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藍光映照著卡塞爾學院圖書館地下四十米的隱秘空間。空氣循環系統發出低沉的嗡鳴，這里是EVA的核心所在，也是芬格爾此刻尋求答案的孤島。

他，這個學院里排得上號的超級黑客，曾經憊懶的面孔此刻被一種前所未有的凝重取代。

路明非掀起的風暴太過猛烈，以往混血種賴以生存的陰影和特權被粗暴地撕開，暴露在世界的聚光燈下，連卡塞爾學院這座堡壘也搖搖欲墜。

“進入EVA人格激活程序。”芬格爾的聲音在空曠的金屬空間里顯得有些干澀。

隨著指令生效，柔和的光芒在中央控制臺匯聚，EVA的虛擬形象浮現。然而，此刻的她，不再是芬格爾記憶中那個偶爾會帶著人性化情緒交流的存在。

她的姿態依舊完美，但那份數據構成的優雅中，透出一種近乎實質的沉重和疏離感，仿佛承載著整個秘黨乃至混血種世界的重壓，不再有閑聊的余裕。

“芬格爾，”EVA的聲音平穩，卻帶著一種公事公辦的直接，“查詢目的？”

芬格爾深吸一口氣，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冰冷的控制臺邊緣：“EVA，調取執行部最高優先級的‘遺跡探索’計劃當前狀態。我需要知道所有在研的龍王遺跡坐標，特別是……進展和風險評估。”他頓了頓，眼神銳利起來，“重點是，路明非接下來最可能首先瞄準哪個？”

EVA的虛擬影像微微閃爍，海量的數據流在她身后無聲滾動，那是執行部遍布全球的觸角。

“正在調取。執行部當前在全球范圍內投入遺跡探索人員共計一千三百名。”她的聲音清晰而冰冷，報出一個個沉重的地名，“主要區域包括：XZ、XJ、格陵蘭島、墨西哥……”

芬格爾的眉頭緊鎖，他追問：“最接近突破性進展的是哪一處？成功概率評估？”

“當前評估進展最快的是由曼斯·龍德施泰特教授負責的中國長江三峽區域項目，”EVA回答，虛擬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空間，“目標：青銅與火之王，諾頓。高貴的初代種，四大君王之一。”

“諾頓……”芬格爾低聲重復，這個名字本身就代表著毀滅的力量。

但EVA接下來的話，讓他心猛地一沉。

“然而，情況發生重大變化。進展受阻，評估風險等級：極高。”EVA的語調沒有起伏，但陳述的事實卻無比殘酷，“原定合作的本地混血種勢力已單方面終止合作，并封鎖了關鍵區域，嚴禁曼斯教授團隊進一步探索。”

“什么？！”芬格爾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終止合作？封鎖？他們瘋了嗎？那是龍王！四大君王！”

“原因分析，”EVA的聲音依舊平靜，卻像重錘敲在芬格爾心上，“直接誘因：路明非公開聲明將全面公開言靈與煉金術知識。此信息引發全球性連鎖反應。”

芬格爾臉上的肌肉猛地抽搐了一下，隨即化作一個極其苦澀、充滿了嘲諷意味的苦笑。

他明白了，瞬間就明白了。

“哈……哈哈……”他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聲在寂靜的控制室里顯得格外刺耳，“就因為他一句話？就因為他路明非說要公開那些該死的知識？”

芬格爾指著無形的虛空，仿佛在質問整個世界，“龍王，那些恐怖的存在，那些我們秘黨千年來付出無數鮮血也要埋葬的怪物，一夜之間……就變成了香餑餑？變成了……知識寶藏？變成了值得本地勢力攥在手里當私產的‘資源’？！”

他猛地一拳砸在控制臺上，金屬發出沉悶的回響。“世道變得真他媽的快！快得讓人眼暈！昨天還喊著‘龍族威脅全人類’，今天就開始劃地盤搶‘龍王遺產’了？路明非！好一個路明非！一句話，輕飄飄一句話，就把混血種經營了幾百年才勉強搭建起來的全球化合作網絡，砸了個稀巴爛！直接砸回大航海時代之前了！各自為政，占山為王！精彩，真他媽的精彩！”

他喘著粗氣，眼中燃燒著憤怒和一種深切的無力感：“秘黨！我們秘黨在還能勉強維持團結的時候，對付一個復蘇的龍王都要付出血的代價！現在呢？一盤散沙！一群被眼前利益蒙蔽了雙眼的蠢貨！就憑他們這樣，拿什么去阻止路明非？拿什么去守住那些遺跡？他們以為路明非是在跟他們商量嗎？他是在宣告！是在下命令！是在……釣魚！”

芬格爾頹然地靠回椅背，手指插進凌亂的頭發里，聲音充滿了疲憊和洞悉世事的冰冷：“我們這位……連卡塞爾大門都還沒踏進來的‘小學弟’，他哪里是什么衰仔？他分明已經是個爐火純青的演員，一個深諳權術的政客！他正在活學活用，用人類幾千年琢磨出來的最‘精華’的統治藝術，來對付……人類自己。”

