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死寂、無休止的墜落感。
林燼的意識在粘稠的黑暗與撕裂的劇痛中沉浮。沒有光,沒有聲音,只有身體被無形力量反復撕扯碾磨的酷刑。每一次破碎的感知試圖凝聚,都會被更狂暴的空間亂流狠狠打散。經脈寸斷的殘骸在體內灼燒,丹田位置只剩下一個瘋狂旋轉、吞噬一切的虛無黑洞,每一次脈動都榨取著他最后殘存的生命力。
劇痛是永恒的底色。但比劇痛更尖銳、更冰冷、更刺穿靈魂的,是眼前揮之不去的景象——那道決然撲向祭壇的身影,那道在暗金流火中瞬間碳化、崩解、最終化為漫天帶著火星飛散的黑灰的景象。
“黑蝰——!”
無聲的嘶吼在他破碎的識海深處震蕩,每一次震蕩都帶來神魂撕裂般的劇痛。護衛最后那一聲“公子!接令——!”的嘶吼,如同燒紅的烙鐵,深深燙印在他的靈魂之上。那擲出令牌時,眼中近乎殉道般的平靜與決然,成了此刻啃噬他意識最毒的蛇。
悔恨如同億萬只冰錐,狠狠鑿穿了他搖搖欲墜的心防。為什么不夠強?為什么只能眼睜睜看著?為什么活下來的偏偏是自己?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的鐵銹味,每一次心跳都像是在敲打一口為黑蝰而鳴的喪鐘。刻骨的恨意,對韓耀、對這該死的命運、甚至對自己無能的恨意,如同滾燙的巖漿,在他冰冷的軀殼里洶涌咆哮,幾乎要沖破血肉的束縛,將這殘軀徹底焚毀。
“韓耀……血債……必以血償……”這無聲的詛咒,帶著靈魂燃燒的焦灼氣息,成為他意識沉淪中唯一不滅的燈塔。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瞬,也許已是永恒。一股難以言喻的、沉甸甸的溫熱感,忽然自他死死攥緊的左掌心傳來,微弱卻頑強,如同溺水者指尖觸到的一根浮木。
是那枚夜燼總令!
它在呼應他瀕死的意志,抑或是他瘋狂的血誓激活了它沉寂的靈性?令牌上那條盤踞的暗金盤龍,龍睛處的暗紅晶石,在絕對的黑暗中,竟極其微弱地閃爍了一下。一股極其細微、卻精純無比的暖流,如同沉睡巨龍被驚動后呼出的第一縷帶著硫磺氣息的氣息,順著林燼斷裂的臂骨和焦枯的經脈,艱難地、緩慢地滲透進來。
這暖流所過之處,并未帶來新生,反而像滾燙的烙鐵強行按在傷口上,帶來更劇烈的灼痛!然而,就在這毀滅性的灼痛中,那瘋狂肆虐、即將徹底撕裂他心脈的暗紫色煞氣反噬,竟被這縷龍息般的力量極其霸道地壓制了一瞬!如同暴戾的狼群遭遇了來自食物鏈頂端的低吼,本能地瑟縮了一下。
就是這一瞬的壓制!
瀕臨崩潰的意識被這突如其來的劇痛與異變猛地刺痛,如同即將熄滅的燭火被投入一粒火星。林燼模糊的感知捕捉到了掌心那枚令牌的堅硬輪廓和微弱脈動,如同瀕死之人攥緊了最后一塊墓碑。
“轟——!”
不再是無聲的墜落。一股狂暴到難以想象的巨力,如同無形的巨錘,狠狠砸在林燼殘破的身體上。他感覺自己像一個被頑童用力擲出的破布娃娃,狠狠撞在某種厚重、堅硬、帶著顆粒感的壁壘之上。
粘稠黑暗的包裹瞬間被撕裂、剝開!
刺眼!無法形容的刺眼!
