊的挫傷都在向神經傳遞著警報。冰冷的空氣帶著濃重到令人窒息的鐵銹腥味和陳舊有機物霉變腐敗后特有的腥膻,嗆入鼻腔,混雜著一股更為隱秘、更加刺鼻的、類似高壓變壓器油泄漏混合著臭氧的怪異氣味。每一次吸氣都像是在吞咽冰冷的金屬渣滓。
視野被剝奪了光線來源。
絕對的黑暗。
并非煙斗鋪子里被遮蔽后的深重陰影,而是物理意義上無任何可見光源的、徹底的漆黑。純粹的、吸收一切光子的濃墨。
聽覺成為唯一清晰的感官。取代了熵骸之路那絕對的寂靜,也不同于塵隱巷雨夜的雜亂雨聲。這里被一種無處不在的、粘滯的嗡嗡低頻噪音所統治。那聲音既非機器運轉,也非水流,更像是某種巨大的地下生命體緩慢搏動的心跳被無限放大后、再蒙上幾層厚重濕布的回響。這沉重、穩定、卻壓抑得讓人透不過氣的低頻噪音,構成了這片黑暗空間的唯一背景板。
凌默下意識地張開嘴,想要喘息。但濃重到頂鼻的腐銹空氣壓得他肺部發緊。他試圖活動身體,肌肉僵硬酸澀,如同在泥沼中跋涉了數日。更深的、來自靈魂層面的沉重感和一種無法形容的、仿佛身體被注入了沉重雜質的滯澀感牢牢攫住了他。每一次挪動關節,都像生銹的齒輪在強行嚙合。那是烙印深處鸮鳥漩渦剛剛吞噬了“灰隼”狂暴能量與精神碎片后殘留的負荷,如同食腐的巨鳥飽餐后沉甸的胃。
他嘗試抬起右手——那條帶來無盡痛苦、此刻卻似乎變得異常“沉寂”的手臂。
嗡——!!!
一種奇異到讓他靈魂悸動的觸感,沿著指尖傳遞而來!
他的手掌似乎按在了某種……活的東西上?冰冷的、帶著堅硬角質層(類似甲蟲或大型節肢動物的外骨骼?)的、卻又是柔韌的、緩慢起伏的……表面?掌下覆蓋著厚厚一層冰冷、粘稠、如同膠質果凍混合著濕潤苔蘚的復合物!這膠質層正隨著那無處不在的低頻嗡嗡聲,緩慢而規律地脈動著!每一次輕微的起伏,都傳遞來一種極其微弱卻又無法忽視的、類似生物電流般的微弱刺激!仿佛他按住的是一片巨大的、活著的生物肌體!
指尖下意識地扣入那膠質與甲殼的接縫!
嗡——!!!!
一股微弱卻極其清晰的能量脈動,如同沉睡巨獸的微細神經電流信號,瞬間穿透了冰冷的膠質層,狠狠刺入凌默的指尖神經!
視野!被強行炸亮!
不是光線回歸!而是在這片絕對的物理黑暗里,他的右眼!準確地說是烙印深處那個鸮鳥漩渦的核心!仿佛被指尖傳來的這一絲微弱的生物電信號瞬間激活!幽藍色的、如同冰冷淬火的細微光焰驟然燃起!取代了他正常的瞳孔色彩!
這幽藍的焰光并不照亮外界——它似乎穿透了物理的阻隔!一種超越現實視覺的感知被加載!
視野如同被一層幽藍的冰焰所浸染。
眼前的絕對黑暗并未消失,但黑暗的“材質”被解構了!不再是純粹的虛無,而是顯現出極其復雜的、混亂又蘊含某種原始秩序的紋理!
他“看”見了自己所在的斜坡——那光滑冰冷卻又微微起伏的表面!它根本不是什么金屬斜坡!其“本質”更像是某種被厚厚一層凝膠狀暗物質包裹著的巨大、銹跡斑斑的管道!如同一條巨大的、被時間遺忘的鋼鐵血管,斜插在無邊的黑暗里!那冰冷卻帶著肌體感的表面蠕動的節奏,與沉重的背景噪音完全吻合!
他“看”見了腳下和四周——厚厚一層膠質、類似菌毯般的黑色物質,表面覆蓋著濕滑粘液和點點閃爍的、如同腐敗真菌孢子粉末般的微弱幽光,正隨著低頻脈動緩慢地起伏、流動!它們如同巨大有機體表皮的增生組織,布滿了整個視野所及之處!
他甚至“看”見了空氣中彌漫的——無數極其細微、如同塵埃般的膠狀暗物質顆粒在幽藍視野里緩緩飄蕩、沉降!散發著微弱卻又令人作嘔的衰敗生命氣息!
