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下邑城前
- 從秦末開始冒充千年世家
- 流影爍青
- 2810字
- 2025-07-10 08:59:27
夕陽的余暉如同一匹被撕裂的綢緞,無力地鋪陳在極遠的天際線上。
行軍的隊伍拉成一條蜿蜒的長龍,在廣袤的平原上緩緩蠕動。
對于一支以步卒為主,輔以少量劣馬的軍隊而言,為了維持軍紀與陣型而將每日負重行軍的目標定在三十里左右是比較合理的行為。
這種速率的行軍通常被稱為“常行軍”,而三十里也被稱為一舍——也就是宿營和宿營之間的距離。
三舍之后,下邑那堅硬的夯土城郭的輪廓終于出現在了地平線之上。
大軍選擇在城外五里處的一片高亢平地安營扎寨,此處背靠一小片樹林,面臨一條溪流,視野開闊,既便于取水伐木,又利于防范敵軍夜襲。
在接連幾日的行軍后,無論是體力還是心氣都有所損耗的眾將士圍坐在堆起的篝火旁,從倒映的火光中感受著彼此的存在。
對于一支軍隊而言,其最重要的【血條】其實就是組織度。
它代表著指揮者的命令下放到最基層的士兵處所能被執行的效率與準確度。
由士氣、體力和糧草共同決定,同時也和虛無縹緲的個人魅力以及人心相關。
因此有的將軍可以率領軍隊翻山越嶺,最終直插敵人肋部,而有的將軍十萬人帶出去,行軍到半路就逸散了一半。
這就是所謂“帶兵能力”的差距,和臨場的指揮,陷陣的武勇與戰前的規劃并類為武將的關鍵數值。
而在秦末的亂世舞臺中,初出茅廬的周勃在這方面的數值顯然不錯。
不僅是在這幾日的行軍中讓軍隊做到了最基本的士氣與陣型不墮。
而且也能夠在后勤的保障中維持士兵的心氣,以保證在接敵的時候依舊保有足夠的戰斗力。
而就在這攻城前的臨門一腳,考驗他戰前布陣的時刻也已經到了。
只是此刻的帥帳之內,氣氛卻比帳外的晚風還要沉滯幾分。
帳內,周勃魁梧的身軀坐在主位上,眉頭緊鎖。
作為主將,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部隊中彌漫的疲態,在幾日的負重行軍后,戰斗力的損耗幾乎是一定的。
“將軍,我軍長途跋涉,人困馬乏,立刻攻城實屬不易。”
一名面相老成的軍官率率先開口,打破了沉默。
“我以為軍隊可以休整一日,恢復體力,再圖進取之策。”
“休整一日?”另一名性急的校尉立刻反駁。
“我軍糧草本就不豐,在此多耽擱一日,便多一日的消耗!
而城內秦兵以逸待勞,只會越守越穩!當趁其不知我軍虛實,一鼓作氣拿下!”
“說的輕巧,不如讓你部先行攻城,看看閣下的一鼓作氣有多悠長。”
帳內頓時響起一片爭執,一方主張保存體力,另一方則擔憂貽誤戰機。
雙方爭執不下,卻都說不出一個萬全之策。
周勃被爭執吵得心煩意亂,猛地一拍案幾:
“夠了!”
他站起身,目光掃過眾人,最終落在了自始至終未發一言的林檎身上。
“子誠先生,依你之見我軍該如何布置?”
作為被劉邦派遣至此的監軍,林檎不單是負責軍功的記錄,更多的也是倚仗于他的“未卜先知”。
在此刻,他的意見足以影響到這幾千人,甚至是更多人的命運。
所以林檎緩緩起身,目光平靜地掃過爭得面紅耳赤的眾人。
雖然薛城會盟的攻略他沒用上,但是隨之而查閱的秦末資料則更讓他更好的掌握了此刻的歷史進程。
對于當前的戰爭而言,這種從后世溯源而來的大局觀念,往往和游戲中全開了戰爭迷霧沒什么區別。
所以他并未直接給出答案,而是反問了一個看似毫不相干的問題:
“諸位可知沛公主力如今正在何處?”
眾人一愣,周勃下意識地回答:
“自然是已至亢父,與秦嘉部會師抗敵。”
“正是,”林檎點了點頭,聲音清朗而有力,壓下了帳內的所有雜音。
“我軍此行的目的并非只是攻取下邑這一座孤城。
而是要以最快的速度拿下此地,為沛公主力解除側翼威脅,并形成犄角之勢,牽制司馬夷軍的主力!
時間,才是我等最寶貴的財富,也是我等此戰最大的敵人!”
