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陰云密布
- 從建寧王李倓開始再造盛唐
- 新春茶
- 5038字
- 2025-07-15 06:24:31
天寶十四載,九月初七。
秋深的幽州城像一頭蓄勢的巨獸,伏在燕山南麓的暮色里。
眼下的幽州城外還是一片荒涼,霜風卷著關外的沙礫,抽打在青石筑就數十米高的城墻上,嗚嗚的嘯聲透著瘆人的陰森,混著北地特有的馬糞腥氣,在四通八達的街巷里彌漫。
本該是夜市喧鬧的時辰,星羅棋布的坊市卻透著詭異的沉寂,綢緞鋪的幌子早早就卷了起來,酒肆的木門虛掩著,只漏出幾點昏黃的油燈光,照得掌柜縮在柜臺后,眼神不安地瞟著街上不間斷巡邏的甲士。
穿粗布短打的百姓低著頭匆匆走過,袖口緊掩著半張臉,連孩童的哭鬧都被母親死死捂住嘴,生怕驚擾了什么。
唯有城南的軍營方向,動靜越來越分明。
鐵甲摩擦的鏗鏘聲從黎明持續到深夜,比往日密了數倍。
偶爾有披著明光鎧的騎兵縱馬馳過,馬蹄踏在青石板上,濺起的泥水濺到路邊的墻根,甲葉上的寒光在暮色里一閃,便消失在街角。
更詭異的是那些深夜穿行的車隊——蓋著油布的馬車轱轆碾過凍土,發出沉悶的聲響,車夫都裹著翻毛的胡袍,臉上蒙著黑巾,只露一雙警惕的眼,專挑僻靜的巷陌走。
有膽大的好事者若是扒著墻縫偷瞧,便能瞥見油布下漏出的矛尖,或是麻袋里滾落的箭頭,沾著未干的銅銹。
入夜里巡邏的兵卒比往日多了三成,他們多是奚人、契丹裝束,高鼻深目,腰間懸著弧刀,皮靴上還沾著關外的草屑。
領頭的隊正腰牌閃著暗光,路過哪家門前,若見著窗紙上映出人影,便會停下來,用生硬的漢話低喝一聲“熄燈”,直到那點光亮滅了,才繼續前行。
寂靜如鬼城的幽州卻有最熱鬧的地方,城西的鍛造坊。
紅通通的鐵砧被錘子砸得叮當亂響,火星子濺在墻角的積雪上,瞬間融成一小灘水。
坊主是個老手藝人,不過此刻卻被兩個蕃兵架著胳膊站在一旁,眼睜睜看著一群陌生的鐵匠掄著大錘,將燒紅的鐵條打成矛頭的形狀。
他認得那些鐵匠,那是上個月從營里調來的,腰間都別著“曳落河”的腰牌,打出來的兵器比尋常軍器沉了兩斤,淬火時用的竟是馬血,腥氣飄得半條街都能聞見。
不過一會,城頭上的角樓突然亮起三盞紅燈。
那信號剛起,城南的糧倉便傳來吱呀的開門聲。
數百名披甲士兵扛著麻袋往里沖,麻袋相撞的悶響里,夾雜著糧官壓抑的哭腔——他白日里還想清點入庫的新糧,卻被一個滿臉橫肉的蕃將按住脖子按在糧堆上,只聽見一句:“安將軍要的,少一粒,砍你全家。”
節度使府邸外的街道也叫朱雀大街,坊市也分東西,該有的職能機構應有盡有,就像一個小的長安。
府邸的朱漆大門終日緊閉,只偶爾有快馬從側門沖入,馬上的騎士掀簾時,能瞥見府內庭院里,甲士們正圍著沙盤低聲議事,火把的光在他們臉上明明滅滅,映出安祿山的肥胖和史思明那張刀疤縱橫的臉。
而此刻,安祿山正站在地圖前。
他的胡袍下擺掃過地上的炭灰,留下一串雜亂的腳印,左手按著腰間的雙魚符,右手的指節在“范陽”二字上重重敲著。
“先生還沒到嗎?”
