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水泥長椅，如同寒冰地獄的基石，源源不斷地汲取著鄭飛身體里最后一絲暖意。他癱坐在上面，像一具被抽空了靈魂的軀殼，只有胸膛還在劇烈地起伏，每一次吸氣都牽扯著全身撕裂般的痛楚。汗水混著灰塵，在他蒼白的臉上留下道道污痕。他死死攥著那張薄薄的體檢表，指關節因為用力而呈現出病態的灰白色，紙張邊緣已經被汗水浸軟，發出不堪重負的細微呻吟。

那個紅色的問號（？），像一只猙獰的血色眼睛，烙印在“心臟聽診”的方格里，冰冷地注視著他。旁邊那行備注的小字——“可疑雜音？建議復檢。身體多處陳舊性軟組織挫傷，疑過度訓練”——如同冰冷的判決書，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鐵釘，狠狠鑿進他瀕臨崩潰的神經。

復檢…通不過怎么辦？

所有的血汗，所有的屈辱，所有的拼死一搏…

李梅的筆記…

王浩那張寫滿惡毒的臉…

急診室外妞妞父親絕望摸索的手…

前世女兒瑤瑤躺在病床上蒼白的小臉…

無數破碎的畫面和尖銳的聲音在他混亂的腦海中瘋狂沖撞、撕扯！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帶著刺骨的寒意，從腳底板迅速蔓延上來，幾乎要將他徹底淹沒、凍結！

“鄭飛！復檢準備！心臟聽診和心電圖復查！叫到名字的跟我來！”一個士官冰冷的聲音如同驚雷，在嘈雜的休息區炸響。

鄭飛的身體猛地一顫！如同被電流擊中！他幾乎是憑借著本能的意志，掙扎著從長椅上站起來。雙腿如同灌滿了鉛，又像是踩在燒紅的炭火上，每一步都牽扯著肌肉深處撕裂般的劇痛。他咬緊牙關，牙齦幾乎要滲出血來，強迫自己跟上那個士官的背影，走向武裝部大樓深處那扇通往未知審判的、緊閉的白色房門。

門內，是更加濃重的消毒水氣味和一種令人窒息的肅穆。光線似乎也變得更加慘白冰冷。負責復檢的是一位年紀更大、表情更加冷峻的軍醫，眼神銳利如鷹隼。旁邊的心電圖機閃爍著幽幽的綠光，連接線如同冰冷的蛇，盤踞在檢查床邊。

“躺下。”軍醫的聲音沒有任何溫度，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鄭飛依言躺上冰冷的檢查床，皮革的觸感帶著寒意瞬間穿透薄薄的衣物。他努力平復著狂跳的心臟，但每一次深呼吸都伴隨著肌肉的劇痛和胸腔深處隱約的悶脹感。腦海中那個紅色問號如同鬼魅般揮之不去，恐懼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著他的心臟。

冰涼的聽診器金屬圓盤再次貼上他裸露的胸膛。軍醫的手指沉穩有力，緩慢而精準地移動著聽診頭。房間里只剩下儀器單調的嗡鳴和鄭飛自己壓抑到極致的、帶著顫抖的呼吸聲。

時間，在冰冷的空氣中，仿佛被無限拉長、凝固。

軍醫的眉頭，隨著聽診器的移動，越皺越緊。他的表情變得更加凝重，眼神銳利地在鄭飛蒼白、布滿汗水的臉上審視著。那專注而嚴肅的神情，比任何話語都更讓鄭飛感到恐懼！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咚咚咚的聲響仿佛要撞碎他的耳膜！

終于，軍醫移開了聽診器，沒有立刻說話。他拿起那張初檢表，目光再次掃過那個刺目的紅色問號和備注欄，然后拿起筆，在復檢欄的“心臟聽診”后面，緩緩地、清晰地寫下了幾個字。

鄭飛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他死死盯著軍醫的筆尖，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

“心音弱，偶發早搏。建議結合心電圖及進一步臨床檢查。”

