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庚望著廟外漫天飛雪，意識在兩世記憶里輕輕晃了晃。

竟是萬武一百三十年了。

他默算著這個數(shù)字，前一世咽下最后一口氣時，是萬武八十年。

五十年光陰，于修士不過彈指，于凡人卻已是半生滄海。

只是不知李鶴治家是否真如他承諾的那般謹(jǐn)慎，還有府里那些后輩，有沒有仗著陳仙師的庇護(hù)驕縱行事。

思緒飄遠(yuǎn)時，又被廟門漏進(jìn)的寒風(fēng)拽回。

“姐。”他忽然開口，聲音還帶著病后的沙啞，“咱們現(xiàn)在是在楚國？”

李樵月正往灶膛里添枯枝，聞言抬頭點了點頭：“嗯，南亭縣屬霏州，歸楚國管呢，怎么突然問這個？”

李長庚沒立刻回答，目光落在墻角結(jié)著薄冰的破碗上。

楚國……他恍惚記起前一世做富商時，曾聽行商的掌柜提過。

說這楚國與齊國隔著三座大山、兩條長河，尋常人徒步走，怕是耗盡半生也未必能到，算下來足有十萬里遠(yuǎn)。

那時他坐在暖閣里聽著，只當(dāng)是異域奇聞，與自己無關(guān)。

畢竟他的世界，不過是清浦縣的街巷與李氏的宅院。

誰能想到，一世輪回，他竟真的到了這片曾只存在于傳聞中的土地。

他忽然低低笑了一聲，引來李樵月疑惑的目光。

“沒什么。”他搖搖頭，將那份復(fù)雜的感慨壓回心底，“就是覺得，這世道真大。”

灶膛里的枯枝燃得正旺，噼啪聲里，李樵月蹲在火堆旁翻找干柴，側(cè)臉被火光照得暖暖的。

李長庚縮在墻角的草席上，借著她轉(zhuǎn)身添柴的空檔，飛快將手背到身后。

他心尖輕輕顫著，丹田處那絲熟悉的溫?zé)崧可蟻怼?

等李樵月抱著一捆枯枝轉(zhuǎn)過身時，他掌心已多了株寸許高的小樹苗，葉片上的瑩光被他用袖子悄悄掩住。

“還在……”他對著掌心無聲呢喃，喉間發(fā)緊。

正怔忡間，目光落在樹樁上，頓時一怔。

原本光潔的枝干上，竟多了道金絲刻痕，細(xì)如蛛網(wǎng)，卻在火光下泛著細(xì)碎的輝光，像誰用仙金在木頭上輕輕一劃，透著股難言的靈氣。

幾乎同時，腦海里響起一道清晰的提示：

【仙紋：一重（偽靈根）】

【靈效：啟靈開智，可入修行門徑】

【附效：凡體武根受仙澤滋養(yǎng)，已蛻變?yōu)樯霞阎Y】

李長庚連忙蜷起手指，樹苗瞬間隱沒掌心。

他抬眼時，李樵月正端著半瓢熱水走過來，眼里帶著關(guān)切：“阿弟，手怎么藏在背后？凍著了？”

“沒、沒有。”他慌忙搖頭，將手背到身后蹭了蹭，指尖還殘留著樹苗的溫涼，“剛、剛才撓了撓癢。”

李樵月把熱水遞到他手邊，見他指尖還泛著冷白，又往灶膛里添了塊松木，火苗“騰”地竄高些，映得兩人臉上都暖融融的。

“阿弟，你還記得前幾日我去縣城西頭的雜貨鋪換糙米嗎？”她忽然開口，用木棍撥了撥火堆，“鋪子里的王掌柜說，今年十二月末，霏州就要選仙苗。”

李長庚捧著水碗的手頓了頓，指尖觸到碗沿的溫?zé)幔p聲問：“今年年底？這么快？”

“聽說是地黔聯(lián)盟的仙師行程提前了。”李樵月點點頭，眼里帶著點訝異，“說是凡年滿六歲到十六歲的都能去測，測出來有靈根，當(dāng)場就能跟著仙師走。”

“王掌柜還說，上回選仙苗還是七年前，他老家村里有個孩子被選上了，后來再也沒回來過，聽說是成了能飛天遁地的仙人呢。”

她低頭看了看他，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你今年十二，要是……”

話說到一半又咽了回去，只嘆了句：“不過也就是說說，哪就那么巧。”

李長庚望著灶膛里跳動的火苗，心里默默算著。

眼下已是秋末，這場暴雪過后，寒冬剛起，離十二月末滿打滿算，也就兩個月出頭。

還有兩個多月。

他捧著水碗的手指微微收緊，碗沿的溫?zé)釥C得指尖發(fā)麻，卻抵不過心里那點悄然燃起的熱意。

前一世沒緣的仙機(jī)，這一世，竟真的要在十萬里外的楚國，以這樣倉促的方式，重新遇上了。

……

暮色漸濃，風(fēng)雪不知何時歇了，廟里只剩下灶膛余燼偶爾爆出的輕響。

李樵月把草席往墻角攏了攏，又將那件洗得發(fā)白的外衣鋪在最上頭，拍了拍灰：“阿弟，來睡吧，靠著墻暖和些。”

李長庚剛躺下去，李樵月便挨著他躺下，刻意往外側(cè)挪了挪，怕壓著他的傷處，又把蓋在兩人身上的舊棉絮往他那邊扯了扯，只露出自己半邊肩膀在冷空氣中。

“夜里要是冷了，就往姐這邊靠靠。”她聲音輕輕的，帶著困意，手卻還在他額上搭了片刻，確認(rèn)熱度沒再上來，才安心閉上眼。

李長庚望著她被火光映得柔和的側(cè)臉，鼻尖忽然有些發(fā)酸，這般刻骨的親情，倒是令他心生幾分暖意。

夜深了，李長庚卻沒什么睡意，望著墻角那堆沒燒透的木炭，思緒又飄遠(yuǎn)了。

武者……這兩個字在腦海里打轉(zhuǎn)。

前一世他活了近古稀，見過官宦顯貴，也遇過游方修士，卻從沒聽過“武者”能成什么氣候。

那時凡人間最體面的，要么是腰纏萬貫的富商，要么是讀圣賢書的舉人。

至于那些練拳腳的，最多混個鏢師、護(hù)院的活計，在仙師面前更是連抬頭的資格都沒有。

可這一世的記憶碎片里，卻藏著不一樣的說法。

他忽然想起前幾日在縣城藥鋪，聽兩個抓藥的漢子閑聊，說“城西武館的張師傅一拳能打碎青石”，語氣里滿是敬畏。

那時他病著沒在意，此刻串聯(lián)起來，倒驚覺這“武者”的地位，似乎比前一世高了不少。

雖仍遠(yuǎn)不及仙人那般能飛天遁地、壽元綿長，卻在凡人間成了受人追捧的存在，尋常百姓見了，都得恭恭敬敬喊一聲“武師”。

“怎么前一世沒聽過？”李長庚在心里嘀咕。

他記性向來好，若是早有這般法門，當(dāng)年走南闖北的商隊里，怎會沒人大肆宣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