安祿山看著地圖,滿臉的憂愁。
就在兩日前,朝廷派來了特使,旨意是撤銷安祿山的范陽,平盧河東三鎮節度使之職,安祿山二話沒說直接把人砍了,把李隆基用玉璽蓋了章的唐皇圣旨扔進了燒的熾熱的火盆里成了錦繡灰。
眼下,安祿山已經算是和朝廷徹底撕破臉了,最遲三五天必須有所行動了,這與原計劃于十一月的造反計劃足足差了兩個月,計劃的偏差,時局的脫離掌控讓他心里惴惴不安。
回答安祿山的是他的次子安慶緒,如今任范陽都知兵馬使,地位僅次于節度使,相當于“三軍總司令”,是安祿山指定的軍事繼承人,負責統籌全軍調度。
“阿爺,兩日前嚴莊先生已經過了常山,眼下應該快到了,只是大兄他……”
安慶緒面露擔憂,他所提的大兄正是安慶宗,正在長安的安府中為質子,如今嚴莊逃了回來就意味著時局危難,留在長安的安慶宗應該是生死未卜了。
至于安慶緒是擔憂他大兄死了還是擔憂活著就不好說了。
“大帥,不如我們即刻發兵吧,眼下朝廷已經有所察覺,趁其還沒有動作,我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下洛陽,以圖長安。”史思明兇狠的開口說道,眼下的局勢也讓他心急如焚,生怕錯過了戰機。
“再等等,眼下高尚先生還在雄武城檢閱屯兵,嚴莊先生還未歸來,謀略上的事我們還是要聽他們的。”安祿山說道。
窗外的風卷著營里的號角聲飄進來,那調子與往日不同,短促、急促,像狼嗥前的喘息。
他身后的親兵捧著剛磨好的橫刀,刀鞘上的鎏金紋飾在燭火下泛著冷光,映得整個屋子都浸在一種粘稠的寂靜里,仿佛只要有人輕輕咳嗽一聲,這緊繃的空氣便會炸開來。
“報!大帥,嚴莊先生回來了!”
聞言,安祿山,史思明等人劇震,真是說曹操曹操到啊。
“二郎,快迎先生進來。”安祿山對安慶緒命令道。
安慶緒聞言也是快步的跑了出去,他的心臟止不住的跳動起來,舉事就在眼下了。
“先生。”
馬車上,嚴莊由士兵攙扶下來,臉色不太好看,看到迎接自己的是安慶緒,開口說道:“都知,大帥在府中嗎?”
“在,阿爺正等著先生呢。”安慶緒從士兵手中接過,攙扶著舟車勞頓的嚴莊,開口說道,“如今高尚先生遠在雄武城進行最后的檢閱,還要明日才能回來,眼下阿爺就等著先生商議大事呢。”
“好,下官知曉。”嚴莊連連點頭,他余光看著他的臉色,欲言又止,主動開口道,“都知有什么想問下官的嗎?”
安慶緒見嚴莊主動問了,便不再吞吞吐吐的,直接問道:“先生最后離開時可曾見到阿兄,阿兄如今可還無恙?”
無恙?嚴莊聞言心里冷笑,你怕是巴不得你阿兄早點死呢吧。
不過他也只是心里想想,臉上還是寫滿憂慮,“都知恕罪,下官從長安逃出是事發突然,當時已然無暇他顧,不知道大郎君詳情?”
安慶緒聞言,目光閃爍,不知在考量什么。
兩人很快就進入了內院屋子里,安祿山趕忙迎接,拉著嚴莊開始噓寒問暖。
“先生可有受傷?”
“未曾,幸得大帥派兵接應及時,沒有大礙。”
“如此便好。”安祿山松了一口氣的點頭,又問道:“先生怎么突然就回來了,是誰對先生動的手?楊國忠?”
“是,楊國忠派人來捉拿我,被我提前知曉,與他的人擦肩而過,僥幸逃出長安,只是不知楊國忠為何要對我動手,我明面上就是他的人,也未曾露出什么馬腳。”嚴莊頗為不解,他怎么也不會想到推波助瀾的會是李倓。
“先生,如今之計該當如何?是否要舉事?”
