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枯槐藏玄
百工谷丁字末院,如同懸道天境繁華仙域肌理上,一塊早已壞死的痂。腐朽的草木氣息浸透了每一寸空氣,滲入斑駁的石墻,鉆進破敗的窗欞,甚至纏繞在每一次呼吸之間。
陳爻站在院中,腳下的碎石硌著草鞋。他仰頭,那株名為“鬼爪槐”的巨木,如同一個被釘死在大地上的、扭曲的黑色巨人。光禿禿的枝椏虬結(jié)盤繞,刺向灰蒙蒙的天穹,每一道曲折的線條都凝固著深入骨髓的枯寂與怨憎。粗壯的樹根如同掙脫束縛的巨蟒,猙獰地拱出地面,將石板頂?shù)盟榱?、歪斜,霸道地宣示著對這片狹小空間的主宰。
掌心那沉寂下去的逆命紋,在觸碰到冰冷樹皮的剎那,驟然爆發(fā)出滾燙的灼熱!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蠻橫而貪婪的饑渴感,如同沉睡的遠古兇獸被血腥味驚醒,咆哮著要從他掌心掙脫,撲向眼前這株死氣沉沉的老樹!
陳爻猛地抽回手,指尖殘留著樹皮的粗糲和逆命紋的滾燙余韻。心跳如鼓,血液奔流。道紋碑前那詭異的混沌星芒爆發(fā)與瞬間沉寂帶來的巨大失落感,此刻被一種更尖銳、更危險的悸動取代。
這株“鬼爪槐”,絕不簡單。
他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沉默地轉(zhuǎn)身,推開那扇吱呀作響、仿佛隨時會散架的屋門。一股濃重的霉味混合著積年的塵土氣息撲面而來。屋內(nèi)昏暗,只有破窗透進幾縷天光,照亮空氣中飛舞的塵埃。幾件粗笨的石制家具蒙著厚厚的灰塵,角落結(jié)著蛛網(wǎng),地面凹凸不平,同樣被巨大的樹根脈絡(luò)所侵擾。簡陋,破敗,荒涼。
這里,便是天道宗給予他“不入品”道紋擁有者的“恩賜”。
陳爻沒有停頓。他放下那套粗糙的灰色雜役服飾和身份木牌,挽起袖子,從院中井里打來冰冷刺骨的水。沒有抹布,便撕下衣角。他沉默地擦拭著積塵的桌椅,清掃著地面的碎石和枯枝敗葉,如同在青石村清理自家茅屋那般自然。動作不快,卻異常專注,仿佛要將這方寸之地從漫長的腐朽中硬生生擦洗出來。汗水很快浸濕了他單薄的粗布衣衫,在深秋的寒意里蒸騰起微弱的白氣。
當最后一塊地面被勉強清理出原本的石色,當破舊的木窗被勉強支起,讓更多天光透入,這死寂的小屋終于有了一絲微弱的“活氣”。陳爻將清水潑灑在干燥的地面上,水痕迅速滲入石縫和樹根的溝壑。
他走到屋角,盤膝坐下。沒有蒲團,堅硬冰冷的石頭硌著身體。他閉上眼,深吸一口氣,試圖摒棄雜念,引動掌心的逆命紋,去感應(yīng)這百工谷稀薄的天地靈氣。
然而,失敗了。
這里的靈氣,不僅稀薄,更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污濁”和“惰性”。如同被油污堵塞的溪流,粘稠而難以汲取。逆命紋依舊在掌心緩緩旋轉(zhuǎn),散發(fā)著溫潤的幽光,努力地牽引著,但吸入體內(nèi)的靈氣卻稀薄得可憐,遠不如青石村屋頂?shù)男Ч?,更遑論主峰廣場那濃郁得化不開的仙靈之氣。
百工谷,是懸道天境的“塵垢之地”。無數(shù)煉器廢渣、煉丹殘灰、布陣耗盡的靈石粉末、甚至豢養(yǎng)靈獸的穢物,最終都會匯聚于此,或填埋,或焚燒,或任由其沉淀。天長日久,這片土地已被污濁的惰性靈氣和駁雜的負面能量浸透。在此修煉,事倍功半,甚至可能被污濁之氣侵蝕根基。
天道宗的資源,只向“品階”傾斜。不入品者,連呼吸的空氣,都帶著無形的枷鎖。
一絲冰冷的、名為“現(xiàn)實”的寒意,悄然爬上陳爻的心頭。他睜開眼,看著掌心那道青玉般的紋路在昏暗的光線下兀自流轉(zhuǎn)。逆命混沌紋?萬載難逢?道紋碑無光的宣判,如同最惡毒的詛咒,將這份“奇遇”釘死在“廢材”的恥辱柱上。終生難入刻紋境……這冰冷的判決,此刻在這污濁的空氣中,顯得如此真實而沉重。
他站起身,走到那株鬼爪槐下。巨大的陰影籠罩著他。他再次伸出手,這一次,帶著一種近乎決然的試探,輕輕按在那冰冷、皸裂如同龍鱗的黝黑樹皮上。
嗡——!
