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以茶相邀入門楣
- 劍主無敵
- 有點江扶
- 4936字
- 2025-06-27 00:29:35
“林氏商行林聽若,謝過先生解圍之恩。”
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再次響起,比剛才似乎平穩了些許,但尾音里那點難以自控的微顫,卻暴露了內心的波瀾。福禮的動作依舊無可挑剔,腰背挺直,帶著林家女兒骨子里的驕傲,卻也多了一份面對未知力量的謹慎。
葉知的目光落在了林聽若身上,那目光很淡,像初冬清晨掠過湖面的薄霧,平靜,卻又似乎帶著點別的什么。他嘴角似乎極其細微地向上彎了一下,一個幾乎難以察覺的弧度,快得像是錯覺。
他沒有回應她的道謝,只是視線在她身后掃過——散落一地的算盤珠子,滾在污漬里,沾滿了灰塵和油污;老管家捂著被撞疼的腰,臉上驚魂未定;那個年輕的伙計正手忙腳亂地試圖撿起那些散落的珠子,手指卻因為驚嚇和用力而抖得厲害,好幾次都捏不住那小小的木珠。
“嘖,”葉知忽然咂了下嘴,聲音不大,卻在這死寂中格外清晰。
他拿起桌上的粗陶壺,晃了晃,里面只剩下淺淺一層渾濁的茶底,“這茶樓的掌柜,心比這茶水還渾。錢沒要到,茶倒是喝干了。”他語氣里帶著點顯而易見的嫌棄,還有一絲…調侃?
林聽若一愣,順著他的目光,也看到了那狼狽的景象。一絲難堪和羞憤悄然爬上心頭。
林家的窘迫,就這樣赤裸裸地展現在一個外人,一個擁有神秘力量的外人面前。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情緒,商人敏銳的直覺和骨子里的韌性占了上風。危機,往往也伴隨著轉機。
她向前又走了一小步,距離那張角落的桌子更近了。空氣里彌漫的血腥味、汗臭味和劣質酒菜味似乎更濃了些,但奇怪的是,靠近這個青年身邊,那種令人窒息的污濁感反而被一種無形的寧靜隔絕開少許。
“先生獨飲,這‘一碗香’的粗茶怕是難以下咽。”林聽若的聲音放得更輕緩了些,帶著一種刻意的柔和,努力忽略地上趙莽偶爾抽搐帶起的細微聲響。
“林家在城南尚有一處清靜小院,雖比不得高門大戶,卻也干凈雅致。若先生不嫌棄旅途勞頓,暫無落腳之處…”
她頓了頓,清澈的眼眸直視著葉知那雙似乎蘊著點笑意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誠懇,“聽若斗膽,請先生移步暫歇。粗茶淡飯,權當…謝過先生今日援手之誼。”她補充道,語氣帶著點破釜沉舟的意味,“林家別的沒有,干凈的茶葉,管夠。”
這是試探,也是招攬,更是孤注一擲的邀請。邀請一個來歷不明、手段詭譎的存在,踏入林家的門檻。
風險巨大,但林聽若別無選擇。趙莽廢了,他背后的勢力絕不會善罷甘休,林家風雨飄搖的現狀,需要一塊足夠分量的“石頭”來壓艙。眼前這個人,就是那塊從天而降、砸碎了趙莽的“石頭”。
老管家猛地抬頭看向自家小姐,渾濁的老眼里滿是驚愕和不贊同。這…這也太冒險了!他嘴唇翕動,想說什么,卻被林聽若一個極輕微、卻不容置疑的眼神制止了。
空氣再次凝滯。只有趙莽手下那幾個嘍啰壓抑的喘息和拖動老大身體時發出的、令人牙酸的摩擦聲,成了這死寂中唯一的背景音。所有食客的耳朵都豎了起來,目光在角落的兩人之間偷偷逡巡。這林家小姐,膽子也忒大了!
