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看客們竊竊私語，他們屁顛屁顛跑來這北境苦寒之地作甚？

不正是來參悟西陵劍池劍神李異夫，十八年前留下的劍意嗎？

當然還有北乾出云山那位刀圣。

但是藺折棠被李異夫斬了，誰更猛，可想而知。

陶幼虎望向李長歲，撓著腦門道：“誒，這位兄臺是？”

燕幾道險些沒從劍匣上栽下來，愕然道：“你倆不熟啊？”

李公子為人極好，不僅送她好吃的糖果，還親自駕車帶她來煙波湖，也不收她半個銅子。

方才見李公子喊這個小白臉……嗯，就字面意思，陶兄？

以為二人真是兄弟，這才助拳。

李長歲揮起馬鞭準備繼續趕車，陶幼虎哦一聲，面露恍然，忙道：“那晚赤水河畔，李兄對吧，還有位謝兄！見諒見諒，我這人眼拙，近日見的人太多，竟一時沒認出來，慚愧，慚愧得很吶。”

李長歲看向燕幾道，訕訕一笑，“有過一面之緣。”

他也沒想到這姑娘會悍然出手。

果然人不可貌相，確實不好招惹。

燕幾道略顯無語，不過轉瞬又釋然，心想這便是江湖吧，既有君子之交淡如水，也有一見如故的傾蓋之交，頂好。

繼而提起劍匣返回馬車上。

陶幼虎急吼吼跟過來，笑呵呵道：“李兄，不介紹一下？”

燕姑娘方才明明報過名號。

李長歲笑問：“你有啥想法？”

陶幼虎遞給他一個男人都懂的眼神。

硬是要得啊！

胭脂評未見燕幾道大名，只怕是這青澀未褪的燕姑娘，剛從那活死人墓里出來。

“李兄二人是去煙波湖吧，正好，在下也要去。”

陶幼虎一邊自顧自往車廂鉆，一邊掏出白絲帕，在車廂內一側的軟凳上擦拭許久，這才坐下。

“方才多謝燕姑娘出手，不過在下要澄清一下，那等宵小之輩，陶某輕易便能拾掇，只是要與他辯駁些道理。”

“你身上有異味。”

“不可能！”

“死人味。”

“啊這……可能有少許吧，不過燕姑娘放心，我們陰陽家并非一直如此。”

“這關我何事？”

李長歲笑著搖頭，繼續駕車，修行界還有正常人嗎？

煙波湖他并非第一次來，記得去歲還和阿奴一起來過，短短時日，故地重游，竟是模樣大變。

終年彌漫的水霧已然消散。

顯露出湖泊原本的面貌，不過與十八年前相比，應該也不一樣，最直觀的感受便是死寂。

湖畔寸草不生，唯有嶙峋怪石上布滿縱橫交錯的裂痕。

湖水漆黑如墨，卻不渾濁，細看之下，水中恍若有游動的細密銀絲與赤痕。

湖對面青霞山上飄下來一片枯葉，尚未觸及水面，便被無形之氣絞成齏粉。

不過偌大的湖畔一圈，而今非常熱鬧。

隨處可見修士，或站立不動，或席地而坐，皆面朝湖面，或瞪大雙眸，或閉目感受。

追風和蘿卜越靠近湖畔，越有些躁動不安，李長歲沒敢離得太近，選中一處人最少的地方，停下馬車。

也是見樣學樣，烈日炎炎，湖畔停著的馬車也不少，講究點的修士都坐在馬車內參悟。

燕幾道掀開臨湖的窗幔，掃視半晌后，也閉上眼睛。

陶幼虎其實不想離開車廂，即便窗口被霸占，看不見窗外景象，看看她曼妙的背影也好。

然而車廂內突然生出一股氣機，刮得他臉皮疼，這才不得不起身，來到外面的馭臺上，擦拭半晌后，與李長歲并肩坐下。

“這是個高手啊，西陵劍池當真不簡單。”陶幼虎感慨。

李長歲好奇道：“多高？”

以他閱盡女人無數的眼力來看，燕姑娘雖然身姿豐腴，但是不會比雪兒妹子大，頂多二八芳華。

他很好奇，這樣的年歲，出自一等宗門，實力能有多高。

老頭臨行那日，喝酒時，與他談論過大夏的宗門勢力，他畢竟混在大夏。

西陵劍池聽名字便知道，宗門即是一座皇陵，與大夏皇室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

秦徹見到燕幾道，恐怕也要主動見禮。

“我說的高，不論修為，是指她的劍道天賦，你看，須彌之間進入悟道之境。”