掌心逆命紋瞬間爆發(fā)出比之前更強烈的灼熱!那股饑渴感再次洶涌而來,幾乎要撕裂他的皮膚!但這一次,他強忍著沒有縮手。意念高度集中,心神沉入那道青玉漩渦。
不再是模糊的感應(yīng)。
在逆命紋的奇異視角下,眼前這株看似徹底枯死的巨樹,其內(nèi)部……竟是另一番景象!
無數(shù)道灰敗、扭曲、散發(fā)著濃郁死寂氣息的道紋,如同被凍結(jié)的黑色溪流,在粗壯的樹干、虬結(jié)的枝椏內(nèi)部,艱難而緩慢地流淌著!它們失去了生機應(yīng)有的翠綠與靈動,呈現(xiàn)出一種近乎腐敗的深褐色、鉛灰色,甚至帶著不祥的暗紫。這些灰敗的道紋彼此糾纏、堵塞、甚至互相侵蝕、斷裂,如同一個龐大生命體內(nèi)徹底壞死、淤積的血管網(wǎng)絡(luò),充滿了絕望的掙扎與不甘的怨念。
然而,就在這無數(shù)灰敗道紋的深處,在那龐大的、深入地底的根系核心區(qū)域,陳爻“看”到了一點點極其微弱、極其黯淡、卻異常堅韌的……綠意!如同即將熄滅的殘燭,在無邊死寂的黑暗深淵里,倔強地閃爍著一絲微光!那是這株老槐樹被漫長歲月和污濁環(huán)境折磨得奄奄一息、卻始終未曾徹底湮滅的生命本源!這一點綠意,被無數(shù)灰敗扭曲的道紋死死纏繞、壓制、汲取著,如同被無數(shù)毒蛇啃噬的微弱火種。
“原來如此……”陳爻心中恍然,更帶著一絲震撼。這株鬼爪槐,并非天生死物,而是被這百工谷污濁的環(huán)境和自身某種沉重的“枷鎖”硬生生折磨至瀕死!它體內(nèi)淤積的灰敗道紋,是歲月的詛咒,是環(huán)境的毒瘴,更是它自身掙扎求存卻又無力掙脫的悲哀烙印!
而此刻,掌心的逆命紋,那貪婪的饑渴感,目標并非那點微弱的生命本源綠意,而是……那些淤積的、散發(fā)著死寂與怨念的灰敗道紋!
仿佛那些對槐樹而言是劇毒和枷鎖的淤積道紋,對逆命紋來說,卻是……難以抗拒的“美味”?
這個念頭讓陳爻自己都感到一陣荒謬的寒意。但他沒有退縮。他嘗試著,小心翼翼地,引導(dǎo)著逆命紋旋轉(zhuǎn)的吸力,不再去強行牽引外界那污濁稀薄的靈氣,而是……對準了掌心接觸點下,最近的一道淤積堵塞、散發(fā)著腐朽氣息的灰敗道紋!
吸!
嗡……
一股微弱、卻異常清晰的能量流,帶著一種難以形容的、如同陳年朽木被碾碎般的枯敗質(zhì)感,順著指尖的接觸點,被逆命紋的漩渦猛地抽離出來!這股能量流冰冷、沉重、帶著強烈的負面情緒——死寂、怨憎、不甘、痛苦……瞬間涌入陳爻的經(jīng)脈!