早搏！

這兩個字，如同兩道無聲的驚雷，在鄭飛死寂的腦海中轟然炸開！瞬間將他所有的僥幸和微弱的希望劈得粉碎！眼前的世界猛地一黑，耳邊只剩下血液奔流的轟鳴！

“起來，做心電圖。”軍醫的聲音依舊冰冷，聽不出任何情緒，卻如同最后的宣判。

鄭飛如同提線木偶般，僵硬地從檢查床上坐起，又躺到旁邊的心電圖檢查床上。冰涼的電極片被護士熟練地貼在他裸露的胸口、手腕和腳踝上，那冰冷的觸感如同死神的親吻。

嗡——

心電圖機啟動，綠色的光點在卷紙上規律地跳躍、延伸，描繪著心臟跳動的軌跡。

鄭飛躺在那里，全身冰冷，如同墜入無底冰窟。他死死閉著眼睛，不敢看那跳動的光點，不敢想象那紙上即將描繪出的、可能將他打入深淵的曲線。早搏…心音弱…他前世就是被煙酒掏空了身體，心臟早就出了問題！難道這具年輕的身體，也因為他這三天的瘋狂透支，埋下了致命的隱患？！那前世女兒的病床，李梅絕望的眼神…難道又要重演？！不！

極度的恐懼和絕望，如同冰冷的巨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嚨！他感覺自己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不規則地悸動著，每一次異常的跳動都帶來一陣令人窒息的恐慌！

心電圖機的嗡鳴聲終于停止。

護士撕下圖紙，遞給軍醫。

軍醫拿著圖紙，走到窗邊明亮的光線下，對著光，仔細地審視著。他的眉頭緊緊鎖在一起，手指在圖紙上幾個微小的、不規則的波動點反復比劃著，臉色越來越凝重。

時間，在死寂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

鄭飛躺在冰冷的檢查床上，如同等待最終判決的囚徒。汗水早已濕透了后背的衣服，緊緊貼在冰冷的皮革上。他感覺自己的意志正在被這無聲的恐懼和絕望一點點碾碎。

終于，軍醫轉過身，走回檢查床邊。他面無表情地將那張心電圖圖紙遞到鄭飛面前，另一只手指著圖紙上幾個被紅筆圈出的、微小的異常波動點。

“看到沒有？”軍醫的聲音帶著一種職業性的沉重，“竇性心律不齊，偶發室性早搏。雖然不算太嚴重，但結合你心音弱和身體過度透支的情況…”

他沒有說下去，但那未盡之語里的否定意味，如同冰冷的鐵錘，狠狠砸在鄭飛的心上！

完了…一切都完了…

鄭飛眼前猛地一黑！一股腥甜的味道涌上喉嚨！巨大的絕望如同滔天巨浪，瞬間將他徹底吞沒！他仿佛看到軍校那扇厚重的大門在他面前轟然關閉，看到王浩那張寫滿嘲弄的胖臉在眼前無限放大，看到李梅失望的眼神，看到女兒瑤瑤在病床上蒼白的小臉…所有的努力，所有的血汗，所有的忍辱負重，都在這一刻化為了泡影！他終究還是…沒能改變什么…

他死死咬住下唇，口腔里彌漫開濃重的血腥味。身體因為極致的絕望和痛苦而劇烈地顫抖起來，幾乎無法控制。

“拿著這個，”軍醫將心電圖圖紙和那張寫滿了紅藍字跡、如同判決書般的體檢表，一起塞到鄭飛顫抖的手中，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遺憾，但更多的是公事公辦的冰冷，“去外面等最終結果通知。”

鄭飛如同行尸走肉般，攥著那兩張仿佛有千鈞重的紙，踉踉蹌蹌地走出復檢室。外面走廊冰冷的空氣撲面而來，卻無法驅散他內心的冰冷和絕望。他扶著冰冷的墻壁，才勉強支撐住搖搖欲墜的身體。

不遠處，王浩正被一個士官叫住，似乎在詢問著什么。王浩臉上堆著諂媚的笑容，點頭哈腰地說著什么，眼角的余光瞥見鄭飛失魂落魄、臉色慘白如鬼的樣子，小眼睛里瞬間閃過一抹毫不掩飾的、惡毒的快意和幸災樂禍！他甚至故意抬高了一點聲音，對著士官的方向：“…我身體絕對沒問題！從小就壯實，一心就想報效國家…”

那刺耳的聲音，像淬毒的針，狠狠扎在鄭飛瀕臨崩潰的神經上！他猛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幾乎要刺破皮膚！一股混雜著滔天恨意和毀滅沖動的戾氣，如同即將噴發的火山，在他冰冷的軀殼下瘋狂積聚！

打！殺！毀了這一切！毀了王浩那張令人作嘔的臉！憑什么？！憑什么他這種人可以得意？！憑什么他鄭飛拼盡全力卻換來這樣的結果？！

他的眼神變得赤紅一片，如同擇人而噬的野獸！身體因為極致的憤怒而微微顫抖，肌肉再次賁張起來，所有的疲憊和痛苦似乎都被這瘋狂的恨意暫時壓制！他死死盯著王浩那張得意洋洋的胖臉，腳步不受控制地向前挪動了一步！

