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丫眼尖,一眼瞥見墻角陰影里竟“摞”著幾個人!個個裹著臟污破席,手腳四仰八叉地攤著,像扔掉的爛麻袋!其中一個枯爪般的手抽搐著抓向空氣,喉嚨里“嗬嗬”的破風聲刮得人骨頭縫都發冷。
她猛地扭頭,又瞥見蜷縮在另一角的幾個丫鬟:有人埋頭嗚咽,肩膀抖如篩糠;有人死盯著地面,面無人色,身體卻不受控地發顫;更有人見她目光掃來,立刻像避瘟疫般捂住口鼻扭過頭,驚恐之色溢于言表!
最后,視線釘死在身后那扇——正屋緊閉的門窗!腐朽的甜膩死氣正從門縫窗隙里絲絲溢出……
一股冰寒徹骨的恐懼瞬間攥緊了她的心臟!隔離……這是鬼門關啊!
心里無聲的吶喊):死定了!
被關進陰冷的云香院,二丫抱著膝蓋縮在冷硬的木板床上,像只等死的小獸。
張二丫做了一個夢,夢里娘被奴仆鞭打,然后在冰面上洗衣服。
忽然夢醒!驚覺一身冷汗。
娘!娘在冰水里泡著手搓洗綾羅綢緞?!那雙手…本就凍裂著血口子啊!娘的聲音仿佛又在耳邊慘叫……
想到娘在受苦,可能很快就會……像爹一樣沒了!一股從未有過的恐懼和憤怒席卷了小小的二丫。不行!不能死!她必須活著!為了娘!
這時,里間那微弱得像要斷掉的呼喚飄了出來:“水…水……”像一只無形的手揪住了二丫的心。
忽然間她頓時想起三年前的回憶。
“或許我能救她!”
那年夏天的溪水清清亮亮,二丫摔破了小手,幾顆紅彤彤的小血珠“吧嗒”滴進山泉里。沒過兩天,村里那些病得快不行的人喝了水流下去的水,奇跡般地活蹦亂跳了!大人們說是山神顯靈。
可二丫記得爹娘聽到這“喜訊”時,臉上沒有一絲歡喜,只有無盡的恐懼。那驚恐扭曲的臉,比黑夜還沉。
爹娘當夜就拖著她,像被惡鬼追趕一樣逃出村子,娘的聲音嘶啞帶血:“丫兒!記住!血的秘密就是招災的事情!
打死都不能說!說出去,你會被燒死,或者被關起來永遠放血!記住沒?!一個字都別說!”那絕望的哀求,像冰錐子扎進九歲孩子的心底,讓她牢牢記住血的危險。
不顧丫鬟們捂著口鼻躲瘟神似的眼神!二丫沖了過去!推開門,刺鼻的藥味混合著腐爛的氣息,床上的人形枯槁,臉上蓋著一層死灰,連喘氣都費勁。
有錢人家…不給自家小姐治病?
二丫心里一酸。再聽聽自己娘在外頭遭受的苦,再看看這個被丟棄的“大小姐”。“她比我…還可憐!”
巨大的同情和感同身受的悲戚像潮水一樣淹沒了她。但更強烈的,是抓住唯一活下去可能的渴望!她必須活,只有活下來,才能見到娘!救大小姐!或許……這是唯一的機會!
夜深得像濃墨。二丫縮在冰冷的床上,隔壁床大小姐微弱斷續的喘息像催命符。
娘在漿洗房凍傷的手,林婆子得意的肥臉,爹咳血咽氣的畫面……在腦子里瘋狂撕扯翻滾。
“不能死……”她無聲地念叨著,眼淚冰涼的滑下。爹娘的警告還在耳朵邊嗡嗡響。
可娘快死了!她自己也要死了!大小姐死了,誰來管娘的活路?!
一股混著絕望和孤勇的力量猛地頂上來!她悄悄摸出藏在枕下的半片磨利的碎瓦。
“姐姐,對不起…我不是好孩子…不聽爹娘話了…”
她看著大小姐枯瘦的側臉,在心里默念,又給自己鼓勁,
“姐姐你活過來,才能救我娘!二丫……二丫只想活下去!求老天爺幫忙吧!”
對著胳膊內側細嫩的皮肉,閉上眼睛——“嗤!”
尖銳的痛感讓她哆嗦了一下!殷紅的血珠瞬間冒了出來!她不敢猶豫,飛快端起那碗冰涼刺骨的藥湯,把滾燙的血珠子擠了幾滴進去。
深褐的藥汁瞬間吞噬了那抹刺目的紅,只余一絲極淡的鐵腥。
小心扶起大小姐的頭,一點點把“加料”的藥喂下去。
看著那枯瘦的喉嚨微弱地滑動了一下,二丫的心也跟著跳了一下,一絲渺茫卻無比灼熱的希望壓過了恐懼和疼痛——
“活著!活著才有路!大小姐,你一定要好起來啊!”