“呃!”陳爻悶哼一聲,身體劇震!這股能量流太過陰冷污濁,與他之前吸收的天地靈氣截然不同!它如同刺骨的冰水混合著泥沙,粗暴地沖刷著他的經(jīng)脈,帶來劇烈的刺痛和一種靈魂層面的污穢感!逆命紋的漩渦瘋狂旋轉(zhuǎn),試圖煉化,但速度明顯慢了許多,那股污濁感頑固地盤踞著。
就在他幾乎要承受不住,準備強行切斷聯(lián)系時——
嗡!
逆命紋深處,那一點在道紋碑爆發(fā)時曾驚鴻一現(xiàn)的、混沌初開般的蒼茫古意,驟然亮起!極其微弱,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能包容萬物、化育萬有的原始力量!
這一點混沌之光如同投入污水的凈化之石。涌入體內(nèi)的灰敗污濁能量,在接觸到這混沌之光的瞬間,如同沸湯沃雪!那些沉重的負面情緒、那些腐朽的死寂氣息,竟被飛速地分解、剝離!剩下的一縷極其精純、帶著一種古老樹木特有的、沉淀了萬載歲月的厚重木屬性本源精氣,被逆命紋的漩渦輕易吸收、煉化!
這股煉化后的本源精氣,溫潤、醇厚、帶著大地般的沉凝和草木的蓬勃生機,瞬間融入四肢百骸!遠比在屋頂吸收稀薄靈氣強大十倍的精純能量!更有一股清涼之意直沖腦海,洗滌著剛才被污穢沖擊帶來的不適感,精神都為之一振!
陳爻猛地睜開眼,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手掌,又看向眼前冰冷的槐樹軀干。
吞噬……煉化……這逆命紋,竟能直接吞噬、煉化其他存在的道紋之力!哪怕那是淤積的、腐朽的、充滿負面能量的死寂道紋!
它如同一個貪婪的饕餮,一個專為吞噬而生的異類!這能力,聞所未聞!
震驚之后,一股難以言喻的狂喜與希望,如同壓抑已久的火山,在他胸腔深處轟然爆發(fā)!道紋碑無光又如何?不入品又如何?終生難入刻紋境?宗門不予資源?
這株被所有人視為晦氣、棄之如敝履的鬼爪槐,這株體內(nèi)淤積著海量灰敗死寂道紋的瀕死巨樹,此刻在他眼中,卻化作了一座……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龐大“靈源”!
“鬼爪槐……”陳爻低聲念著這名字,嘴角卻緩緩勾起一抹銳利如刀的弧度,眼神亮得驚人,“從今往后,你便是我的‘道’!”
翌日,天未亮透。
百工谷籠罩在深秋清晨濕冷的霧氣里,空氣中彌漫著礦石粉塵、劣質(zhì)炭火和隔夜穢物混合的沉悶氣味。谷口巨大的執(zhí)事堂前,灰色的人流如同蟻群匯聚。
陳爻穿著那身粗糙、磨得皮膚生疼的雜役灰衣,隨著人流站定。周圍是數(shù)百名同樣裝束的雜役弟子,大多神情麻木,眼神疲憊,沉默地等待著點卯和勞役的分配。無形的等級隔閡彌漫在空氣中,無人與陳爻這個新來的“不入品”廢材搭話,只有幾道冷漠或帶著一絲幸災(zāi)樂禍的視線掃過他。
“肅靜!”執(zhí)事堂高臺上,一個身材矮壯、面如黑鐵、氣息在化紋境初期的中年修士厲聲喝道。他穿著深灰色的執(zhí)事服,眼神銳利如鷹隼,掃視著下方,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壓。此人便是百工谷雜役總管,人稱“黑面閻羅”的趙剛。
“今日勞役分派!”趙剛聲音洪亮,如同鐵錘砸在破鑼上,“甲字區(qū),藥圃除草、引水,十人!”
“乙字區(qū),獸欄清理、喂食鐵甲犀,八人!當心被踩死!”
“丙字區(qū),礦坑搬運新采的‘火紋銅’原礦,二十人!每人定額千斤!”
“丁字區(qū),‘焚渣場’!熔煉廢渣二次提煉‘沉金’,五人!”念到這里,趙剛的目光如同淬毒的鋼針,精準地釘在了人群末尾的陳爻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殘酷的冷笑,“新來的,陳爻!丁字區(qū)焚渣場!即刻前往,誤時者,鞭二十,扣半年例份!”
