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館庭院的青石板上，落著層薄露，沾了夜氣的風卷過檐角，吹得掛著的燈籠晃晃悠悠，光線下的人影也跟著搖曳，像是沒了骨頭般軟塌塌的。

柳無眉捏著粗瓷酒碗，指節發緊，往日帶笑的臉只剩灰敗。

猛灌一口酒，喉嚨嗆得發疼，心里卻堵得像塞了濕棉絮，連喘氣都悶。

秦問天面前空了兩個酒壺，敞著的領口沾著酒漬也渾不覺，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倒。

往日銳利的眼半瞇著，唯有時不時手腕微顫，泄出幾分不甘。

空杯往石桌上一墩，再沒出聲，肩膀垮著，像被抽走了力氣。

穆青玉坐在石凳上，素色裙擺沾了草屑也未在意。

手里的帕子絞得變了形，往日亮閃閃的眼蒙了層灰，沒半分光彩。

陳家大院那三招落敗的疼，遠不及此刻心里的空落，剛燃起的練功勁被澆了冰水，連盼頭都蔫了。

望著墻角昏燈，眼神散散的，嘴角扯了扯，比哭還難看。

這也怪不得他們。

此次選拔藏龍臥虎，不少看著面生的武者，一出手便是先天巔峰的氣勢，招式里藏著的狠勁，是他們這種實力剛摸到先天境中段的，遠遠比不了的。

名額越往后越少，擂臺上的爭斗便愈發兇殘，斷胳膊斷腿都是常事，有幾個硬茬子，為了搶最后一個名額，竟拼到內勁反噬，當場吐了血。

只是……柳無眉又灌了口酒，目光不經意掃過演武場盡頭那間亮著燈的小屋。

誰能想到，藏得最深的，竟是他們這位剛入館一月的小師弟。

一月破先天，這等天賦，別說在南亭縣，便是放眼整個楚國武修界，也足以讓人望塵莫及。

如今的李長庚，早已被縣里的人稱作“天之驕子”，那是真正踩過了無數人夢寐以求的先天門檻，享著旁人擠破頭都得不到的矚目。

柳無眉緩緩松開緊握的拳頭，指縫里沁出的汗混著酒漬，黏糊糊的。

他望著夜空里那輪殘月，終是重重嘆出一口濁氣，聲音啞得像被砂紙磨過：“罷了……終究是技不如人。”

夜風卷過庭院，帶起幾片落葉，在地上打著旋，像是在應和他這句無奈的話。

柳無眉抬手抹了把臉，朝著李長庚舉杯示意，聲音里帶著幾分酒后的沙啞：“恭喜長庚師弟了。”

“這日頭不早，我先回了。”

秦問天幾人也沒了久坐的興致，紛紛起身告辭，腳步踉蹌著消失在夜色里。

趙山河望著穆容雪，語氣沉緩：“明日此時，仍在此處集合，進行二輪甄選。”

穆容雪斂衽躬身，聲音清穩：“弟子記下了，掌門。”

眾人散去后，庭院里很快只剩師徒二人。

月光透過葉隙灑下，在青石板上織出斑駁的網。

趙山河轉過身，目光落在李長庚身上，緩緩道：“長庚，明日比試，我已跟容雪提過，若遇機會，她會設法幫襯。”

“你今夜好生歇著，養足精神。”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穆家那邊托我帶句話，說愿出些藥材助你修行。”

“你若不嫌棄，明日一早去屋門外取便是，他們會備好放在那里。”

李長庚垂眸思忖片刻，抬手拱手：“多謝掌門體恤，也替弟子謝過穆家美意。”

李長庚推門進屋，反手落鎖。

指尖微動，一株寸許高的綠苗便從掌心浮現，苗頂綴著兩瓣粉嫩花苞，脈絡清晰可見。

這正是他一月來以血氣滋養的成果。

上一世，他耗費五年光陰，才將這樹苗養到這般模樣。

望著花苞上那抹鮮活的粉，李長庚眸色微動，心中猜測愈發篤定。

看來血氣越是強盛，對樹苗的滋養效果便越顯著。

若能在武道上走得更遠，肉身根基愈發扎實，于他下一世的修行而言，定是極大的助力。

不過這習武終究難脫凡俗桎梏，哪比得上修仙問道、窺得長生？

一月后的仙苗選拔，才是他真正的機緣。

他想去親眼看看那修仙界究竟是何光景，親身體悟一番，也好為下一世的路打下更堅實的根基。

上一世雖曾偶遇云游的散修，問過陳大白，聽對方閑扯過幾句修仙界的軼事，知曉些皮毛，可終究是隔著層紗，霧里看花終覺淺。

唯有親身踏進去，在那天地間走一遭，方能觸摸到最真實的修仙世界，明白其中的規則與玄妙。

……

天剛蒙蒙亮，窗紙泛著層淡青，檐角的露水順著瓦當滴落，在階前砸出細碎的響。

李長庚推開門，就見門外石階上堆著個半人高的藤筐，里面碼著各式藥材。

他掃了一眼，憑著前世的記憶，認出幾味常見的補血藥材。

支支飽滿的老參、斷面泛著琥珀光的當歸，還有幾株葉片帶絨毛的黃芪。

至于剩下的那些，有的根莖纏著淡金色的須，有的果實裹著層薄霜，單看那溫潤的光澤與隱隱透出的藥香，便知絕非尋常貨色。

他如今氣血精進迅猛，對藥材的需求量極大，可沒那財力，便是尋常藥材都快買不起，更別說這筐里的珍品。

自打在陳家大院展露實力，外界的目光便沒斷過，短短一日，明里暗里遞來的錢財、邀約，少說也有七八樁。

他活過一世，自然明白這是實力帶來的“便利”，上一世他也曾靠這種方式換取過修行資源，只是……

李長庚指尖在筐沿輕輕敲了敲，眉頭微蹙。

世間哪有無緣無故的饋贈？今日受了這份情，他日得道路上，難免要被這因果牽絆。

就像當年的陳大白，他贈其千金，換了一堆情報和一個口頭承諾。

“罷了，待武部選拔結束，再考慮考慮……”

內堂檀香裊裊，趙山河已在此等候多時。

見李長庚推門而入，他起身抬手示意：“長庚來了，先坐。”

“等你容雪師姐到了，咱們便動身。”

李長庚依言落座，目光在案上的樁功圖譜上稍作停留，隨即抬眼看向趙山河，語氣沉穩卻難掩探究：“掌門，弟子近日練樁時偶有感悟，只是心中有一事不明。”

“先天境后是化勁，那化勁之上，又是什么境界？”

趙山河聞言朗聲一笑，眼底帶著幾分贊許：“好！長庚你能問到這話，可見是真往深處鉆了。”

“你如今既已踏入先天，這些武道境界的梯次，確實該讓你知曉一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