這片膠質菌毯覆蓋的斜坡底部,是一個相對開闊的平臺。平臺邊緣被更濃重的黑暗吞噬,如同懸崖。
此刻!就在他視野(幽藍焰光視界)的前方幾米處!平臺邊緣那厚實蠕動的膠質菌毯表面,猛地向上凸起了一個不規則的鼓包!
噗嗤!
一聲令人頭皮發麻的、如同厚實脂肪和筋膜被強行撕裂的粘稠聲響!
鼓包破裂!
一團粘稠的、蠕動的、散發著濃烈腐銹惡臭的暗影!從粘液包裹的鼓包破口處猛地掙扎著“站”了起來!
那東西的輪廓在幽藍視野里清晰浮現——大體人形!但比例怪異!四肢關節反曲,如同被強行折斷后接駁的樹枝!整個軀干由蠕動的、類似肌肉纖維和腐爛木質混合的、布滿裂縫的黏膠狀物扭曲構成!沒有明確的頭部!原本應該是頭顱的位置,是一團不斷攪動著、閃爍著點點微弱紅光的粘稠凝膠!那凝膠表面,三根細長尖銳、如同昆蟲口器般的骨質刺針毫無規律地伸縮擺動,每一次伸縮都帶出腥臭的粘液絲!
它并非剛剛誕生!而是從這片遍布膠質菌毯的地下空間中孵化蘇醒的“原生”之物!它身上的粘液正向下流淌,融入平臺上的膠質層中!那肢體扭曲粘合之處,還在流淌著如同膠水的暗沉“血液”!
“嘶……咯……”
一種如同溺水者喉嚨深處擠出的、混合著粗糲摩擦與液體攪動氣泡的詭異嘶鳴,從它粘稠的凝膠“頭部”深處響起!那嘶鳴帶著一種純粹的、對新鮮能量血肉的貪婪與惡意,如同無形的利爪,直接撕裂了沉重的背景音!
沒有任何猶豫!這膠質怪物的三根細長尖銳口器猛地繃直!如同三支淬毒的標槍!目標精準地刺破空氣,帶著令人牙酸的銳響,狠狠扎向剛剛勉強撐起上半身的凌默!
快!陰毒!迅捷如同撲食的毒蛇!
幽藍視野清晰地勾勒出三根口器的穿刺軌跡!空氣被撕裂的無形波瀾都被“看”得一清二楚!
身體是遲滯的!烙印帶來的沉重負荷與虛弱感,還有空間的切換沖擊,讓凌默的神經反應慢了半拍!
躲不開!
死亡的陰影瞬間扼喉!冰冷口器的腥風撲面而來!那濃郁的腐銹惡臭如同死亡的標簽!
就在那劇毒的骨質刺針觸及皮膚的瞬間——
嗡!!!
凌默右臂!那處沉寂的鸮鳥烙印核心!如同感受到了來自低位格存在的挑釁!一股冰冷、深沉的掠奪意志悍然蘇醒!不再是之前的貪婪吸食!而是一種更高位的、不容置疑的、近乎規則的——吞噬權柄!
烙印深處,鸮鳥圖騰的幽藍焰光無聲爆燃!
一股無形無質、卻又帶著絕對命令性質的冰冷精神指令,如同病毒般,瞬間沿著空氣、氣息、甚至攻擊前那致命的穿刺軌跡,逆向刺入了膠質怪物攪動的凝膠頭部深處!
“嘶——嗷……?!!!”
膠質怪物那直刺而來的三根骨針口器,如同被瞬間注射了凝固劑!懸停在離凌默皮膚不到一厘米的空氣中!顫抖!那凝膠頭顱內部,原本攪動有序的紅光如同短路般瘋狂亂閃!發出痛苦的、混合著疑惑和驚駭的扭曲尖嘯!
它的整個軀體僵在原地!如同程序被強行中斷!覆蓋在腐爛木質般軀體表面的粘稠膠質層不受控制地劇烈翻騰、收縮、凝結!仿佛其內部結構正被一股超越它理解的意志強行抽離、瓦解!
但這僵持……僅僅是凌默烙印權柄釋放后、對方內部混亂結構無法瞬間適應指令所產生的本能滯后!
半秒!
僅僅半秒的滯后!膠質怪物的凝膠頭部紅光瞬間再次穩定!三根骨針帶著更強的憤怒和兇狠,再次向前刺出!
這半秒的僵滯!對處于生死邊緣、身體遲滯但意識在幽藍視野里被無限清晰的凌默而言,如同被強行灌注了液態金屬!