葉知的目光在林聽若臉上停留了片刻,那雙深邃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東西閃了閃。他沒有立刻回答,反而伸出修長的手指,輕輕點了點桌上那只空了的粗陶碗,碗沿還沾著點茶漬。
“茶葉管夠?”他重復了一遍,尾音微微上揚,帶著點玩味。
“聽起來不錯,比這兒的‘洗鍋水’強。”他瞥了一眼地上還在抽搐的趙莽,又看看那幾個面無人色的嘍啰,嘴角的弧度似乎更明顯了點,“而且,至少清凈。不用看某些…嗯,比較省布料的表演。”
省布料?表演?
林聽若一時沒反應過來,順著他的目光看到趙莽敞開的衣襟和濃密的胸毛,以及那副狼狽不堪的慘狀,瞬間明白了這調侃的意思。
她臉頰不受控制地微微一熱,心中那根緊繃的弦卻莫名松了一絲。這個人…似乎并不像他展現出的恐怖手段那樣難以接近?
“噗…”角落里,不知哪個食客沒憋住,發出一聲極輕的噴笑,又立刻死死捂住嘴,肩膀聳動。
老管家也懵了,看著葉知那副仿佛在談論天氣的輕松表情,再看看地上慘不忍睹的趙莽,只覺得世界觀有點搖搖欲墜。
“好。”
葉知沒等林聽若再說什么,干脆利落地應了一聲,語氣輕快得像是在答應朋友去串個門。
他站起身,動作隨意而舒展,不高大也不魁梧的身形,穿著漿洗發白的布衣,在滿地狼藉和眾人敬畏又古怪的目光中,顯得異常…和諧?
他隨手拿起桌上那柄毫不起眼的粗糙木劍,隨意地掛在腰間,然后端起了那只還剩碗底一點茶水的粗陶碗。
“這碗不錯,留個紀念。”他掂了掂破碗,對著林聽若笑了笑,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那笑容在昏暗的茶樓里顯得有些晃眼,帶著一種與方才雷霆手段截然不同的陽光感。
“走吧,林小姐?去看看你那管夠的茶葉。希望不是‘一碗香’同款。”他甚至還開了個小小的玩笑。
林聽若只覺得心頭那塊沉甸甸的巨石,隨著他這輕松的態度和帶笑的話語,倏地一輕!一絲難以抑制的欣喜沖上眉梢,又被她迅速壓下,化作眼底深處一閃而逝的亮光。這個人…太奇怪了,也太…有意思了。
“先生這邊請。”她連忙側身讓開道路,聲音里不自覺地帶上了一絲她自己都未察覺的輕快。她對老管家使了個眼色。
老管家縱然滿心憂慮,此刻也只能強打精神,連忙上前,對著葉知躬身作揖:“先生…這邊請。”他聲音還有些發顫,但看著葉知那副人畜無害的笑容,心里的驚懼莫名消減了幾分。
葉知端著破碗,跟著林聽若,腳步輕快地朝著門口走去。他甚至還有閑心對著那幾個抬著趙莽、如同抬著燙手山芋的嘍啰揮了揮手,笑容燦爛:“哥幾個,抬穩點啊,省布料的那位看著挺沉的。回見!”
那幾個嘍啰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問候”嚇得一哆嗦,差點把半死不活的趙莽扔地上,臉色比見了鬼還難看,連滾爬爬地抬著人沖出了大門。
林聽若:“……”
老管家:“……”
阿福:“……”
食客們:“……”這畫風是不是有點不對?!
暮色四合,青石城狹窄的街道兩旁,一些店鋪已經點起了昏黃的燈籠或油燈,光線吝嗇地灑在坑洼的石板路上,勉強勾勒出道路的輪廓。空氣里的燥熱并未完全散去,混雜著白日積攢的塵土氣味和各家各戶飄出的、或濃或淡的飯菜香。
林聽若走在前面引路,腳步不疾不徐,努力維持著表面的鎮定,但唇角卻不受控制地微微上翹。
身后那個端著破碗、步履悠閑的身影,和他那跳脫的話語,像一陣清風,吹散了她心頭積壓已久的陰霾。
老管家落后半步,臉上的憂色被一種巨大的困惑取代,他偷偷打量著葉知,實在無法將眼前這個笑容清爽、甚至有點話癆潛質的年輕人,和茶樓里那個無聲無息廢人一臂的煞神聯系起來。
阿福抱著殘破的算盤,跟在最后,低著頭,但肩膀卻微微放松了些,懷里散落的算盤珠子隨著走動發出輕微的碰撞聲。
葉知走在中間,饒有興致地打量著這座小城傍晚的景象。他左手端著那只寶貝似的粗陶碗,右手食指無意識地輕輕敲擊著碗沿,發出輕微的“嗒、嗒”聲,像是在給這市井聲樂打拍子。
“喲,糖人兒!”