安祿山說完,整個屋子里的諸多將領皆是屏息凝神等著嚴莊開口。
嚴莊不假思索的點頭說道:“明日城南校場,檢閱大軍,出兵攻下洛陽!”
……
與此同時。
長安。
興慶宮。
入夜的興慶宮偏殿里,只有李隆基和楊國忠兩人。
高臺御座上,老態龍鐘的李隆基裹著絲綢錦緞半躺著,眼皮沉重,昏昏欲睡,看的人心情沉重。
“圣人,圣人,陛下!”
楊國忠連續叫了兩聲圣人李隆基也無動于衷,他急得不行,大叫著陛下。
李隆基此刻才像是一個七十余歲的老人,看著沒精神,也或許是經歷了安祿山的事情累了。
“嗯……”他老態的聲音不復往日的威嚴,倒是像極了一個普普通通的家翁,“國忠啊,什么事啊?”
楊國忠見他這副樣子,心里急得不行,“圣人,那安祿山造反了啊!”
“造反了?”李隆基的眼皮依舊沉重,聲音沒有波瀾,不知道是腦袋還沒轉過彎來還是早有預料。
“圣人,太仆寺卿嚴莊早就與安祿山勾結在一起,兩年來不斷的為其輸送馬匹等戰略物資,而且前幾日派去范陽宣讀圣旨的特使如今依舊杳無音訊,定是被安祿山斬殺了,那安祿山必然已經造反了,朝廷必須做出應對措施啊。”
楊國忠擔心安祿山造反,若是打到長安怕是第一個砍了自己,畢竟他可沒少給安祿山穿小鞋。
“嚴莊?”李隆基想了想,“那嚴莊不是你的人嗎?兩年前你將安慶……宗左遷宗正寺閑職,讓嚴莊擔任了太仆寺卿,如何成了祿山的人啊?”
李隆基的發問,像是一支箭一樣直插楊國忠的胸口,氣的想吐血,“圣人,臣也是被那安祿山蒙蔽了雙眼,他把嚴莊放在其堂弟安思順帳下,以作王忠嗣舊人,臣這才相信嚴莊不是安祿山那賊子的人而是效忠于朝廷的,圣人明鑒啊!”
“如今,嚴莊已經跑了,逃出長安,這難道還不能說明安祿山的反意嗎?還請圣人速速召安思順入長安問罪,如若不來就證明其同樣有造反之心,另外還要調遠在安西北庭的邊軍將領回來,派高仙芝鎮守東都洛陽,訓練兵士,阻擋安祿山西進!”
沉默,大殿陷入良久的沉默,李隆基過了許久才出聲,不然楊國忠都以為他睡著了。
“國忠啊,就按你說的辦,調高仙芝去洛陽,再派幾個人去找祿山,他肯定是害怕你,怕你害他才不敢回來的,你再派幾個人去,拿著朕的信物,這次祿山肯定會回來的。”
這次輪到楊國忠沉默了,他看著眼前的帝王感到陌生,他從帝王低垂的眼眸中看到了恐懼。
不是對安祿山的恐懼,而是對大唐可能傾覆在他手中的恐懼,他政變奪位已然成了污點,若是大唐再毀在他的手中,他死后有何顏面面對列祖列宗,此刻這位曾經創造了開元盛世的蒼老帝王心存僥幸,想讓這一切都變成誤會,他不愿意相信自己十幾年來的決策會是錯誤的。
長安的秋雨淅淅瀝瀝,敲打在鐘南山別院的青瓦上。
李倓站在院中的大槐樹下,濃密的枝葉為他擋下了帶著涼意的雨水,他在想,等到安祿山叛變后,自己能做些什么。
安祿山起兵,兵鋒必然直指洛陽,如今高仙芝尚在長安擔任右羽林衛大將軍,等到那時就會被派往潼關陜州整軍備戰,歷史記載其招募長安市勇,外家部分中央禁軍,整兵數萬,駐守陜州,這樣的兵力面對著安祿山的主力戰敗是必然的事情,陜州的失陷似乎也是必然的事情。
緊接著呢,高仙芝與從西域調回來平叛的封常清匯合,洛陽失陷,棄易守難攻的陜州轉而防守潼關,后因為宦官邊令誠的誣陷,李隆基以棄守數百里,動搖軍心為由將二人斬殺,隨后由因酗酒導致中風,半身不遂的哥舒翰出任鎮守潼關,后來被楊國忠陷害意圖謀反,由玄宗命令其必須出關應戰,結果就是沒打過叛軍將領崔乾佑,被抓住了。