本能!恐懼求生壓倒了烙印的沉重!
他的身體!在被骨針刺破皮膚的刺痛威脅下,爆發出最后的潛能!
不再是意識運算!而是純粹的、被烙印權柄激活的、身體對死亡的恐懼本能驅動!
“嗷——!!!”
一聲壓抑的、混著喉嚨撕裂感的嘶吼!
凌默的身體在骨針再次刺來的前一瞬間,猛地向膠質怪物的側面撞去!不再是精準的閃避角度!而是混亂的、依靠純粹蠻力的沖撞!如同絕望的蠻牛!
噗!
身體狠狠撞在膠質怪物腐爛木質般的黏膠軀體上!沉悶的撞擊感!觸感極其怪異!那覆蓋著膠質層的軀體像是包裹朽木的爛泥,沖擊力被吸收了大半!但巨大的沖力依舊將僵直中的怪物撞得一個踉蹌!
三根骨針帶著腥風,擦著凌默的后背刺空!
就在這時!
凌默那因為撞擊而前撲、失去平衡的身體……右手!帶著烙印的右手!無意識地向下一按!
位置不偏不倚!
恰恰按在了那膠質怪物腐爛木質軀體上一道剛剛因為撞擊而裂開的、較深的縫隙之中!縫隙內部,滿是腥臭粘稠的膠質物!
嗡——!!!!
一股遠比之前指尖探測膠質菌毯強烈百倍的生命電流與混亂信息流,如同決堤的污穢洪流!沿著他印有鸮鳥烙印的手臂皮膚!
蠻橫地灌入!
烙印核心!那只燃燒著幽藍冰焰的鸮鳥漩渦!
瞬間!
一股冰冷、暴虐、蘊含著絕對掠奪意志的吞噬洪流,以鸮鳥烙印為原點!反方向!沿著凌默按入裂縫的手臂,狠狠倒灌向那膠質怪物的核心!
“嚶——!!!”
膠質怪物的凝膠頭部發出一聲凄厲到足以震碎普通耳膜的、高頻尖叫!它整個軀體如同被瞬間通電的石墨炸彈!劇烈地膨脹、抽搐、抖動!覆蓋體表的膠質層如同沸騰的開水般瘋狂翻滾、起泡!內部木質纖維狀的支撐結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灰化!變成慘白的、粉末狀的脆渣!
構成它存在的核心!那點攪動在凝膠頭部深處的、散發著微紅光芒的生物能量節點!如同暴露在抽水泵下的水洼!
被幽藍的鸮鳥烙印貪婪地、毫不留情地抽吸、吞噬!
構成怪物軀體的無數細微、扭曲的、代表著腐朽、粘合、混亂的維度信息碎片……其能量本質……其存在的生物烙印……它臨死前傳遞的純粹毀滅與痛苦的意志……所有的一切!
連同它那即將潰散的意識核心,被冰冷暴虐的掠奪意志——活活撕裂、抽離、吞下!
嗤啦!咕嚕嚕……
一團失去了內在支撐結構、像漏氣皮球般快速塌陷下去的膠質外殼,伴隨著內部木質化骨骼灰化碎裂的細密聲響,軟趴趴地癱倒在粘稠的菌毯上。腥臭的粘液從破口處汩汩流出,與下面的膠質融為一體。
幽藍的視野中,那怪物核心的紅光徹底熄滅。存在的痕跡如同滴入污水的墨跡,迅速淡化、分解,只余下難聞的氣味和一片狼藉。
凌默劇烈地喘息著,每一次吸氣都帶著腐銹惡臭和胃部的抽搐。身體內部,一種微弱卻異常清晰的能量流動感順著右臂烙印深處向內滲透。那并非舒適的“飽腹”,更像是強行塞入了一袋冰冷沉重的、帶著腐銹氣息的碎玻璃。他下意識地松開按在怪物尸體上的右手,指縫間滿是令人作嘔的腥臭粘液。
烙印深處,鸮鳥漩渦幽藍的焰光緩緩收斂,但之前那種奇異的“飽足感”下的滯澀感,似乎變得更加深重了。他緩緩抬起頭,幽藍的火焰視界穿透濃墨般的黑暗,望向膠質菌毯覆蓋的斜坡平臺更深處。
在平臺盡頭那片被濃重黑暗吞噬的懸崖邊緣……
無聲無息地……亮起了兩點猩紅的光。那光芒并不熾烈,卻如同從地獄深處剛剛睜開的眼縫,帶著冰冷的、毫無感情的、比剛才那個膠質怪物純粹億萬倍的……純粹饑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