他眼睛一亮,腳步都停了停,指著路邊一個被昏黃燈光籠罩的小攤。攤主是個干瘦的老頭,正用熬化的、金黃色的糖汁,在石板上飛快地勾勒著,一只展翅欲飛的小鳥已然初具雛形,糖絲在燈光下晶瑩剔透。
“小哥兒,來個糖人兒?”攤主抬起頭,看到葉知,熱情地招呼,目光掃過他腰間的木劍和手里的破碗,也只是微微詫異了一下,便又堆起笑容。
“多少錢一個?”葉知興致勃勃地問。
“兩文錢一個,三文錢倆!”老頭笑呵呵地回道。
葉知摸了摸身上漿洗得發白的布衣口袋,動作頓了頓,隨即非常自然地轉過頭,對著林聽若露出了一個無比真誠、甚至帶點無辜的笑容:“林小姐,你看…這糖畫手藝多好!栩栩如生,簡直是藝術品!出門走得急,囊中羞澀…不知能否先借兩文錢?回頭還你雙倍!”
林聽若:“……”
她看著葉知那張在昏黃燈光下顯得格外干凈真誠的臉,再看看那晶瑩的小鳥糖人,又想想茶樓里那攤血污和趙莽的慘狀,一種強烈的不真實感再次襲來。她深吸一口氣,努力維持著表情,從腰間一個素雅的荷包里摸出兩枚銅錢,遞給那攤主。
“多謝林小姐!仗義!”葉知眉開眼笑,接過老頭遞過來的小鳥糖人,仔細端詳了一下,又對著燈光看了看。
“嘖,這手藝,絕了!老爺子,你這火候掌握得妙啊,糖色透亮不焦糊,線條流暢有神韻,沒個幾十年功夫練不出來吧?”他一邊欣賞,一邊還不忘跟攤主搭話。
老頭被他夸得眉開眼笑:“小哥兒有眼光!老頭子我擺弄這個快四十年啦!”
“厲害厲害!”
葉知由衷地贊嘆,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小鳥的翅膀尖,眼睛滿足地瞇了起來,“嗯!甜!正宗的麥芽甜香!比那些花里胡哨的強多了!”
他一邊吃著糖人,一邊繼續往前走,嘴里還含糊不清地跟林聽若解釋,“林小姐別見怪,我這人呢,平生就好兩口,一是好茶,二是好酒,三嘛…就是這點甜嘴的小零嘴兒。”他晃了晃手里的小鳥,“這叫體察民情,品味生活。”
林聽若看著他孩子氣般舔糖人的樣子,聽著他理直氣壯又歪理連篇的解釋,再看看他腰間那柄樸實無華、此刻卻莫名顯得有點滑稽的木劍,嘴角的弧度終于再也壓不住,輕輕彎了起來。她忽然覺得,邀請這個人回家,或許…會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老管家在后面看著自家小姐臉上那抹罕見的、輕松的笑意,又看看前面那個舔著糖人、毫無高人風范的葉知,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把滿肚子的憂慮咽了回去。算了,小姐開心就好…吧?
