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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知世故而不世故

灶房里水汽氤氳,剛蒸好的雜糧饃香氣混著柴火的煙味漫在半空。

幾個幫工的嬸子正圍著灶臺忙活,鐵鏟刮過鍋底發出刺耳的聲響,墻角堆著半筐凍得硬邦邦的蘿卜,沾著些未化的雪粒。

李長庚掀開門簾進來時,帶起一陣冷風,灶門口的火星子“噼啪”跳了兩下。

他目光掃過,見王嬸子正蹲在地上擇菜,枯黃的菜葉堆了小半簍,手指凍得通紅,動作卻有些心不在焉。

“王嬸子。”李長庚走過去,聲音在嘈雜的灶房里顯得格外沉穩。

王嬸子手一抖,手里的菜梗掉在地上,她慌忙撿起來,抬頭時臉上的皺紋擠在一起,勉強笑了笑:“長庚啊,怎么過來了?這灶房煙熏火燎的,嗆得慌。”

李長庚沒繞彎子,目光落在她發顫的手上:“我姐方才在屋里不對勁,是不是有人跟您說了什么?”

周圍的嬸子們察覺到氣氛不對,手上的活計慢了些,眼神卻悄悄往這邊瞟。

王嬸子看了看左右,嘆了口氣,把手里的菜往筐里一扔,拍了拍手上的泥:“罷了,這里不是說話的地兒,跟我來。”

她說著便往灶房后門走,李長庚緊隨其后。

后門連著片堆柴的小院,積雪還沒化盡,墻角的枯草上結著冰碴,風一吹,卷起地上的碎雪沫子,打在臉上生疼。

王嬸子背對著他站在柴垛旁,望著遠處灰蒙蒙的天,半晌才開口:“其實……這事根子在前兩天。”

“那天晌午,內院的陳霄來后廚取點心,正好撞見你姐在灶臺前忙活,額前碎發沾著汗,側臉被灶火映得亮堂堂的……”她頓了頓,像是在回憶當時的情景。

“陳霄那人就看直了眼,過后拉著我問了半天你姐的情況,說瞧著是個好姑娘,想讓我做個媒,把你姐許給他。”

她嘆了口氣,眼神躲閃著不敢看李長庚。

“我尋思著,陳霄好歹是內院弟子,在武館里有頭有臉,你姐要是跟了他,雖說只是做個側室,可往后吃穿不愁,也不用再干這些粗活,總比跟著你苦熬強……”

“我就沒多想,找了個空跟你姐提了提。”

“可你姐一聽就紅了臉,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說只想陪著你好好過日子,絕不肯去的。”

“我見她態度堅決,也就回了陳霄,說這事不成。”

說到這兒,王嬸子的聲音發了顫,帶著后怕:“哪想到那陳霄心眼這么小!一聽被拒,當場就翻了臉,拍著桌子罵我辦事不力。”

“他說自己是內院弟子,身份尊貴,連個后廚女子都拿不下,傳出去丟盡臉面。”

“然后……然后他就放了狠話,說知道你姐有個弟弟在新弟子里,還說你樁功練得再好也沒用,他要想動手,有的是法子讓你折了手腳,徹底毀了你進內院的路子。”

她抬手抹了把眼角,聲音里滿是無奈:“我一個婦道人家,哪見過這陣仗?他是內院弟子,我就是個掃地的,哪敢跟他硬頂?”

“這不……今日一早我就撞見你姐,看她那樣子,怕是陳霄的人已經去說過什么了,不然她好端端的,怎么會哭成那樣……”

“是我糊涂,是我把你姐弟倆推進火坑了……”王嬸子蹲在地上,雙手抱著頭,聲音哽咽,“我原以為是樁好事,哪想到惹出這種禍事來……”

寒風卷著雪沫子掠過小院,李長庚站在原地,周身的氣血仿佛都被這刺骨的寒意凍住了,又在下一瞬猛地炸開。

“陳霄……”李長庚在心里把這名字嚼了又嚼。

他剛入武館時就聽過這號人物,聽說此人入門不久便精通一門樁功,早早進了內院,當時還被幾個新人當作榜樣議論過。

只是那些議論里,總夾雜著些不那么好聽的話。

說他心術不正,沒來武館前就專好勾搭旁人妻女,惹了一身爛債,若不是躲進武館有了庇護,怕是早被人打斷了腿。

那時他只當是旁人嚼舌根,沒往心里去。

畢竟這世道,誰還沒點被人編排的閑話?

可如今……

李長庚望著柴垛上被風吹得打旋的雪沫子,丹田處那股剛平復的暖意陡然翻涌起來,帶著灼人的怒意直沖頭頂。

偷人妻子?逼迫良善?

原來那些傳聞竟是真的!

這狗東西,進了武館學了些本事,不僅不知收斂,反倒把歪心思動到了他姐姐頭上!

他李長庚兩世為人,最恨的就是這種仗勢欺人的齷齪貨色!

前一世見多了權貴用權勢壓人,這一世本想憑一身筋骨掙個清白前程,卻沒料到剛喘口氣,就撞見這般腌臜事。

姐姐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是破廟里用體溫焐熱他的人,是把最后半個窩頭塞給他的人,是拼了命也要護著他的人……

誰敢動她一根頭發,他便敢豁出這身剛練出的筋骨,跟對方搏個魚死網破!

陳霄又如何?內院弟子又如何?

莫說他只是精通一門樁功,便是真有通天的本事,今日這事,也休想善了!

李長庚緩緩松開拳頭,指節上的白意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冰寒的平靜。

只是那雙眼睛里,卻有火焰在無聲燃燒。

李長庚深深看了王嬸子一眼,目光沉沉的,像結了冰的湖面。

她話里的掂量,他不是聽不出來。

陳霄那些腌臜傳聞在武館里不算秘密,她不可能毫不知情,卻還敢撮合這事,無非是既貪了陳霄許的好處,又怕他內院弟子的身份。

甚至連姐姐有他這個軟肋都抖了出去!

這般趨利避害、賣人求榮的心思,真是半點不藏。

李長庚沒再多說一個字,只是那眼神掃過王嬸子時,帶著種看透了的冷淡。

罷了,跟這種人計較也無益。

往后讓姐姐離她遠些便是。

……

王嬸子蹲在原地,望著李長庚走遠的背影,那背影筆挺得像根沒燒透的柴火,透著股不知天高地厚的硬氣。

她啐了一口,往地上吐了點帶著冰碴的唾沫,臉上的懊悔和同情瞬間褪得干干凈凈,只剩下掩不住的嫌棄。

“哼,還真當自己是根蔥了。”她扯了扯皺巴巴的衣襟,低聲嘟囔著。

“要不是你姐那天在灶臺前晃悠,額前碎發貼著臉,看著跟朵水蓮花似的,誰耐煩管你們姐弟倆的閑事?”

“陳霄可是內院弟子,一拳能打死頭牛的主兒,你個剛入門三天的毛頭小子,也配跟他較勁兒?”她往柴垛上靠了靠,搓著凍僵的手,眼里滿是鄙夷。

“真當練會個破樁功就了不起了?等陳霄動了真格的,有你哭的時候。”

風卷著雪沫子打在臉上,王嬸子縮了縮脖子,心里打定了主意。

往后可得離那姓李的姐弟遠些,尤其是那個李樵月,看著老實,沒想到是個惹禍的根苗。

陳霄那樣的人物,豈是他們能得罪的?別到時候火燒到自己身上,平白惹一身腥。

她拍了拍身上的雪,佝僂著背往灶房走,腳步匆匆,像是身后有什么東西在追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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