焚渣場!
這三個字一出,周圍的雜役弟子們下意識地倒吸一口冷氣,看向陳爻的目光瞬間充滿了同情,甚至是一絲……看死人的憐憫。幾個被分配到其他區(qū)域的雜役,暗自慶幸地挪開了目光。
焚渣場,百工谷最恐怖、最致命的勞役之地!那是處理整個懸道天境煉器、煉丹產(chǎn)生廢渣的核心區(qū)域。巨大的熔爐日夜不息,焚燒著蘊含狂暴駁雜能量和劇毒物質(zhì)的廢渣。高溫灼烤,毒煙彌漫,爐壁輻射出的狂暴火毒之氣,足以讓引紋境修士經(jīng)脈灼傷、根基受損!更可怕的是廢渣中偶爾殘存的、未曾徹底熄滅的爆裂性能量,稍有不慎便會引發(fā)小型爆炸,尸骨無存!能在焚渣場熬過三個月的雜役,百中無一!這分明是要借這險惡之地,徹底廢掉這個“不入品”的廢材!
陳爻的心猛地一沉,如同墜入冰窟。趙剛那毫不掩飾的惡意,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著他的后頸。但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對著高臺方向,依著昨日所見,沉默地躬身行了一禮,然后轉(zhuǎn)身,在無數(shù)道復(fù)雜目光的注視下,獨自走向谷內(nèi)最深處、那片被暗紅色煙塵籠罩、如同地獄入口的區(qū)域。
焚渣場的景象,比傳聞更加觸目驚心。
巨大的、如同小山般的熔爐矗立在場地中央,爐壁赤紅,散發(fā)出恐怖的高溫,扭曲著周圍的空氣。濃稠的、帶著刺鼻硫磺和金屬腥氣的黑黃煙柱滾滾升騰,將天空染成一片污濁的暗紅。地面上覆蓋著厚厚的、滾燙的灰黑色熔渣,踩上去發(fā)出令人牙酸的“滋滋”聲??諝庵袕浡茻岷蛣《镜臍庀ⅲ恳淮魏粑既缤霛L燙的砂礫和火焰,灼燒著氣管和肺腑。
另外四名被分配到這里的雜役,個個面黃肌瘦,眼神黯淡麻木,如同行尸走肉。他們沉默地推著沉重的鐵斗車,從堆積如山的、冒著青煙的廢渣堆里,鏟起滾燙的廢渣,再冒著被爐口噴出的火舌舔舐的危險,艱難地將其傾倒入熔爐那巨大的、如同惡魔之口的進料口。汗水剛從毛孔滲出,便被高溫瞬間蒸干,在皮膚上留下一層灰白的鹽漬。
一個監(jiān)工的執(zhí)事弟子,懶洋洋地坐在遠處一個相對“涼爽”的石棚下,手里把玩著一塊下品靈石,對場中的慘狀視若無睹。
“新來的!發(fā)什么呆!”一個沙啞疲憊的聲音吼道。一個滿臉黑灰、嘴唇干裂起泡的老雜役,將一把沉重的、柄部被磨得光滑的精鐵長鏟狠狠塞進陳爻手里,“去三號渣堆!鏟滿一車,送去進料口!不想被烤成人干就快點!”鐵鏟入手沉重,滾燙,幾乎握不住。
陳爻沒有言語。他握緊滾燙的鏟柄,走向那如同墳丘般冒著青煙的三號廢渣堆。熾熱的氣浪撲面而來,皮膚瞬間傳來灼痛感。他學(xué)著其他人的樣子,奮力將長鏟插入滾燙粘稠的廢渣中。每一鏟下去,都異常沉重,滾燙的碎渣濺到手臂上,立刻燙起細小的水泡。更有一股狂暴、灼熱、混雜著金屬毒性和未熄火毒的混亂能量,順著鏟柄和接觸點,蠻橫地沖擊著他的身體!
逆命紋在掌心微微發(fā)燙,本能地想要吞噬這股混亂的能量。但陳爻強行壓制住了它!這里人多眼雜,一旦暴露逆命紋能吞噬能量的詭異能力,后果不堪設(shè)想!