不再是溶洞幽暗的光線,也不是空間通道迷離的星光,而是億萬顆燃燒的、毫無遮攔的金色火球——那是太陽,赤裸裸懸在無垠蒼穹之上的巨大火球!它向這片荒蕪的大地傾瀉著無窮無盡的光和熱,空氣在高溫下扭曲蒸騰,視野所及的一切都泛著白晃晃的、令人眩暈的死亡光澤。
熱浪!干燥到極致的、裹挾著沙礫的熱浪,如同燒紅的鐵板,瞬間糊住了林燼的口鼻!每一次試圖呼吸,吸入的不是空氣,而是滾燙的沙塵和灼燒肺腑的酷熱!喉嚨瞬間干裂出血,嘴唇如同龜裂的河床。
痛!全身無處不在的劇痛,被這酷刑般的高溫瞬間放大了十倍!斷裂的骨頭在滾燙的沙礫中摩擦,撕裂的肌肉如同被放在鐵板上炙烤,丹田的虛無黑洞瘋狂旋轉,貪婪地吞噬著這惡劣環境中稀薄的天地能量,卻帶來更深的枯竭感。煞氣反噬雖然被令牌龍息短暫壓制,但并未消失,如同潛伏在骨髓深處的毒蛇,隨時會再次暴起。
林燼的身體在沙地上抽搐了一下,喉頭滾動,卻連一聲痛哼都發不出來,只有濃稠的、帶著內臟碎塊的黑血,從嘴角和鼻腔中不受控制地涌出,迅速滲入身下滾燙的沙粒,發出輕微的“滋滋”聲,騰起一絲帶著腥氣的白煙。
意識如同風中殘燭,隨時會徹底熄滅。他勉強睜開被血痂和沙塵糊住的眼睛,視野模糊而搖晃。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試圖將他拖入永恒的黑暗。比溶洞更廣闊,比魔國強者更無情的,是這片吞噬一切的死亡瀚海。
就在這時,一點異色,極其突兀地撞入他模糊而搖晃的視野盡頭。
在天地交接、被熱浪扭曲得如同水波蕩漾的地平線上,一道筆直的、漆黑的煙柱,突兀地刺向昏黃的天空!
那煙,濃黑如墨,凝練得如同實質,與周圍彌漫的淡黃色沙塵格格不入。它沒有絲毫飄散的意思,就那么直挺挺地、沉默地指向蒼穹,像一道凝固的、指向未知的詭異路標。
一股難以言喻的悸動,毫無征兆地,穿透了林燼身體里無盡的痛楚和瀕死的麻木,狠狠攥緊了他殘破的心臟。這悸動并非來自令牌,也并非來自他自身殘存的力量。它冰冷、古老、帶著一種非生非死的詭異氣息,仿佛源自這片荒漠本身亙古的荒蕪與死寂。
那黑煙的方向……有什么東西……在呼喚?在等待?抑或是……另一個吞噬生命的陷阱?
活下去……
一個微弱到幾乎無法察覺的念頭,如同在無邊沙海中掙扎冒出的一顆沙礫,頑強地頂開了壓在心頭的絕望巨石。不是為了復仇,不是為了使命,僅僅是最原始、最卑微的生物本能——活下去!
黑蝰用命換來的東西……不能……就這么結束。
林燼沾滿血污沙塵的手指,痙攣般地收緊,指甲深深摳進掌心的皮肉里,死死攥住那枚溫潤中透著詭異灼熱的夜燼總令。令牌邊緣冰冷的金屬棱角硌進皮肉,帶來一絲尖銳的痛感,卻奇跡般地刺激著他即將潰散的神經。
他必須……到那里去!