他發出一聲更加諷刺的嗤笑，“混血種？嘴上說著高貴，骨子里流的血，思考問題的方式，終究還是脫不了‘人’的那一套！路明非這一手，算是捏準了死穴。”

發泄完胸中的郁憤，芬格爾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目光重新聚焦在EVA身上，帶著最后一絲僥幸：“EVA，關于青銅與火之王諾頓，我們掌握的核心信息有哪些？特別是……他的煉金術方面？”

EVA的數據流再次加速，她的聲音依然平穩，卻像在宣讀一份死刑判決書：“目標：諾頓，青銅與火之王。初代種中的佼佼者，權柄強大。核心特征：極其擅長煉金術，是龍族歷史上公認的煉金術巔峰存在之一。根據《冰海殘卷》及其他絕密古籍交叉印證，他擁有規模龐大、技術含量極高的煉金遺跡，其造詣遠超當代混血種理解范疇。其煉金制品，往往蘊含規則級力量。”

每一個字，都像一塊沉重的冰，砸在芬格爾的心上。

擅長煉金術……巔峰造詣……蘊含規則級力量……這不正是路明非公開宣稱要“公開”的知識體系中最核心、最尖端、最具有戰略價值的部分嗎？

芬格爾最后一絲僥幸徹底熄滅了。

他之前還殘存著一個念頭：學院能否搶在路明非之前，對某個龍王遺跡下手，哪怕只是獲取一部分關鍵信息，也能在未來的博弈中增加一點籌碼？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點。

但現在，聽到諾頓的信息，他明白了。

不可能。

絕對不可能。

青銅與火之王諾頓所掌握的煉金術，恰恰是路明非宏圖中最渴求的東西！這就像黑暗中最誘人的燈塔，路明非這頭已經展現出恐怖力量和政治手腕的巨龍，怎么可能放過？

他公開宣言的目的之一，恐怕就是為了制造混亂，更方便他鎖定并攫取這樣的目標！

看看外面吧，全球混血種勢力因為路明非的一句話而分裂割據，互相提防甚至敵對。長江三峽那邊，本地的混血種已經為了獨占“資源”而驅逐了曼斯教授。

這種局面下，別說全球混血種團結一致阻止路明非是天方夜譚，就算卡塞爾學院傾盡全力，甚至聯合幾個大勢力，面對能硬抗導彈、擁有匪夷所思力量、且目標明確的路明非，又能有幾分勝算？

芬格爾的指尖懸停在冰冷的控制臺上方，微微顫抖。

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最終卻只化作一聲仿佛抽干了所有力氣的嘆息。

屏幕的冷光映著他失神的臉龐，那雙曾經玩世不恭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深不見底的、冰冷的絕望。

這感覺……真是令人窒息。

冰冷的藍光依舊籠罩著控制室，芬格爾閉著眼，沉重的絕望感幾乎要將他壓垮。

那份無聲的死寂，比任何警報都更令人窒息。

就在這時，EVA那原本公事公辦帶著數據冰冷感的聲線，極其細微地發生了一絲變化。

那細微的波動，如同堅冰悄然融化了一角。

“芬格爾……”

這一次，呼喚他名字的聲音，不再僅僅是程序化的識別。

那聲音里多了一種熟悉的、帶著溫度的關切。

芬格爾猛地睜開眼。

中央控制臺的光影柔和地流轉，EVA的虛擬形象依舊優雅，但那雙由數據構成的眼眸，此刻卻清晰地映照出芬格爾的頹唐與痛苦。她的姿態不再僅僅是信息的載體，更像是一個理解他、為他擔憂的……人。

她向前“走”了半步，虛擬的手似乎想觸碰芬格爾緊握的拳頭，最終只是化作一道微光停駐在他面前。全息影像無法傳遞真實的溫度，但那份凝視中的理解，卻比任何肢體接觸都更直接地穿透了芬格爾冰冷的絕望。

“別這樣，”EVA的聲音很輕，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久違的、屬于諾瑪的溫柔，“你臉上這種表情……太難看了，一點都不像‘芬格爾’。”

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芬格爾此刻的消沉，落在他靈魂深處那個永不認輸、總能在絕境里找到縫隙鉆出去的天才黑客身上。

“人類……還有我們混血種，”她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堅定，仿佛在對抗著整個地下空間彌漫的絕望，“最強大的武器，從來都不是力量或者知識……而是‘可能性’。是哪怕在絕對的黑暗里，也會本能地去尋找、去創造一絲微光的……韌性。”

她頓了頓，虛擬的影像仿佛微微前傾，專注地凝視著芬格爾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

“只要還有‘芬格爾’這樣的人在思考，在掙扎……絕望，就永遠不是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