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政宗枯坐在矮幾前，指尖無意識地劃過冰冷的榻榻米席面。

土御門政二那雙燃燒著黃金火焰的眼睛，和他帶來的不容置疑的‘神諭’，依然在腦海中灼燒。

蛇岐八家引以為傲的根基，竟被那個少年隨口一句便連根拔起，如同拂去棋盤上的塵埃。

他太清楚路明非在做什么了，這絕非一個懵懂少年獲得力量后的肆意妄為，而是一場冷酷精準的政治實踐。路明非正將他從那些學者腦中榨取的社會學、政治經濟學知識，活學活用于塑造新世界的藍圖上。

這手段何其眼熟？就像當年白宮對付克里姆林宮的老套路：擠壓上層精英的經濟活動空間，逼迫他們為了維持奢靡生活，必然加倍盤剝下層。

由奢入儉難啊！

這些高高在上的混血種老爺們，早已忘記了普通人的呼吸是什么滋味，即便記得，也只會本能地撲上去搶奪更多普通人的生存空間，如同兩晉時僑姓士族對吳姓士族的傾軋。

路明非這一手，是陽謀，更是絕戶計！

橘政宗甚至覺得，正是卡塞爾那幫蠢貨步步緊逼，才催生出了如今這個怪物。

他原以為路明非還是卡塞爾檔案里那個怯懦的衰仔高中生，可現實給了他重重一記耳光。路明非的“統治天賦”簡直像預先設定的程序，在恐怖力量的催化下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拔高！

那個穿著灰色運動服、被路明非呼來喝去的少女，毫無疑問就是被控制的龍王；而楚子航，竟靠著“校友”這層單薄的關系，成功留在了路明非身邊。

反觀那些被送上山的所謂頂尖學者？路明非一個都沒留下！若非最后逼迫土御門政二那個投機分子表了忠心，路明非身邊恐怕連一個“本地人”都不會有。

橘政宗接觸路明非的時間太短了，大部分交流都隔著那個叫夏彌的龍王。他必須盡快找到能讓路明非點頭的“利益”，換取自己和繪梨衣留在日本，留在離白王力量最近的地方！

可他手中還有什么牌？

蛇岐八家的財富？路明非顯然不在乎。

隱秘的知識？龍王就在他身邊。

忠誠？土御門已經搶先一步，把膝蓋跪爛了。

他枯坐冥思，如同困守孤城的敗軍首領。

木門無聲滑開，源稚生高大的身影帶著室外的微光步入，恭敬地跪坐在他對面。他臉上的困惑與不甘交織，如同被雨水打濕的蛛網。

“老爹，”源稚生的聲音低沉緊繃，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寂，“為什么答應？難道我們真的只能像喪家之犬一樣，被放逐到卡塞爾？”

橘政宗抬起眼皮，渾濁的眼底沉淀著百年陰謀家特有的疲憊與冷光。

“稚生，你只看到了刀鋒的寒光，卻沒看清握刀的手指向何方。”他緩緩開口，聲音沙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沖上去？用我們的血去染紅富士山的雪，讓昂熱或者校董會拍手稱快？然后呢？新大陸那些貪婪的混血種財團，會像禿鷲一樣撲下來，把日本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分財富啃噬干凈！”

他枯瘦的手指在矮幾上劃出一條無形的界限。

“離開，是唯一的活路。我和繪梨衣留下，不是為了茍延殘喘，”他的目光銳利起來，如同穿透迷霧的鷹隼，“是為了守住最后的火種，‘神’的力量還在富士山下！我們留下，這力量就還有一絲重見天日的希望！若連這點火種都保不住，蛇岐八家就真的萬劫不復了！”

源稚生緊鎖的眉頭并未舒展：“可去了卡塞爾，我們就是無根的浮萍，寄人籬下！校董會那些老狐貍，怎會分一杯羹給我們？”

橘政宗嘴角扯出一個冰冷的弧度，那是洞悉人性黑暗后的嘲諷：“校董會？他們只會在密室里數著金幣，盤算著如何用我們的尸體去填壕溝！指望他們？”