殘存的意志如同即將燃盡的燈芯,爆發出最后一點微弱卻執拗的光芒。他嘗試移動,僅僅是側過頭顱,脖頸就發出不堪重負的“咔吧”聲,劇痛讓他眼前發黑。身體像是被拆散了所有關節,灌滿了沉重的鉛塊,每一次細微的動作都牽扯著遍布全身的裂痕,帶來鉆心的撕裂感。
“呃啊……”
一聲破碎的、幾乎不成調的呻吟,終于從他干裂出血的喉嚨里擠了出來,微弱得瞬間就被干燥的熱風撕碎、卷走。
他不再試圖抬頭,將最后殘存的力量,全部灌注到唯一還能勉強控制的身體末端——他的左臂。手指深深插入身下滾燙粗糙的沙礫中,不顧沙粒摩擦傷口帶來的劇痛,一點點地、極其緩慢地、拖著這具瀕臨崩潰的殘軀,朝著地平線上那道詭異黑煙的方向,開始了絕望的、以寸為單位的……爬行!
滾燙的沙礫摩擦著裸露在外的傷口,每一次挪動,都在身后拖曳出一道斷斷續續、浸透黑紅血污的痕跡,如同一條丑陋的、瀕死的蠕蟲在滾燙的砧板上留下的最后掙扎。很快,這血痕就被貪婪的沙粒吸收,被酷熱的風抹平,仿佛從未存在過。
只有那道地平線上的黑煙,依舊沉默而固執地指向天空,成為這片金色死亡之海中,唯一的方向,唯一的……希望或陷阱。
林燼顫顫巍巍地向著遠方的黑煙走去,體內的九劫碎脈訣緩緩地運行著,補充著身體所受的傷。
“多虧找到了總令,不然剛穿過來,就得魂飛魄散,看來我還是有魂穿保護機制的。黑蝰,我會給你報仇血恨,必須血債血償。”
林燼已經走了一整天,這一整天,他走了不少地方,也明白了不少事情。
這里是黑礦城外,這里的天空是灰黑色的,這里既沒有藍天,也沒有平等的自由,有得只是等級森嚴、吃人的制度,壓得普通百姓直不起腰。
滾燙的沙礫仿佛烙鐵,每一次微小的挪動都榨取著林燼靈魂深處最后一絲氣力。那道地平線上的黑煙,是吞噬一切的絕望深淵,亦是唯一的、渺茫的浮木。當他最后一點意識即將被酷熱和劇痛淹沒時,模糊的視野里撞進了一座低矮土屋的輪廓。
再次恢復些許神智,已是幾日之后。
土屋狹小簡陋,彌漫著劣質草藥、塵土和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混合的味道。林燼躺在硬邦邦的土炕上,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腔深處撕裂般的疼痛。九劫碎脈訣像一條干涸河床上艱難流淌的細流,極其緩慢地修復著千瘡百孔的經脈,轉化著體內混亂的“煞漩”力量,微弱得甚至難以支撐他坐起。
“你…醒了?”一個怯生生的聲音響起。林燼費力地轉動眼珠,看到一個約莫十三四歲的少女,穿著打滿補丁的粗布衣裳,面黃肌瘦,但一雙眼睛卻異常清澈明亮,帶著小心翼翼的關切。她手里捧著一個豁了口的粗陶碗,里面是渾濁的菜湯。
“水…”林燼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
少女,衛青兒,連忙小心地扶起他的頭,將碗沿湊到他干裂的唇邊。溫熱的、帶著土腥味的液體滑入喉嚨,如同久旱逢甘霖。林燼貪婪地汲取著這微不足道的生機。
照顧他的是衛青兒和她年邁的祖父衛老伯。從衛老伯渾濁卻飽含滄桑的敘述中,林燼拼湊出此地的圖景:黑礦城,一座被幾個大勢力盤剝的礦奴之城,天空永遠蒙著礦塵和硫磺味的灰霾。城外散落的村落,如同依附在巨獸腐肉上的蛆蟲,掙扎求存。賦稅沉重如枷鎖,稍有反抗或延誤,輕則鞭笞,重則丟入礦洞深處不見天日。衛老伯的兩個兒子,多年前就被強征去了前線,尸骨無存,只剩下他和孫女相依為命,靠著貧瘠沙地里刨食勉強過活。