穿過兩條狹窄的小巷,眼前的景象稍稍開闊。幾株枝繁葉茂的老槐樹佇立在暮色中,投下大片寧靜的暗影。槐樹環繞間,是一座白墻黑瓦的小院。院墻不高,有些地方墻皮剝落,露出里面的青磚,墻角生著些青苔,在漸濃的夜色里顯得斑駁。兩扇黑漆木門虛掩著,門環是普通的黃銅,有些舊了,但擦得很干凈,在門旁懸掛的一盞小小燈籠的昏黃光暈下,泛著溫潤的光澤。
“就是這里了,先生請。”林聽若上前一步,輕輕推開虛掩的木門。
門軸發出輕微的“吱呀”聲。一股不同于街市喧囂的、帶著草木清香的寧靜氣息撲面而來,瞬間洗滌了鼻腔里殘留的濁氣。
院子不大,卻收拾得極為整潔。青石板鋪地,縫隙里沒有雜草。角落里種著一小片翠綠的竹子,在晚風中發出細微的沙沙聲,如同私語。竹旁有一口小小的水井,井沿光滑,顯然是常用之物。正對著院門是三間正房,兩側各有一間廂房,都是樸素的青磚黑瓦結構。窗欞糊著素白的窗紙,透著屋內的暖黃燈光,像一只只溫柔的眼睛。整個院落透著一股清貧卻雅致、歲月靜好的味道。
一個穿著漿洗得發藍布裙、圍著圍裙的中年婦人聽到門響,從東廂房的廚房里探出頭來,看到林聽若,臉上立刻露出笑容:“小姐回來了!”
隨即看到后面跟著的葉知——一個手里端著破碗、腰間掛著木劍、另一只手還拿著個啃了一半的糖人小鳥的青年,笑容瞬間凝固在臉上,眼睛瞪得溜圓。
“吳媽,”林聽若溫聲道,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自然,“這位是…”,林聽若正想介紹介紹一下葉知,突然想起來自己還不知道他的名字。
“葉知。”似乎是看透林聽若的心思,葉知隨口說道。
“葉知。一葉落而知天下秋,好名字。”林聽若在心里暗暗想到。
“吳媽,葉先生,是我請來的貴客,要在家里住些日子。快收拾一間干凈的廂房出來。”她指了指東邊,“就收拾東廂挨著書房那間吧,安靜些。”
“哎!哎!好…好嘞!”
吳媽回過神來,連忙應下,目光忍不住在葉知身上,尤其是他手里那只造型滑稽的糖人小鳥上,又溜了一圈,才帶著滿腹的驚疑和好奇,轉身匆匆去收拾房間了。
葉知站在院門口,目光掃過這方小小的、安寧的天地。他深深吸了一口帶著竹葉清香的空氣,滿足地嘆道:“嗯…舒坦!這味兒,比茶樓里那‘群魔亂舞’的地兒強多了。”
他三兩口把剩下的小鳥糖人塞進嘴里,腮幫子鼓鼓的,含糊不清地對著林聽若豎起大拇指,“林小姐,有眼光!這小院兒,鬧中取靜,清雅不俗,好地方!看來你那‘茶葉管夠’的承諾,可信度很高啊!”
林聽若看著他毫不做作、甚至有些孩子氣的舉動,聽著他直白又帶著點夸張的贊美,之前心頭那些緊張、盤算和試探,忽然就淡了許多。
她忍不住莞爾一笑,如同夜風中悄然綻放的幽蘭:“葉先生喜歡就好。茶葉已在書房備下,雖非珍品,卻也干凈清冽。先生,里面請?”
“請請請!”
葉知笑瞇瞇地點頭,抬步邁過門檻,踏入了這方小小的、屬于林家的天地。他腰間那柄粗糙的木劍,在踏入門檻的瞬間,似乎極其輕微地、無人察覺地震顫了一下,隨即又歸于沉寂。
老管家跟在最后,看著葉知輕松踏入院中的背影,又看看自家小姐臉上那抹放松的笑意,眉頭卻再次緩緩蹙緊。
這位葉先生…到底是何方神圣?他那看似無害的笑容和跳脫的言語下,究竟藏著怎樣的心思?
他抬頭望了一眼院墻外沉沉的夜色,青石城的暗流,恐怕今夜才真正開始涌動。一絲更深沉的憂慮,悄然爬上老管家布滿皺紋的額頭。