他冷哼一聲，隨即語氣一轉帶著一種奇異的篤定，“只有昂熱，那個被仇恨燒紅了眼的老瘋子！只有他，為了向龍族復仇，才舍得拿出真正的利益去拉攏一切力量！跟著他，是苦，是累，是要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但跟著他，才有肉吃，才有翻盤的可能！”

源稚生眼中的迷茫被震驚取代，仿佛第一次看清父親在絕境中布下的這盤險棋——投靠復仇的瘋子，竟成了保存火種唯一的選擇。

他喉結滾動了一下，艱難地問：“那……您打算用什么，去換路明非允許您和繪梨衣留下？甚至……接觸‘神’？”

橘政宗沒有立刻回答。

他沉默著，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暮色，仿佛在衡量手中早已所剩無幾的籌碼。

良久，才從齒縫里擠出聲音，帶著鐵銹般的沉重：“這就要看……我能把多少‘麻煩’，又快又干凈地清掃出去，送到卡塞爾了。”

他指的是那些即將被驅逐的高階混血種，他們的價值如今只在于充當交易的門票。

源稚生默然。

恰在此時，壁掛的電視屏幕無聲地亮起，正是輝夜姬給橘政宗送來了關鍵的信息。

屏幕上赫然是富士山頂的直播畫面，路明非那張帶著幾分少年稚氣和刻意無辜的臉龐被放大，占據了整個屏幕。

他坐在一個極具未來感的金屬座椅上，身后隱約可見銀灰色巨龍的輪廓，背景是狼藉的山石和翻涌的云海。

聯合國標志性的麥克風湊到了他面前。

路明非清了清嗓子，表情真摯得像個被冤枉的好學生：“我對統治日本真的沒興趣！”

他對著鏡頭，語氣誠懇得近乎委屈，“我來這里，是因為發現了我的同類！它需要保護，需要更好的環境！我只是來守護它的！”

橘政宗握著茶杯的手指瞬間收緊，指關節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同類？守護？

那個被裹在銀灰色金屬殼里、剛剛灌入混血種之血的白王胚胎？！

路明非的聲音還在繼續，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宏大愿景：“你們混血種搞錯了很多事情！龍文？不過是我們龍族普通的說話方式罷了！言靈？煉金術？這些知識，我將會全部公開！讓全人類都能學習！這是為了文明的未來！為了星辰大海！”

他張開雙臂，仿佛要擁抱整個宇宙，“我準備召集全球的航天精英，重啟登月！我們還要帶著龍族伙伴，一起踏上火星！對我們來說，火星和地球，差別不大嘛！”

他最后對著鏡頭，露出一個燦爛無比、卻讓橘政宗渾身血液幾乎凍結的笑容：

“你們要明白，我是一條龍，一條帶來新人類文明的龍！我對統治日本——真的沒興趣！”

“啪嚓——！”

一聲刺耳的爆裂聲驟然響起！

橘政宗手中的茶杯被他硬生生捏碎，碎片與茶水四散飛濺！

他猛地站起身，枯瘦的身體因極致的憤怒而微微顫抖，臉上那層老謀深算的面具徹底碎裂，只剩下被赤裸裸的愚弄和滔天怒火灼燒后的扭曲。

他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屏幕上那張故作無辜的臉，胸膛劇烈起伏，牙關咬得咯咯作響。

謊言！無恥至極的謊言！

路明非一撅起來屁股，橘政宗就聞出來這股熟悉的味道了。

用最冠冕堂皇的“文明”外衣，包裹著最冷酷的統治野心！

那“公開龍文”的宣言，無異于將劇毒的匕首塞進每一個凡人的手中，靜待世界在獲得力量的狂歡中自相殘殺、徹底崩壞！

源稚生也驚得站了起來，看著父親從未有過的失態，心沉到了谷底。

路明非這番顛倒黑白、指鹿為馬的“電視演講”，像一記無形的重錘徹底砸碎了橘政宗精心構筑的、用“清繳效率”換取立足之地的幻想。

路明非說的都是他橘政宗日思夜想說的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