林燼的存在,是沉重的負擔。衛老伯家徒四壁,連那點可憐的存糧,也因多了一張嘴而捉襟見肘。林燼只能在夜深人靜,確認無人時,才敢從夜燼令那玄奧的空間中取出最后幾粒珍貴的皇室療傷丸服下。丹藥入腹,化作一股溫潤卻強大的暖流,強行推動著九劫碎脈訣運轉,修復的速度肉眼可見地快了一些,臟腑的劇痛也稍有緩解。但這只是杯水車薪。經脈的斷裂處如同干涸龜裂的大地,丹藥的效力流經便迅速消散;煞漩的轉化更是緩慢異常,體內靈力微弱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現在的他,比一個健壯的農夫還要虛弱得多,僅僅是下地走動片刻,便會頭暈目眩,冷汗淋漓。
這天午后,毒辣的日頭稍稍西斜,土屋外卻傳來一陣粗暴的喧嘩。
“老衛頭!這個月的份子錢,還有孝敬王管事的糧,拖了三天了!活膩歪了是吧?”一個流里流氣的聲音響起,帶著毫不掩飾的惡意。
林燼躺在炕上,透過土墻的縫隙,勉強看到外面情景。三個穿著臟污短褂、敞著懷的漢子堵在門口,為首的是個臉上帶疤的壯漢,眼神兇狠。衛老伯佝僂著腰,擋在青兒前面,臉上堆滿哀求:“疤爺…疤爺寬限幾天吧,今年收成實在不好,前些日子救了個落難的人,糧食…糧食實在不夠了…”
“不夠?”疤臉混子獰笑一聲,目光掃過躲在衛老伯身后瑟瑟發抖的衛青兒,“我看你孫女長得還算水靈,送到城里‘春芳樓’去,不就有錢了?還能吃香的喝辣的!”
“不!不行啊疤爺!”衛老伯如遭雷擊,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死死抱住疤臉混子的腿,“求求您高抬貴手,再寬限幾天,老朽就是賣血也湊給您…”
“滾開!老東西!”疤臉混子嫌惡地一腳踹在衛老伯胸口。老人慘叫一聲,如同破麻袋般向后摔去,重重撞在土墻上,咳出一口血沫,蜷縮著再也爬不起來。
“爺爺!”衛青兒哭喊著撲過去。
疤臉混子啐了一口,示意身后兩個跟班:“搜!把能吃的都拿走!這丫頭也帶走!抵債!”
兩個混子應了一聲,如狼似虎地沖進本就沒什么東西的屋子,粗暴地翻箱倒柜。其中一個伸手就去抓衛青兒的胳膊。
就在那骯臟的手即將觸碰到少女纖細手臂的瞬間——
一股冰冷、凝練、如同實質般的殺意,毫無征兆地從土炕上爆發開來!這殺意并非源自強大的力量,而是來自尸山血海中淬煉出的本能,來自靈魂深處對“夜燼”榮譽不容褻瀆的執念!
疤臉混子三人動作猛地一僵,仿佛被無形的冰針扎透骨髓,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沖頭頂。他們驚駭地扭頭,看向土炕上那個一直如同死人般躺著的年輕人。
林燼不知何時已經坐了起來。
他臉色慘白如紙,額頭上全是因劇痛和強行發力滲出的豆大汗珠,身體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但他的眼神,卻銳利得如同淬了毒的匕首,死死釘在疤臉混子身上。那眼神里沒有憤怒,只有一種俯瞰螻蟻般的漠然和即將碾碎一切的冰冷。
“滾。”林燼的聲音不高,甚至帶著重傷未愈的虛弱和沙啞,但那個字卻清晰地砸在三個混子心頭,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
疤臉混子心頭狂跳,一股難以言喻的恐懼攫住了他。他橫行鄉里多年,靠的就是一股狠勁和欺軟怕硬,從未見過如此可怕的眼神!這根本不像一個瀕死之人能有的眼神!