他頓了頓,目光轉向主張休整的那名老成軍官,語氣溫和卻不容置疑:
“薛校尉體恤士卒之心我敬佩之。
但是我軍休整一日,城內秦軍亦能多一日加固城防,多一日調集援兵。
待我軍體力恢復,面對的恐怕是更加堅固的城池與數倍于前的守軍。屆時,我等將付出何等代價?”
那薛校尉聞言后張了張嘴,卻終究無言以對。
林檎又轉向那名主張速攻的年輕校尉:
“戰意雖可嘉,但我軍遠來疲憊,士氣雖有,體力卻有所不濟。
此時貿然強攻,若不能一戰而下,士氣受挫后再而衰,三而竭,屆時又該如何應對?”
那年輕些的校尉也撓了撓頭,嘿嘿一笑,退回了原位。
周勃聽著林檎的分析,原本煩躁的心緒漸漸平復,他誠懇地問道:
“那依子誠先生之見,我等當如何?”
林檎的目光落在了帥帳中央那用石子和木塊簡單勾勒出的簡陋沙盤,繼續說道。
“強攻,但非蠻攻。”
“我以為,不必全軍休整,亦不必全軍壓上。
當分批次,不間斷地對下邑城發起輪番攻擊!”
此言一出,滿帳皆驚。
這聽起來比直接強攻還要慘烈。
林檎卻是不為所動,繼續闡述他的戰略:
“我軍戰兵三千人可分為三部,每部一千。
一部攻城,一部在后休整,另一部則作為替補的有生力量。
每隔兩個時辰輪換一次,日夜不休!
如此一來,我軍士卒雖有疲憊,卻能輪番得到歇息。
而城中守軍,卻要時刻緊繃神經,疲于奔命。
人非鐵石,此番勞損之下其心必懈,其力必衰!屆時便是我軍一戰破城之機!”
周勃本就是將才,一點即透,隨即他提出了一個最關鍵的問題:
“如此作戰,對于第一部攻城的士兵而言損傷必然是最劇烈,那又該如何是好?”
帳內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誰都知道,這第一陣就是用人命去消耗敵人精力的血肉磨盤。
功勞雖有,但是損傷卻是最高的。
未等林檎做出回答,那年老些的薛校尉便笑了。
那笑聲里沒有喜悅,只有一種歷盡滄桑后的麻木與決然。
他緩緩站起身,那張刻滿皺紋的臉上,一雙眼睛卻亮得驚人。
“周將軍,領兵打仗,哪有不死人的道理。”
他的聲音沙啞,卻異常沉穩。
“我麾下那一千弟兄,多是當年從暴秦的徭役里逃出來的刑徒。
這條賤命本就該死在長城底下,能活到今日已是賺了。
若說心里還剩下點什么念想,不過是想親眼看著那面秦人黑旗倒下罷了!”
他環視了一圈帳內的同袍,目光最后落在林檎和周勃身上,帶著一絲蒼涼的期盼。
“我這把老骨頭,怕是活不到天下太平的那一天了。
他布滿老繭的手掌,重重地拍在自己干癟的胸膛上,發出“砰”的一聲悶響。
“我部對秦賊恨意最深,本就打著歇息后用命換命的念頭
這頭一爐的薪柴,沒人比我們更合適!”
說罷,他猛地一抱拳,對著周勃深深一揖,聲如金石般鏗鏘:
“末將薛平,請為先鋒!”
面前的林檎神色一凝,這是他第一次感到自己的決定所承擔的重量,
名為人命和犧牲的重量。
薛校尉直起身,臉上的笑容依舊,仿佛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小事。
“不過,末將還有一個不情之請。”
周勃眼眶通紅,聲音嘶啞地說道:
“老將軍請講!只要我周勃能做到的,絕無二話!”
薛平嘿嘿一笑,搓了搓粗糙的大手,眼中竟流露出一絲孩童般的向往。
“也沒啥大事。就是想請將軍.....讓弟兄們今晚吃頓飽飯,最好要有酒。”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補充道:
“讓他們上路的時候,肚子里至少是暖的。”
“等下了黃泉的時候,也能挺直腰桿說,咱們是吃過飽飯,喝過烈酒才死的,不是餓死的孬種!”
老校尉嘿嘿笑著,口中散缺了一半的牙齒,是當年被秦吏一鞭子抽爛的成果。
笑著笑著,那笑聲便沒了聲響,便只剩下了無聲的嗚咽。
只有一雙在火光下,被刻骨仇恨燒灼的眼睛依舊泛著血一樣的猩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