他只能憑借引紋境大圓滿的強韌肉身硬抗。肌肉緊繃,筋骨發(fā)出細微的呻吟。汗水剛滲出皮膚就被烤干,體內(nèi)的水分在飛速流失。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視線被汗水和蒸騰的熱浪模糊。
時間如同被拉長的黏膠,緩慢而煎熬。一車,又一車。手臂酸痛得幾乎失去知覺,掌心被滾燙的鐵鏟磨出了血泡,又在高溫下迅速干涸結(jié)痂。那混亂灼熱的能量持續(xù)沖擊著經(jīng)脈,帶來陣陣針扎般的刺痛。
“廢物!動作快點!沒吃飯嗎?!”石棚下傳來監(jiān)工弟子不耐煩的呵斥。
陳爻咬緊牙關(guān),牙齦滲出血腥味。他眼中沒有任何屈服,只有一片冰冷的沉寂。他將所有的屈辱、憤怒、身體承受的痛苦,都死死地壓在心底,化作一股近乎自虐的力量,驅(qū)動著早已麻木的手臂,一次次將沉重的廢渣鏟起、運送、傾倒。
當刺耳的、宣告正午短暫歇息的尖銳哨音終于響起時,陳爻感覺全身的骨頭都像散了架。他踉蹌著走到遠離熔爐、相對“陰涼”的角落,背靠著一堆冷卻的、依舊散發(fā)著余溫的黑色熔渣坐下。另外幾個雜役早已癱倒在地,如同離水的魚,貪婪地喘息著污濁的空氣。
陳爻拿出雜役堂發(fā)放的、硬得像石頭、散發(fā)著陳年霉味的糙面餅,就著腰間水囊里渾濁的涼水,艱難地吞咽著。粗糙的餅渣刮過干裂疼痛的喉嚨。體內(nèi)的灼痛感并未隨著歇息而減輕,反而因為短暫放松而更加清晰地傳來。
他閉上眼,心神沉入體內(nèi)。經(jīng)脈如同被火燎過,隱隱作痛,那是被廢渣中狂暴火毒侵蝕的跡象。丹田之中,引紋境積累的靈力被消耗了大半,如同即將干涸的小水洼。更有一股陰冷的、帶著金屬質(zhì)感的毒素,如同跗骨之蛆,在細微的經(jīng)脈中緩緩蔓延。
沒有丹藥,沒有靈石,甚至連一口干凈的清水都成了奢望。這便是百工谷雜役的日常,如同鈍刀子割肉,緩慢而絕望地消磨著生命與潛力。
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掌心那道逆命紋,隔著粗糙的布料,傳來清晰的溫?zé)岣?。昨夜在老槐樹下吞噬那一道灰敗道紋后,煉化出的那縷精純厚重的木屬性本源精氣,此刻如同一顆被深埋的火種,在他枯竭的丹田深處,微弱卻頑強地散發(fā)著暖意。
希望,如同深埋灰燼下的火星,并未熄滅。
傍晚,精疲力竭的陳爻拖著如同灌了鉛的雙腿,回到了丁字末院。推開院門,那株鬼爪槐巨大的黑色剪影在暮色中更顯猙獰死寂。
他沒有立刻回屋。而是徑直走到那冰冷的、皸裂的樹干前。深吸一口氣,壓下焚渣場帶來的灼痛與疲憊,緩緩伸出右手,掌心緊緊貼在那粗糙冰冷的樹皮之上。
嗡!
逆命紋瞬間變得滾燙!比昨夜更甚!那源自靈魂的饑渴感洶涌澎湃!這一次,陳爻不再猶豫,不再試探!
他心神沉凝,全力催動逆命紋的旋轉(zhuǎn)!一股強橫的吸力,從他掌心漩渦中爆發(fā)出來,目標直指槐樹體內(nèi)最近的一道、淤積堵塞、散發(fā)著濃郁死寂與怨念的灰敗道紋!
吸——!
一股遠比昨夜那道更粗壯、更冰冷、更污濁、蘊含了更多負面情緒的能量流,如同決堤的黑色泥漿,猛地被逆命紋從槐樹軀干內(nèi)抽離出來,瘋狂涌入陳爻的經(jīng)脈!