陶幼虎話音剛落，車廂內傳出聲音，“我不練劍。”

“啊？”陶幼虎驚異，扭頭道，“出身西陵劍池你不練劍？”

李長歲也聽李魚說過，燕幾道的劍匣內有一把巨劍。

“我幼時被師父撿到，師父說我天生力氣大，膽子也大，又為土火命格，最適合用刀，偏偏我西陵劍池乃是劍宗，師父不愿誤我，讓我走一條自己的路，我便以劍悟刀，以劍使刀，去歲宗門大比，僥幸取勝，獲得出世機會，也在劍池中降服這把摧城。”

略作停頓，燕幾道繼續說道：

“若要參悟師祖的劍意，我又何必來此？我此行只為刀圣藺折棠的風林火山。”

陶幼虎擺回頭，盯著李長歲，瞪眼如牛，那模樣似乎在說，看我說什么來著。

自己蹚出一條路。

才這般年紀，何等妖孽？

李長歲心想原來也是個命苦之人，本還覺得她有些幼稚，竟然特地登門來買糖果，往后心里不會再取笑她了。

他用請教的口吻道：“敢問燕姑娘，風林火山為何物？”

“刀圣藺折棠的刀法。”

從她的語氣中，李長歲聽出點別樣意味。

她明顯對藺折棠充滿敬意，她既然出自西陵劍池，無論是從她師祖李異夫的角度，還是從大夏皇室的角度講，都有些不合常理。

燕幾道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輕嘆一聲道：

“世間事多是以訛傳訛，若是北乾修士便會知道，藺折棠不可能替北乾皇室效力，此人是一個純粹到極致的武夫，一生中大多光陰都在閉關，若非十八年前那場大戰，出云山弟子都未必知曉他的存在。

“藺折棠闖鳴沙關，只求一場死戰，以期刀法大成，出云山亦是北乾武道第一宗，總不好同室操戈，于是便想引我師祖出手，最終得償所愿，卻也飲恨當場，終究未能使出第九式。

“如若不然，勝負難料。”

李長歲和陶幼虎相視而望，皆面露震驚。

原來藺折棠這么猛啊，傳聞中李異夫斬殺他似乎沒費多大勁，敢情一著不慎死的便很可能是李異夫。

“出云山也是劍宗，傳聞藺折棠武道之志感動上蒼，于夢中得仙人傳授風林火山，而后毅然棄劍練刀，與我倒有些許相似之處。”

燕幾道言盡于此，專心悟刀，不再理會二人。

“真的假的？”陶幼虎驚奇道，“若真是仙法，風林火山第九式該是何等風采，想必驚天地泣鬼神吧。”

回過神來后，他側頭道：“不是，李兄，你悟你的，莫要浪費光陰看著我。這里的刀劍之意，我看不出個所以然，已經看過好幾日，我雖用劍，劍卻不是必要之物。”

李長歲詫異，“那陶兄為何還過來？”

陶幼虎神秘一笑，“我來看別的東西。”

李長歲真想給他一個大逼兜，與燕姑娘這么多話說，人家不理睬，死皮賴臉扯著說，到他這里話說一半打住。

那便悟吧。

李長歲覺得自己也夠嗆，此刻臨湖而坐，若說有啥感覺，那就是感覺不能掉進湖里，否則指定死逑。

時間匆匆流逝。

殘陽斜墜，湖面碎金粼粼，對面的青霞山漸現遠山如黛之感。

陶幼虎打著哈欠問：“李兄，一日下來，可有所悟？”

“沒有。”

“一點沒有？”

“一點沒有。”

忽然想起什么，陶幼虎上下打量著他，“在下冒昧地問一句，也不見李兄懸刀佩劍，你可曾練過刀劍？”

“未曾。”

“那你悟個屁啊！”

事實上在后晌的時候，李長歲已經明白這個道理，他都沒有練過刀劍，悟個勞什子劍道刀意。

好比沒見過豬，豬從你面前跑過，你能知道是何物？

彼時他便放棄了。

腦子里在悟另一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