就在這時，一道高大、冷硬的身影，如同沉默的山岳，無聲地擋在了他的面前。

是那位之前有過一面之緣的少校軍官！他不知何時出現在走廊拐角，肩章上的星徽在慘白的燈光下泛著冰冷的金屬光澤。他沒有看鄭飛，甚至沒有看王浩，只是用一種極其平淡、卻帶著無形重壓的目光，掃過鄭飛手中那張被攥得變形的體檢表，掃過他布滿血絲、充滿瘋狂恨意的赤紅雙眼，掃過他因為極度憤怒和絕望而微微顫抖的身體。

少校的目光很平靜，平靜得如同深不見底的寒潭。沒有斥責，沒有詢問，甚至沒有一絲情緒波動。但那目光，卻像帶著千鈞之力，瞬間穿透了鄭飛被恨意和絕望充斥的混亂意識！如同一盆零下幾十度的冰水，兜頭澆下！

鄭飛即將爆發的狂暴戾氣，在這道冰冷、沉靜、如同實質般的目光注視下，如同被戳破的氣球，瞬間消散得無影無蹤！只剩下刺骨的寒冷和無邊的恐懼！他感覺自己的靈魂都被這目光凍結了！

少校的目光在鄭飛那張慘白、寫滿不甘和絕望的臉上停留了大約三秒。然后，他什么也沒說，甚至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仿佛只是路過看了一眼無關緊要的風景，便邁著沉穩而標準的軍人步伐，徑直從鄭飛身邊走了過去，走向走廊深處。

整個過程，無聲無息。

但那短暫的三秒注視，卻像一道無聲的驚雷，在鄭飛混亂黑暗的世界里轟然炸響！炸碎了他所有的瘋狂，也炸出了一片短暫的、冰冷的清明！

他猛地打了個寒顫，如同從一場噩夢中驚醒。后背瞬間被冷汗浸透！剛才…剛才他差點做了什么？！在王浩的刺激下，在絕望的驅使下，他差點徹底失控！一旦動手，在武裝部這種地方，后果不堪設想！別說軍校，他整個人生都將徹底毀掉！萬劫不復！

后怕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繞上他的心臟，比剛才的絕望更讓他感到窒息！

他下意識地看向少校消失的走廊盡頭，那里只剩下冰冷的墻壁。那個身影，如同一個冰冷而模糊的符號，帶著無法言說的威嚴和力量。

鄭飛劇烈地喘息著，身體因為后怕而抖得更加厲害。他死死攥著那兩張如同烙鐵般滾燙的紙，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用尖銳的痛感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轉過身，不再看王浩的方向，拖著如同灌了鉛的雙腿，一步一步，走向休息區那個冰冷的角落。

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身體的劇痛，復檢失敗的絕望，王浩的羞辱，少校那無聲的警告…所有的壓力，如同無形的巨石，一層層壓在他的肩上，幾乎要將他碾碎。

他重新癱坐在冰冷的長椅上，像一具被抽空了所有力氣的軀殼。他將頭深深地埋進臂彎里，身體因為無聲的抽泣而微微顫抖。淚水混合著汗水、血水和灰塵，無聲地滴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印記。

完了…真的完了嗎？

就在這時，一個同樣低沉、帶著壓抑和痛苦的聲音在身旁響起：

“媽的…視力沒過…色弱…操！”

是張強。他不知何時也坐到了旁邊，黝黑的臉上寫滿了沮喪和不甘，拳頭狠狠砸在膝蓋上，發出沉悶的響聲。他將一張同樣蓋著“不合格”紅章的體檢表揉成一團，狠狠摔在地上。

鄭飛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茫然地看向張強。張強也看向他，兩人目光接觸的瞬間，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絕望和不甘。

“兄弟，你也…”張強看到了鄭飛手中那張同樣刺眼的表格，苦澀地咧了咧嘴，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真他娘的…操蛋！”

同病相憐的苦澀，像一股微弱的電流，瞬間連接了兩個失意的靈魂。鄭飛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將自己那張被淚水汗水浸濕的體檢表，也揉成了一團，緊緊攥在手心，仿佛要捏碎這殘酷的現實。

就在這時，武裝部大樓的廣播喇叭突然響起，冰冷的電子合成音在空曠的大廳里回蕩：

“所有參加初檢人員注意！最終結果通知將在十分鐘后于大院公告欄張貼！請自行前往查看！未通過者，請有序離開！”

公告欄！

鄭飛和張強幾乎是同時猛地抬起頭！最后的審判，即將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