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垂眸，看著杯中琥珀色的液體，仿佛那里面沉浮著千年的光陰。

“也罷?！?

“既是血脈所系，因果難逃。”

她抬起眼，目光再次投向白萌萌，那深邃如古井的眼眸中，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白萌萌的身影。

“小輩，你既有本事找到這里，揚了本宮的禁衛…”

蕭玉璃的唇角，極其極其緩慢地，向上勾起了一個微不可查的弧度。

那并非笑意，而是一種…沉寂了太久歲月后，終于被一絲意外攪動的、有趣的興味。

“…那就讓本宮看看，你和你身邊這只‘小老鼠’，有沒有命…”

她端著茶杯的手指，極其優雅地，微微一松。

那只瑩潤剔透的玉杯，連同其中琥珀色的茶湯，

無聲無息地，朝著下方深不見底的黑暗虛空…

直墜而下！

杯墜的剎那！

整個懸浮庭院，所有玉樹瓊花、流動的星沙河水、溫潤的白玉磚石，

表面瞬間亮起了無數繁復到令人頭皮發麻的暗金色光芒！

蕭不凡感覺瞬間來到南極，

那是他無法理解的滔天氣勢！

冰冷、足以凍結時空、湮滅一切！

蕭不凡感覺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凍成了冰渣，

思維一片空白，只剩下本能的、面對滅頂之災的極致恐懼。

唯有白萌萌。

她像是完全沒感受到這足以碾碎一切的恐怖壓力，

甚至沒看那懸停的玉杯和瀕臨崩潰的殺陣一眼。

她大咧咧地，一步，兩步，徑直走到了水榭中央的玉案前。

在長公主蕭玉璃那深不見底、

此刻卻終于掀起了一絲“錯愕”與“難以置信”的冰冷漩渦的眼眸注視下——

白萌萌一屁股坐在了玉案對面那張明顯是為主人的鋪著雪白獸皮毛的軟墊上。

姿態隨意得如同回到自家炕頭。

她甚至伸手，

旁若無人地拎起玉案上那只素白的、剛剛為長公主斟過茶的玉壺。

她手腕微傾。

琥珀色的、帶著奇異冷香的茶湯，冒著裊裊熱氣，注入了一只空置的玉杯。

“滋——”

細微的水聲，在這片死寂凝固的空間里，顯得格外刺耳。

長公主蕭玉璃的指尖，幾不可查地蜷縮了一下。

那雙吸納了萬古長夜的墨色眼眸深處，

那點冰冷的疲憊微光，第一次被一種極其陌生的、名為“荒謬”的情緒所取代。

白萌萌端起那杯剛剛倒滿的茶，看也沒看，送到嘴邊。

“咕咚?！?

她竟然真的大大咧咧地飲了一口！

茶水入喉，她咂了咂嘴，眉頭微皺，似乎對這千年珍藏的靈茶味道不太滿意。

然后，她抬起頭。

目光，終于第一次，毫無阻礙地、直直地對上了長公主那雙足以讓神魔都為之凍結的眼睛。

白萌萌的臉上，露出了一個極其燦爛、甚至帶著點無賴的笑容。

她晃了晃手中還剩大半杯茶湯的玉杯，杯沿上還沾著她的一點唇印。

“打啊？”

白萌萌的聲音清亮，帶著一種混不吝的痞氣，

“用您這養了一千五百年的‘天罡地煞絕戶陣’？”

她抬手指了指周圍那些明滅不定、瀕臨爆發邊緣的恐怖符文。

“轟下來！”

“打死您蕭家九代單傳，唯一的嫡系獨苗，蕭不凡！”

她另一只手指了指旁邊已經嚇得魂飛天外、恨不得原地消失的蕭不凡。

“正好！”

白萌萌笑容更加燦爛，

眼神卻銳利如刀鋒，直刺長公主眼底深處那點剛剛泛起的波瀾。

“讓他下去，和地下那位塞給他半張破圖，欠了天量冥債！

還想在地府進軍海外，重整皇家基業的祖宗們，父慈子孝，闔家團圓！”

她身體微微前傾，

靠近玉案對面那尊仿佛凝固了千年的玉像，一字一句，清晰無比：

“晚輩也省心了！”

“省得再為這點‘兌了十八道水的假酒’皇族血脈，

跋山涉水，擔驚受怕，還差點被您家看門的老骨頭架子給剁了！”

“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長、公、主、殿、下？”

話音落下。

“嗡——?。。　?

