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帕子丟開，湊到丫鬟耳邊，用一種黏膩的、耳語般的聲音吩咐了幾句。

沒多久，姜丞相書房的門被拍得“砰砰”作響，一個丫鬟披頭散發地跪在門外，額頭磕得青紫。

“相爺！相爺您開門啊！”

“奴婢有天大的事要說，是關于大小姐的清譽！”

姜丞相正在為朝中之事煩心，聽聞此事，不耐煩地讓人進來。

丫鬟一進門就跪在地上，將姜昭菱要在花園里說的話添油加醋地學了一遍。

末了，她還按照姜子玥的吩咐，顫著聲音補上了一句。

“老爺，大小姐說要請外人來修琴……那可是御賜的國寶，萬一……萬一要是弄壞了，驚動了宮里，那我們整個姜家，豈不是都要受牽連，惹來滔天大禍嗎！”

姜文淵聽完丫鬟添油加醋的哭訴，本就因朝事不順而積郁的怒火，瞬間被引爆。

御賜的國寶，她竟敢找外人來修繕？

簡直是胡鬧！

他一甩袖袍，臉色鐵青，大步流星地朝著姜昭菱的院子走去，滿身的官威與怒氣，讓跟在身后的下人噤若寒蟬。

姜昭菱正在院中，慢條斯理地給一盆蘭花澆水，仿佛對即將到來的風暴一無所知。

“姜昭菱！”

人未至，飽含怒意的喝斥聲已先一步砸了過來。

姜文淵帶著一陣風沖進院子，雙眼冒火地瞪著她，不給她任何開口的機會，劈頭蓋臉便是一頓訓斥。

“你好大的膽子！那‘鳳棲梧桐琴’是何等貴重之物，豈是你能隨意找些不三不四的匠人來動的？你是嫌姜家還不夠惹眼，想給為父招來彌天大禍嗎！”

他的聲音又急又厲，與其說是愛惜國寶，不如說是一種被觸及禁區的暴躁。

映春嚇得臉色發白，連忙跪下。

姜昭菱卻像是被嚇傻了，水瓢從手中滑落，“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水花濺濕了她的裙擺。

“父親……”

她一開口，聲音就碎了，帶著濃重的鼻音，淚水毫無預兆地涌了出來。

水珠順著臉頰往下淌，一滴滴砸在濕了一片的裙擺上，洇開更深的水痕。

她抬起頭，臉上是全然的驚惶和不解。

“我……我只是心疼母親留下的琴。”

她抽噎著，一句話說得斷斷續續。

“那琴放了那么久，音都變了……女兒想著，那是母親最心愛的東西，不能就這么蒙了灰塵……女兒的一片孝心，若有不周全的地方，父親提點就是了，您……您怎么發這么大的火？”

她每一個字都裹著委屈，反倒像是在質問。

姜文淵的胸膛急促地起伏，一口氣堵在喉嚨里，上不來也下不去。

他指著女兒，嘴唇翕動，卻半個字也罵不出來。

那股子火氣沒處發泄，憋得他整個人都開始發抖。

淚珠還在往下掉，姜昭菱卻不擦。

她只是安靜地垂下眼，再抬起來時，哭腔竟然淡了，只剩一種孩子氣的好奇。

“父親，我不懂。”

她歪了歪頭。

“琴再好，也是個物件兒，您怎么……這么緊張？”

她頓了頓，聲音輕得幾乎要散在風里。

“難不成這琴里頭，還藏著比御賜的東西更要緊的秘密？”

那輕飄飄的一句話，讓姜文淵整個人都僵住了。

他喉嚨用力地滾動了一下，像是在吞咽什么尖銳的東西。

他死死地盯著女兒那張掛著淚痕的臉，那上面除了茫然，什么都看不出來。

過了許久，他才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又干又啞。

“一派胡言！”

他猛地拔高了音量，聲色俱厲。

“此乃御賜之物，關乎姜家榮辱，不可輕動！此事到此為止！”

最后一句話幾乎是吼出來的。

“你！給我老實在院子里待著！不許再碰那琴！”

說完，他猛地一甩袖子，轉身就走，步子又快又亂，再沒有來時半分丞相的威嚴。

姜昭菱看著他遠去的背影，緩緩站直了身體。

眼淚早已干涸，臉上只剩下冰冷的篤定。

原來，這才是開關。

一個能讓權傾朝野的姜丞相都感到恐懼的開關。

前院的動靜很快傳到了后院。

崔氏將姜昭菱叫到了自己的內室，屏退了左右。

她沒有像往常一樣溫和地拉著女兒的手，而是端坐在榻上，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嚴肅與凝重。

“菱兒，聽娘的話，不要再去打那架琴的主意。”

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喙的鄭重。

姜昭菱望著母親，清楚地看到她眼底深藏的，是與父親如出一轍的恐懼，甚至還多了一份掙扎與絕望。

心口像是被什么東西刺了一下，尖銳地疼。

她明白了，母親不是在守護一件死物，而是在守護一個能將她自己徹底吞噬的深淵。

要想保護母親，就必須由她親手，將這個秘密徹底撕開，暴露在陽光之下。

另一邊，姜子玥得知父親只是禁了姜昭菱的足，并未有更嚴厲的懲罰，氣得捏碎了一支上好的狼毫筆。

一計不成，她心中的狠毒愈發翻涌。

她不能等了。

她立刻去了花園的僻靜處，與早就等在那里的謝翊洛見了面。

“三公子，看來尋常的法子，是逼不出什么的。”姜子玥柔柔弱弱地開口，眼底卻淬著毒，“我倒有個主意，或許能一勞永逸。”

謝翊洛把玩著腰間的玉佩，興致缺缺：“說來聽聽。”

“以三公子您的名義，送一件‘西域奇珍’給崔夫人，就說是調養身體的補品。”姜子玥的語速不急不緩，“一件能讓藏在暗處的人，不得不現身的‘補品’。”

謝翊洛的動作停了。

他抬眼看向姜子玥，跋扈的臉上終于浮現出幾分興趣。

“有點意思。”他欣然應允，“我那位好奶娘，正好新得了一種西域香料，名叫‘牽機引’。”

他惡意地笑起來，“此香，能引百毒。只要崔氏體內還有余毒，‘牽機引’便能讓那毒性在短時間內爆發十倍，痛苦難當。到那時，我倒要看看，是哪個神醫，敢出來救她！”

姜昭菱早就料到姜子玥不會善罷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