天光微亮。
拔步床上,大小姐驟然抽氣驚醒!
像溺水的人沖出水面,凄厲又恐懼地嘶喊出聲:
“不!……放了我!姨母……!
咳咳咳!”絕望的尖叫被猛烈的嗆咳打斷,冷汗浸透了薄薄單衣。
驚魂未定地喘息著,渙散的視線終于聚焦,看見床邊站著一個小小人影。稚嫩的臉上一片關心和緊張,手里還端著盆清水。
“你……是誰?”大小姐聲音嘶啞得像破鑼,腦子昏沉,卻模糊記得有人在干渴欲焚時給她喂水。
“大小姐!你醒啦?!”
二丫的聲音帶著純粹的欣喜,像清晨的第一聲鳥鳴,清脆又充滿生命力。
她放下臉盆(水晃蕩了一下),幾步就撲到床邊,睜著圓圓的眼睛仔細看她的臉,“你好點沒?能喘氣不?要不要水?”
“我是二丫,”她回答得簡單,
“夫人昨天剛派來伺候小姐的。”
心里卻想:派到這“鬼屋”來,不就是等著陪葬?
但這話不能說。看著床上這雙驚恐未散、仿佛剛從狼窩脫身般的眼睛,二丫更心疼了。同是天涯淪落人。
大小姐怔怔地看著這個眼睛清澈得像山泉、穿著破舊但眼神真摯的小丫頭,又聽到“夫人派來的”幾個字,瞬間心如死灰。
巨大的委屈和后怕翻涌上來,眼淚毫無征兆地像決堤的河,洶涌而出:
“我…我夢見……所有人都要我死……黑漆漆的…好怕……”
二丫看著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自己鼻頭也酸得厲害。
她笨拙地伸出手,猶豫了一下,還是輕輕拍了拍大小姐冰涼的手背:“姐姐別怕別怕,醒了就好!夢都是假的!
二丫在這里呢!壞人打不過好人的!”
她心里更堅定了,這個姐姐和她娘一樣,是惡狼環伺的可憐羊羔。
她救了她,或許…娘也有救了?這模糊的念頭,讓她心底那點希望的火苗又亮了些。
第一天:二丫守得像只警覺的小兔子。
驚奇的發現,大小姐雖然還虛軟無力,但呼吸好像沒那么急促嚇人了?
那死灰一樣的臉上,竟透出一點點很淡很淡的……活氣兒?
像凍土下冒出了一點點微小的綠芽!當晚,娘在冰水里搓衣服的幻影又浮現在眼前。
二丫咬緊牙,用碎瓦片又在自己胳膊上劃了一道細細的口子。
疼得小臉揪成一團,但動作更快了。
第二天:奇跡顯現!大小姐能自己微微撐起一點身子了!
那雙原本枯井般絕望的眼睛,竟有了細微的亮光!
甚至能對著二丫手里的米湯小碗,小口小口地吞咽了!
傍晚送藥的小丫頭探頭瞥了一眼,驚恐地捂住嘴,轉身就跑
:“大…大小姐…大小姐好像喘過氣兒來了?!
臉沒那么死白死白了!!”這消息像野火,瞬間燒遍了死寂的院子。
第三天!清晨溫暖的陽光穿透窗紙,灑在床前。
大小姐靠著枕頭坐著,臉龐在柔光下宛如新生!不再是死氣的白,而是浸潤著暖玉般細膩溫潤的光澤!
那雙眼睛,清亮透徹,眼波流轉間竟有幾分驚人的靈動和生機!
雖然瘦弱依舊,但那層籠罩她多日的沉疴死氣已被驅散,整個人如同初春含露待放的花苞,散發著清新耀眼的光芒!
“老天開眼!祖宗保佑哇!”
管事婆子扒著門縫,激動得嗓音都劈了叉,扯著嗓子嚷道:“大小姐福星高照!這是大難不死,必有后福啊!快快稟報老爺夫人去!”
沉寂如墳場的云香院,瞬間像炸開了鍋。人人臉上堆滿后怕、諂媚和夸張的驚嘆。
只有二丫。她默默地收拾著藥碗,低頭看著小臂上那幾道已經結痂、還隱隱作痛的細微傷口。
聽著外面喧天的“神跡”、“命格貴重”,她嘴角勾起一抹無人察覺的、帶著一絲苦澀又無比堅定的淺笑。
命格貴重?后福?二丫不懂這些。她只知道,姐姐活過來了!像那寒冬里挺過來的小樹苗。
而她用自己的血,燒起了一點點希望的火苗。大小姐活下去,才有機會……才或許有機會……救她那個在冰水里掙扎的娘親!
這個念頭,讓她緊緊攥住了藥碗邊緣,如同攥住了命運的藤蔓。路還長著呢,但至少,她在黑暗里,看到了一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