對于這些,以后世人的視角來看,解決這些事情很簡單,那就是解決宦官干涉軍務和朝廷隨意干涉軍務的兩大問題,將軍隊的指揮權完全交到軍隊將領手上。
可事實上,這是不可能的,因為當初李隆基對安祿山就是這種完全信任的態度,導致安祿山越來越驕縱蠻橫,直到造反。
所以,有了安祿山這個前車之鑒,李隆基不可能再將軍隊的指揮權完全的交給軍隊的指揮將領
既然說到這里,那么再來看封常清高仙芝之死和哥舒翰被動出擊戰敗被俘這兩件事情就能有其他的理解了,他們就是邊將與朝廷信任崩塌結果的縮影——當皇帝不再相信能打仗的將領,而將領的忠誠只能換來猜忌與誅殺。
封常清和高仙芝都是西域安西都護府出身,西域名將,安西雙壁。
其中封常清是一個最為純粹的職業邊軍將領,他屬于因軍功才能被倚重的邊將,而非與李隆基有著私人信任與情感聯結核心“親信”,他的仕途完全依賴軍功與軍事才能,與李隆基缺乏私人紐帶,且他對朝廷的態度始終以“忠君報國”為核心,既不是安祿山也不是楊國忠,這一點李隆基清楚得很,這也就導致李隆基對他沒什么信任存在。
這一點,在安祿山叛亂爆發后,封常清正入朝述職,主動請纓“募兵討賊”,李隆基雖任命他為范陽、平盧節度使,卻僅給其“白衣起復”的臨時身份(無正式官階)時便能看出。
而高仙芝與封常清差不多,“被倚重”源于軍事能力,而非私人信任,且高仙芝還是高句麗人,在李隆基眼里,他看哪個非漢人的邊將都像安祿山,實屬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所以話說回來,正是這種不信任,所以李隆基才必須要派一個自己的心腹宦官前去監軍,這是必然會發生的事情,如果說派去的是個正直無私邊軍宦官那事情很有可能會發生一些改變,可話說回來,能被派來監軍的宦官肯定是李隆基的心腹,可在當時的背景和風氣下,成為李隆基心腹的宦官能是什么好東西呢。
所以不管是哪個心腹宦官,都免不了對封常清和高仙芝有所猜忌,即便沒有主動誣陷,可這些猜忌傳回長安也會將李隆基的猜忌放大無數倍,而兩人又是先后丟了洛陽和陜州,在李隆基的眼里很有可能就是與安祿山勾結,攜邊軍意圖謀反,畢竟李隆基對他們毫無信任可言,他也沒有上帝視角,不知道到底誰是忠臣誰是下一個安祿山。
等到了哥舒翰,道理基本上也差不多,與封高兩人不同的是,哥舒翰是李隆基一手提拔起來的,兩人之間還是有信任可言的,可架不住哥舒翰和楊國忠不對付,兩人積怨已久,楊國忠整天在李隆基耳朵邊說哥舒翰壞話,說他會謀反,久而久之,本就多疑的李隆基不可能不懷疑起哥舒翰來。
而當時的局勢是,崔乾佑率兵兩萬,哥舒翰二十萬,在李隆基眼里多少年來大唐軍隊打的大多都是以少勝多的勝仗,兵力相同的就沒敗過幾場,如今更是十倍兵力于敵,這種富裕仗在他眼里絕不可能失敗,所以一直堅守不出的哥舒翰在他眼里的就是積蓄力量,掌控大軍,意圖謀反。
不過李隆基沒有像對待封高二人那樣毫無耐心的直接斬殺,而是不斷催促他出關進攻,消滅叛軍,所以哥舒翰沒辦法的去了,結果一去就回不來了。
然后李隆基也跑了,跑的很果決,徒徒留下打到了河北腹地的李光弼發懵,打到最后他被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