“哼!”陳爻身體劇震,臉色瞬間煞白!經(jīng)脈如同被無數(shù)冰冷的毒針攢刺,被污穢的淤泥堵塞!那陰冷的死寂感、滔天的怨憎、絕望的不甘……如同無數(shù)怨魂的尖嘯,沖擊著他的識海!比焚渣場的火毒更甚!
然而,就在這劇痛與污穢即將將他淹沒的剎那——
嗡!
逆命紋深處,那一點混沌初開般的蒼茫古意,再次亮起!光芒雖弱,卻帶著一種至高無上、包容一切的原始偉力!
涌入體內(nèi)的污濁洪流,在接觸到這混沌之光的瞬間,如同被投入了宇宙熔爐!所有的負面情緒、死寂氣息、陰寒毒素……被飛速地剝離、分解、化為虛無!剩下的,是一股比昨夜更加精純、更加渾厚、帶著古老磅礴生命氣息的木屬性本源精氣!它如同久旱后的甘霖,被逆命紋貪婪地吸收、煉化,隨即奔涌向陳爻干涸灼痛的四肢百??!
“呃啊……”一聲壓抑的、帶著極致舒爽的呻吟從陳爻喉嚨深處溢出。
灼痛的經(jīng)脈被溫潤滋養(yǎng),如同干裂的大地迎來春雨!疲憊的肌肉貪婪地吸收著能量,重新煥發(fā)活力!被火毒侵蝕的細微損傷,在這充滿生機的木屬性能量沖刷下,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修復(fù)!丹田內(nèi)即將干涸的靈力之泉,瞬間被注入一股磅礴的清流,水位暴漲,甚至比焚渣場勞作前更加充盈、精純!
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感,從身體最深處涌現(xiàn)!連帶著精神上的疲憊也被一掃而空,神識清明,五感似乎都敏銳了一絲!
他緩緩收回手,攤開掌心。那道逆命紋在昏暗的暮色中,散發(fā)著溫潤而內(nèi)斂的青玉光澤,紋路似乎更加清晰、深邃,那“逆水行舟”的意象中,那股掙脫束縛、撕裂蒼穹的桀驁之意,仿佛又凝實了一分。
他抬起頭,看向眼前這株依舊死寂、如同黑色墓碑般的鬼爪槐。巨大的樹體內(nèi)部,那被抽走了一道灰敗道紋的地方,似乎……那淤積堵塞的死寂感,微弱地松動了一絲?而在那根系深處,那點微弱的、代表生命本源的綠意,似乎……也相應(yīng)地明亮了微不足道的一點點?
陳爻的嘴角,緩緩勾起一個冰冷而堅定的弧度。
焚渣場的火毒?趙剛的惡意?道紋碑的羞辱?宗門的枷鎖?
“來吧!”他對著這死寂的院落,對著這冰冷的巨樹,對著這壓抑的天道宗,無聲地宣告。
“我的道……才剛剛開始!”
夜更深,萬籟俱寂。陳爻盤膝坐在老槐樹下,如同與這巨樹融為一體的石像。掌心的逆命紋持續(xù)散發(fā)著幽光,如同一個永不滿足的黑洞,孜孜不倦地吞噬著槐樹體內(nèi)淤積的灰敗道紋。每一次吞噬、煉化,都帶來身體與靈魂的淬煉,帶來力量的清晰增長。污濁的枷鎖,正被他以最蠻橫、最直接的方式,轉(zhuǎn)化為攀登的基石。
不知過了多久,當他將又一道粗壯的灰敗道紋徹底煉化,磅礴精純的木靈精氣沖刷全身,引紋境大圓滿的瓶頸竟傳來一絲前所未有的松動感時——
嗤。
一聲極其輕微、幾乎微不可聞的聲響,在他頭頂上方傳來。
陳爻猛地睜開眼,銳利的目光瞬間穿透黑暗。
只見鬼爪槐那光禿禿、扭曲虬結(jié)、如同鬼爪般伸向天空的、最頂端的一根細小枯枝末端……一點比米粒還要微小的、嫩綠到極致、甚至帶著一絲玉石般溫潤光澤的……芽孢,竟悄然頂破了那層堅硬如鐵的黑色死皮,倔強地探出了頭!
在無邊死寂的黑暗背景中,這一點微弱到極致的嫩綠,如同混沌初開時的第一縷光,刺目而充滿無限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