“媽的…裝神弄鬼!一個半死的病癆鬼,嚇唬誰呢!”疤臉混子色厲內荏地吼了一聲,試圖驅散心頭的恐懼,他猛地拔出腰間別著的銹跡斑斑的柴刀,“老子先剁了你!”
他一步跨前,柴刀帶著風聲朝林燼劈頭砍下!速度不快,力道也一般,但對付一個看起來隨時會倒下的重傷員,綽綽有余。
衛老伯絕望地閉上了眼,衛青兒更是發出驚恐的尖叫。
林燼眼中寒光一閃。身體雖然廢了大半,但刻在骨子里的戰斗本能還在!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氣血和幾乎要撕裂的經脈,就在柴刀臨頭的剎那,上半身以一個極其詭異的角度微微一側,同時右手食指中指并攏如劍,快如閃電般點向疤臉混子持刀手腕內側的一個不起眼的麻筋!
“噗!”
指尖精準地戳中!
“啊!”疤臉混子只覺得手腕一陣劇痛酸麻,仿佛被通了電,整條手臂瞬間失去知覺,柴刀“哐當”一聲脫手掉落在地。
林燼一招得手,身體也到了極限。強行調用那微乎其微的力量和高度集中的精神,如同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眼前一黑,喉頭一甜,“哇”地噴出一口暗紅色的淤血,整個人再也支撐不住,軟軟地向后倒去,重重摔回土炕上,胸膛劇烈起伏,每一次喘息都帶著破風箱般的嘶鳴,意識在昏迷的邊緣掙扎。
“疤哥!”兩個跟班驚呆了。
疤臉混子捂著劇痛酸麻、抬不起來的手腕,看著地上自己的柴刀,再看看炕上吐血昏迷卻眼神依舊冰冷的林燼,一股寒意徹底籠罩了他。這手段太詭異了!這絕不是普通人!他怕了。
“媽的…碰上硬茬子了…走走走!”疤臉混子色厲內荏地吼著,連地上的柴刀都顧不上撿,帶著兩個同樣嚇破膽的跟班,狼狽不堪地逃出了土屋,仿佛身后有惡鬼追趕。
土屋里死一般寂靜,只剩下衛老伯痛苦的呻吟和衛青兒壓抑的啜泣。
過了許久,林燼才從半昏迷的狀態中勉強凝聚起一絲意識。胸口的悶痛稍有緩解,但全身的虛弱感更甚。他掙扎著摸出最后一粒療傷丸塞入口中,苦澀的藥力化開,勉強吊住了一口氣。
看著衛老伯被衛青兒攙扶著躺到一邊,老人臉上痛苦和絕望交織的表情,林燼的心沉了下去。自己逞一時之勇,雖然嚇退了混子,但也徹底暴露了。那些渣滓絕不會善罷甘休,下次再來,必定是有備而來,帶著更狠的人、更鋒利的刀。以自己現在的狀態,別說保護這對爺孫,連自保都做不到。
必須盡快找到力量!或者…幫手!
他下意識地握緊了貼身藏著的夜燼總令。冰冷的金屬觸感傳來,似乎比往日更沉重了幾分。就在他心念沉入令牌,試圖再次感應其中蘊含的微弱信息時,令牌內部深處,一個極其微弱的、從未有過的震動,如同沉睡的螢火蟲被驚醒般,輕輕跳動了一下!
這震動極其細微,若非林燼精神高度集中,且與令牌心神相連,幾乎無法察覺。但它指向的方向非常明確——就在這個村落里!西北角!
林燼的心臟猛地一跳。夜燼總令感應到的…是同源的氣息?還是…某個被標記的據點或人員?