懸停的玉杯劇烈震顫！

杯中琥珀色的茶湯瘋狂激蕩，仿佛沸騰！

周圍明滅不定的殺陣符文瞬間爆發出刺目的血光，

恐怖的湮滅氣息如同決堤的洪水，眼看就要徹底爆發！

將這片懸浮庭院連同其中的一切徹底撕碎！

長公主蕭玉璃的周身，那件月白色的流仙裙無風自動！

一股遠比殺陣更加古老、更加深沉、更加純粹的恐怖威壓，

如同沉睡了億萬載的洪荒巨獸被徹底激怒，轟然降臨！

那雙墨色深淵般的眼眸，此刻徹底化為了兩輪吞噬一切的黑洞！

冰冷！暴怒！以及…一絲被徹底掀開逆鱗、觸及最深禁忌的瘋狂！

蕭不凡感覺自己下一秒就要被這股純粹的威壓碾成肉泥！

黑貓更是發出一聲絕望的哀鳴！

就在這毀天滅地的威壓即將把白萌萌連同她那張破嘴一起徹底湮滅的剎那——

白萌萌坐在那里，依舊沒動。

她只是迎著長公主那足以洞穿九幽的目光，臉上那混不吝的笑容絲毫未減。

然后，她做了一件讓長公主滔天怒火都為之瞬間一滯的動作。

她伸出剛剛端著茶杯的那只手。

不是防御，不是攻擊。

而是——

用那根沾著茶水、還帶著點她體溫的食指指尖。

極其輕佻地。

隔著冰冷的玉案。

虛虛地點了點長公主蕭玉璃那光潔如玉、從未被凡塵褻瀆過的眉心。

這個動作，帶著一種近乎褻瀆的、大逆不道的隨意。

仿佛在點一個不懂事的小丫頭片子。

時間，空間，殺陣，威壓…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在這一指之下，陷入了絕對靜止的悖論。

白萌萌臉上的笑容收斂了些許，

眼神卻變得極其幽深，仿佛有億萬星辰在其中生滅。

她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直接響徹在長公主的靈魂深處：

“您要真舍得，真放得下…”

“一千五百年前，您就不會把自己鎖在這暗無天日的方寸里，

守著您那祖宗留下的一個泡影了。”

“蕭、玉、璃。”

當這個名字，被白萌萌以一種近乎嘆息、卻又無比清晰的語調念出來時。

那足以碾碎天地的恐怖威壓，如同被戳破的幻夢，毫無征兆地煙消云散！

沸騰的殺陣符文瞬間失去所有光澤，如同燒盡的灰燼般黯淡、隱沒！

懸停在空中的玉杯，“啪嗒”一聲輕響，落回玉案。

杯中激蕩的琥珀色茶湯濺出幾滴，落在瑩白的案面上，緩緩暈開，

如同凝固了千年的血淚，終于找到了流淌的縫隙。

長公主蕭玉璃站在原地。

月白的流仙裙，仿佛在瞬間浸染了時光的塵埃，顯出一種接近腐朽的灰敗。

她依舊美麗，但那美麗已變成一種令人心碎的、非人的空洞。

墨色眼眸深處，那點象征存在的冰冷微光并未消失，

而是如同被重錘擊碎的琉璃，

迸濺出無數細小的、絕望的星芒碎屑，又迅速被無垠的黑暗吞沒。

她看著白萌萌，看著那根還虛懸在自己眉心的、帶著凡俗體溫與茶漬的手指。

千年的時光堡壘，皇族的無上尊嚴，守護的執念意義…

在這一指輕點之下，轟然坍塌。

只剩下被無情曝曬在時光荒野中的…

一具名為“蕭玉璃”的、疲憊而斑駁的…空殼。

蕭玉璃周身毀天滅地的恐怖威壓，如同被戳破的氣球，轟然消散！

那沸騰的殺陣符文瞬間黯淡、隱沒！

懸停的玉杯“啪”地一聲輕響，

落回玉案，杯中的琥珀色茶湯濺出幾滴，落在瑩白的案面上，如同凝固的血淚。

蕭玉璃站在原地。

那身月白的流仙裙停止了波動。

她依舊美麗得驚心動魄，但那張毫無瑕疵的臉上，

所有的冰冷、憤怒、瘋狂…都消失了。

只剩下一種…

深入骨髓的、被時光磨礪了千百年、早已麻木、卻在此刻被狠狠撕開的…

空洞的疲憊，與…無法言說的、巨大的悲慟。

她看著白萌萌，看著那個依舊坐在對面、手指還虛點著她眉心的女子。

墨色深淵般的眼眸中，那點冰冷的微光，劇烈地顫抖著，仿佛風中殘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