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莊四周本來飄著一層淡灰,如今也都隨風散了,而黎言清也沒急著離開。
任坤是個爽快人,事兒一完結,便親自端了熱湯熱菜來請。他本想著要補償,又一時間說不上多少才合適,誰知這道長面上冷清,竟也沒拒絕。
“黎先生,這幾日委屈您了。咱這地方雖遠了些,可風景確實不賴。這一仗打得漂亮,不如……在這兒多待幾天,我也好好招待。”
黎言清看看他,再看了眼不遠處修剪得整整齊齊的松柏長道,點了點頭。
“那就住幾天。”
任坤松了口氣,又囑咐廚房這幾天別吝惜食材,最好城里都送些山貨來。山莊的經理聽說要留客,連房間都重新整理了幾遍,客人門口還特地掛了祈安符。
其實別說任坤說的沒錯,這地方,除了出了個僵尸,其他真挺好。
山后有水潭,能釣魚,有溫泉池,泡著泡著肩膀就不疼了。廚房做菜也講究,土雞、野菌、臘味腌筍輪著上。黎言清本也不是什么拘謹人,這七天倒也真是住得舒坦。
第三天那晚他在溫泉里泡著,抬頭一看星光燦爛。
張大飄在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吐槽:
“道長,咱以后接活兒,要不要先問問有沒有死人?沒死人我們才接。”
“那你也沒用啊。”
“欸,我這不是看門嘛……再說了,您不也常說‘干這行的要受點臟’?”
黎言清沒說話,手指一點泉面,張大呲地一下縮了回去。
“哎呦冷死鬼了。”
第七天上午,任坤親自送來一張銀行卡。
“密碼六個八,黎先生您別嫌少。按我們之前說的價格是八萬,但這事兒嚴重,還不包括您的折損,這卡里一共十二萬整,您查查。”
黎言清掃了一眼,沒接銀行卡,反問他:“真給這么多啊?”
但他實際上內心早就已經樂開了花。
這些錢,要是去找工作,干一年都不一定有。
任坤愣了愣,隨即咧嘴笑道:“真給!您是救命恩人,這錢花得值。”
他把卡塞進黎言清的包,語氣都多了些誠意:“以后要再遇到事兒,我還請您出馬。咱也不短您錢。”
“行,以后還有這些事兒,你就聯系我。”黎言清道。
“太好了。”任坤眼睛都亮了,“那……咱就這么說定了。”
第七天晚上,山風吹得慢,月色沉沉。
黎言清照例洗了澡,拿毛巾擦著頭發回房,桌上那本始終擱著的妖魔錄已攤開在書頁上。他并未翻動,卻不知何時,那頁已停在僵尸一欄。
他靠近一步。
這一頁右下角,那原本淡黑底紋中,浮出一個鮮紅的字眼:
[誅]
字跡一現,竟像活物一般微微蠕動,泛著微光,緊接著,一陣刺痛襲來。
他下意識扶住桌角。
下一瞬,無數符文如潮涌般沖入腦海之中。不是圖像,也不是話語,而是清清楚楚、能分出筆鋒轉折的符式結構。
符箓三十二式。
驅邪鎮煞八式,治病療疾八式,祈福禳災八式,斬妖除魔八式。
不僅是畫法,還有配合口訣、對應物料、引氣位置、符成時機……所有內容,都被精細地一一刻入他的意識中。
他站在原地,眉心微皺,像是被灌入龐大記憶后感到輕微眩暈,這種感覺之前經歷過,一樣那么清晰。
等他緩過神來,再看那本書,書頁已悄然翻過。
黎言清低頭,輕輕撫過書頁,指尖微涼,他瞇起眼,坐回桌前,提起筆。
沒有燈火,只有月光從窗外投進來,灑在他翻開的符紙上。他腦中那三十二式清晰如初,像被壓印過一樣,一筆一劃,自然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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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去僵尸后,除了給出租屋里的破家具翻新一下,黎言清就是拿著報酬準備好好的美餐一頓,自從住進深城這段時間,大部分時間都是泡面,豬腳飯度日。
黎言清坐在出租屋的沙發上,一邊啃著一串孜然羊腰子,一邊不動聲色地留意著手邊那本冊子,也就是妖魔錄。
排開在任坤莊園的時候,這段時間吃了太多泡面,胃竟然重新感受到了人吃飯的滋味。
然而,妖魔錄卻是不會讓他太清閑。
那天,黎言清剛洗完澡,手里正捧著個冰西瓜挖著吃,書頁突然自動翻動。
黑頁。
蟬。
一筆一劃從虛無中勾勒出來,先是背甲,再是翅脈,最后是一對細若游絲的復眼。
“蟬?”黎言清低聲念了一句。
不像尋常夏蟲。
蟬身之下,隱隱有一團黑紋滲開,像是泥潭,也像是口器大張的怪物。
黎言清將書闔上,轉身剛想放下西瓜,眼前突地天旋地轉。
一股熟悉的暈眩從后腦勺抽過來,像是腦漿都被人捏在手里擰了一圈。
“……又來了。”
他皺了皺眉,只來得及咽下口中那塊還沒嚼完的瓜瓤。
黑暗旋轉著裹了他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