希望的火星,在無邊的黑暗中驟然亮起一絲微光。
接下來的兩天,林燼一邊裝作傷勢沉重,臥床不起,一邊在衛青兒送飯、換藥的間隙,不動聲色地詢問村落西北角的情況。從青兒零碎的描述中得知,那里住著一個脾氣古怪、沉默寡言的瘸腿老鐵匠,姓胡,大家都叫他“胡瘸子”。幾年前獨自一人來到村里,用撿來的破爛鐵料勉強打造些農具為生,幾乎不與任何人來往。
“胡瘸子…”林燼咀嚼著這個名字,夜燼令那微弱的感應,指向的就是那個破敗的鐵匠鋪方向。
第三天,林燼感覺恢復了一絲力氣,至少能勉強下地走動了。他借口去屋后透氣,避開衛老伯和青兒的視線,步履蹣跚卻目標明確地朝著村落西北角挪去。
那是一個比衛老伯家更加破敗的土坯院子,院墻塌了一半,院子里堆滿了各種銹跡斑斑、奇形怪狀的金屬廢料。一個低矮的棚子下面,爐火早已熄滅,鐵砧上布滿灰塵。一個穿著破爛皮圍裙、身形佝僂的老人背對著院門,坐在一個小馬扎上,正費力地用一塊磨石打磨著一截扭曲的鐵條。他的左腿自膝蓋以下空蕩蕩的,褲管打了一個結。
當林燼的身影出現在搖搖欲墜的院門口時,老人似乎毫無察覺,依舊專注地磨著鐵條,發出單調刺耳的“嚓嚓”聲。
林燼沒有出聲,只是默默地從懷里掏出了那枚冰冷的夜燼總令,輕輕托在掌心,讓令牌上那古老而神秘的“燼”字紋章,暴露在午后微弱的光線下。
磨石摩擦鐵條的聲音,戛然而止。
時間仿佛凝固了。
背對著林燼的老人,那佝僂的身軀瞬間繃緊,如同拉滿的弓弦。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過身。
那是一張被風沙和歲月侵蝕得溝壑縱橫的臉,黝黑粗糙,如同老樹的樹皮。左臉有一道猙獰的舊疤,從額角劃到嘴角。但最讓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睛。那雙深陷在皺紋里的眼睛,渾濁、疲憊,卻在看清林燼掌中令牌的剎那,爆發出難以形容的光芒——震驚、狂喜、難以置信,隨即又被一種深入骨髓的悲傷和濃得化不開的絕望所淹沒!
他的嘴唇劇烈地顫抖著,干裂的唇瓣翕動了好幾下,才發出一個破碎、嘶啞、仿佛被鐵砂磨礪過的聲音:
“夜…燼…令?總…總令?!”
老人渾濁的眼中瞬間蓄滿了淚水,他死死盯著那枚令牌,仿佛看到了早已逝去的信仰和燃燒的青春。他掙扎著想站起來,卻因失去平衡而晃了一下,僅存的右腿用力支撐著,那只布滿老繭和燙傷疤痕的手,顫抖著伸向令牌,又在即將觸碰時猛地縮回,仿佛那是不可褻瀆的圣物。
最終,他放棄了站立的努力,頹然坐回馬扎,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林燼,聲音如同破舊的風箱,每一個字都帶著泣血的沙啞:
“你…你是誰?這令牌…怎么會…在你手里?‘黑蝰’…他…他怎么樣了?”最后那個名字,他幾乎是嘶吼出來的,帶著絕望的祈盼。
林燼心中劇震。黑蝰!他知道黑蝰!而且聽這語氣,關系匪淺!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氣血,迎著老人那幾乎要將他靈魂洞穿的目光,緩緩開口,聲音同樣沙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黑蝰…死了。我是林燼。現在,告訴我,你是誰?以及…這里,黑礦城,我們‘夜燼’,還剩下什么?”他的目光銳利如刀,刺向這位僅存的、如同銹蝕廢鐵般的老情報員。
胡瘸子,或者說,這位曾經的夜燼精英情報官,身體劇烈地一顫,眼中的最后一絲光芒徹底熄滅,只剩下無邊無際的、死寂的黑暗。他枯槁的手指深深摳進冰冷的沙土地里,喉嚨里發出野獸瀕死般的嗬嗬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